第二場香水展覽即將開始。

薑臨晴跟設計組的同事正在商業中心。

同樣是四季係列, 這次方案繼續延續四季的質感。

“我們的主題是純大自然的空間,比如這些有科技感的燈光,需要做一定處理。”薑臨晴走在前麵。

設計組的同事:“我們擬了兩套改造方案。”

一行人討論得熱火朝天。

薑臨晴見到一個走過來的男人, 僵了一下。

那個男人察覺到她的注視,轉過頭來。

兩人在那個瞬間, 猝不及防。短暫的錯愕之後,他們互相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薑臨晴?”設計組的同事說話了。

薑臨晴笑笑,掩飾心裏的驚濤駭浪:“不好意思,遇到一個老同學。”

另外的同事提出意見。

薑臨晴分了神, 左耳聽右耳出。

設計組的同事又問:“薑臨晴,這樣如何?”

薑臨晴強作鎮定:“改造方麵,你們才是專業的,我聽你們的意見。”

她再轉過頭去。

那個男人已經走遠了。

他是她的初中同學,名叫錢永安。

薑臨晴跟初中同學的聯絡少之又少, 當年班上沒有凝聚力, 初中同學群早解散了。她和錢永安在當年沒交情,現在也不聯絡。

他們唯一的交集是, 錢永安是個醫生。

是他, 給她的生命劃上了截止日期。

薑臨晴記著這一個截止日期, 可是如今常常忽略。

這是她的逃避主義。好像不去想,她就隻是比常人焦慮一點而已。

錢永安的出現,擊碎了她的某些幻想。

她這個人已經進入倒計時。從去酒吧遇到宋騫, 到如今有了池翮。她對自己說, 她已經很幸運。

池翮對她沒有感情。她走了以後, 他也許會難過一下下, 但他能擁有美好未來。

她沒有耽誤他, 沒有連累他,沒有阻攔他的人生。隻要池翮幸福,她就無憾了。

薑臨晴突然仰起頭來。

說了沒有遺憾,眼裏卻熱熱的。從六一兒童節開始,她的眼睛仿佛啟動了開關,極易掉下東西。

她有些埋怨,如果自己不回頭,如果自己見不到錢永安,她也許不會這樣難過。

錢永安暗示了一個巨大的句號。

她突然想和池翮說說話。

薑臨晴:“我的男朋友。”

池翮沒有回複。

這是上班時間,他在公司忙吧。

池翮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他走出墓園,上了車。坐著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

薑臨晴是他的微信置頂。隻要她的頭像上有數字出現,他不自覺就會一笑。

他的女朋友,他的大金主,他的薑臨晴。通通都是他的。

薑臨晴等了二十分鍾。

池翮說:“我的女朋友。”

她頓時笑了。

這樣無聊的兩句廢話,她卻嚐到了甜頭。這多少衝淡了錢永安出現時帶來的負麵情緒。

但薑臨晴又覺得自己孤零零的了。

哪怕同事們在吆喝,要去哪裏吃午飯?

她也沒聽見。

一大群人吃飯,肯定得聊天。她要靜一靜。

薑臨晴借口自己遇到老同學,沒有跟著同事們走。

她去茶餐廳,點了一份海南雞套餐。

腦子胡亂的時候,什麽也想不通。她稀裏糊塗的,突然拍了餐食照片給池翮,點評說:“皮薄,肥肉少。”

下一秒,她覺得自己好生無聊。

幸好,男女朋友之間的無聊,一方發起,另一方配合,就別有一番趣味。

池翮也拍了午餐——米其林餐廳的黑胡椒蟹。

池翮:“下午回不回公司,要不要我外帶幾隻蟹回去?”

薑臨晴:“要跟同事們走場,下午不回公司了。我就吃滑嫩嫩的海南雞。”

池翮:“下次金主請我吃海南雞。”

薑臨晴:“沒問題。”

這也是說給她自己聽。沒問題。至少現在沒問題。

同事們聚餐,沒有個把小時,是結束不了的。

薑臨晴吃完了,到處逛。

她在一個男裝店,見到一枚袖扣。

簡單的圓圈,跟她的項鏈吊墜差不多大小。乍看之下,仿佛吊墜和袖扣是一個係列。

她和池翮這麽久了,她真正說得上送禮的,就是那一束狗尾巴草,還是香水展覽剩下的。

池翮叫她一聲“大金主”,她都不好意思了。

薑臨晴買了這一個袖扣。她揣著這一個禮物,剛剛邁開輕快的步子。

然而又在扶梯上遇見錢永安。

她往下。

他向上。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再彼此點頭。

擦肩而過的時候,薑臨晴想喊一喊錢永安。她欲言又止,錯過了時機。

扶梯上下運行。

她慌張地轉身。

錢永安已經到了樓上,他跟著人群走。

她向上跑。

樓梯站的是往下的人。她要逆著商場人流,她要逆著扶梯方向,她艱難地回到了樓上。

錢永安已經失去了蹤影。

其實,錢永安上次和她說的話,她至今也記得。她沒有新的檢查報告,就算她問他,他也回答不出新的內容。

薑臨晴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項鏈。

池翮說“下次”,但他們真的有下次嗎?

她焦躁了,隻得拚命想工作,強迫自己冷靜。

池翮到公司坐了一陣子,之後也來了展場。

一大群同事很是驚訝。

池翮隻說:“你們說你們的,我聽著就行。”

薑臨晴刻意和他拉成了最遠的距離。

四點半的時候,各部門同事達成一致意見。工作結束,大家留在這裏也是大眼瞪小眼,估計能提前下班了。老板在場,不到下班那一刻,誰也不敢走。

池翮一眼看破,說自己有事,先行離開。

他一走,同事們才鬆一口氣。

設計組的同事說:“池總對這一個展覽非常上心,大家一定要加油幹。”

之後,各自下班。

薑臨晴跟**似的,等同事們走光了,她還東張西望,生怕有人來一個回馬槍。她在原地站了五分鍾,戴上口罩。

池翮等在樓上的咖啡店門前,出色又俊美,自然是眾人焦點。

薑臨晴鬼鬼祟祟,蹭到他的身邊。她把頭低了又低,順手給他一個口罩:“戴上。”

他開玩笑問:“你怕被人捉奸啊?”

她點頭:“是啊。”

“我隻有你一個女朋友。放心,沒人來。”話雖如此,池翮也戴上了口罩。

她挽起他的手:“我給你講解一下我今天的成果。”

池翮:“說吧。”

薑臨晴:“我想到了翅膀。有一款香水的留香時間特別長,我打算用飛過的翅膀來發散香氣。”

池翮:“嗯。”

薑臨晴:“我和彭寅討論過這一項,他沒有意見。”

池翮:“去做吧,照你的想法。”

小東西不如狗尾巴草送得隨意。

直到回到家,薑臨晴突然拉起池翮的褲袋,把小禮盒塞進去。

他挑了一下眉:“什麽東西?”

“你猜?”她學著他的語氣。

他反問回去:“賞賜?”

“對,金主賞你的。”

池翮拿出盒子,單手打開,見到小小的袖扣,他望向她的項鏈。

兩個不是一個品牌,卻有相似的設計。

他又把盒子蓋上:“我伺候金主這麽賣力,終於有賞了。”

薑臨晴:“是我怠慢了。”

池翮隨意地揣進褲袋裏,像是對待無足輕重的東西。但裝進去了,他又按住好幾秒,突然抱起她:“我也賞你。”

他賞的是親吻。這次又柔情纏綿了。

遇見錢永安,薑臨晴覺得像燒了一條導火索。她眼見自己把池翮拉到了懸崖,滿目是陡峭龜裂的峭壁。

他卻不知道。

她一定要在山崩地裂之前,把他推向安全地帶。但她迷失在和他的親密裏,不知何時會迎來毀滅的一刻。

她貪婪著。如果池翮不提,她就假裝忘記兩人的約定。和從前一樣,當一隻鴕鳥。

她變成了膽小鬼,緊緊抱住池翮,猶如抱住一根浮木。

三個月到期了。薑臨晴一直沒有症狀。她心存僥幸。

池翮沒有講三個月之約。

兩人默契地忘了這件事。

星期六的那天,向蓓在家裏煮火鍋,邀請了薑臨晴。

薑臨晴照例,拎了青菜。

向蓓一開門就說:“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新搭檔。”

薑臨晴轉眼望去,愣住。

對方也有些驚訝。

“這是我偶然在酒吧遇見的知音,尤月舞。”向蓓攬過薑臨晴的肩,“這是我的初中同學,薑臨晴。”

尤月舞翹腿坐在沙發上:“嗨。”

薑臨晴:“尤小姐。”

尤月舞燦爛一笑:“我們又見麵了。”

向蓓驚愕:“你們認識?”

“在酒吧裏見過。”薑臨晴言簡意賅。

向蓓:“我就奇怪了,以前我天天去酒吧,就是沒遇到人。”

薑臨晴:“尤小姐是學音樂的?”

“我是音樂學院畢業。”尤月舞說起過去,也不感傷,甚至,她有點當笑話講,“後來嗓子出了意外,恢複不到從前,就出來當模特了。”

向蓓:“我就喜歡這樣的煙嗓。”

薑臨晴好奇:“你們怎麽認識的?”

向蓓:“我們一起在酒吧抓了一個小偷,到派出所錄口供的時候,聊了會兒,非常投機。”

薑臨晴笑了:“你們決定一起去參賽嗎?”

向蓓:“對,我們報名了。”

薑臨晴:“向蓓,尤小姐,你們加油。”

火鍋吃到一半。

尤月舞接到一個電話,似乎不大痛快:“麻將?我不會啊。現學?我又不是雀神。不去,不去,不去。”

對方說了什麽。

尤月舞的眼睛一亮:“好,我這就來。”

她放下手機:“今晚我去賺一筆大的,先走了。”風情萬種的大美人,說走就走。

薑臨晴問:“徐重光知道你找到隊友了嗎?”

向蓓:“知道,他反對。”

薑臨晴:“為什麽啊?”

向蓓:“從他專業的角度分析,月舞的嗓子有缺陷。照他的說法,一聽就是抽煙抽壞了。”

薑臨晴:“如果她再唱歌,是不是對嗓子有傷害?”

向蓓:“我問了,月舞說唱歌沒關係。她之所以離開音樂圈,是因為有人說她的聲音不中聽。”

薑臨晴:“徐重光還有沒有再幫你介紹隊友?”

向蓓搖搖頭:“沒有了。我跟他不是一個圈子的,他介紹的是非常厲害的角色,我哪能高攀呢?”

薑臨晴:“你跟他還有聯絡嗎?”

“偶爾吧。我忙,沒空,我要備戰海選。”向蓓有所掩飾。

薑臨晴不追問了,隻是說:“徐重光這個人比較安靜,可能他的表達更側重在行動上。”

“可能吧。”向蓓不想再談徐重光,一下子把話題丟回去,“對了,你跟住你那的‘流浪漢’睡了沒?”

薑臨晴頓時麵紅耳赤。

向蓓了然,擠眉弄眼:“睡了。”

薑臨晴不說話。

向蓓笑了:“再不睡的話,我都要懷疑他不行。”

薑臨晴低下頭:“啊,雞肉煮太老了。撈上了快吃。”

池翮晾了好幾件衣服在陽台。

他自己的衣服,大多不能水洗。能在這裏晾曬的,是她買的特價款。

自從他上班,他添了很多衣服,把她的儲物櫃占滿了。她一件一件整理,一件一件翻看上麵的金線“ch”。

開門聲響起,池翮回來了。

薑臨晴抱緊衣服:“你的每一件衣服繡了字啊,連**都有。”

他走進來:“你提醒我了,你也是我的。要不要我給你文身?”

“胡鬧。”

他湊到她的麵前:“文在隻有我見得到的部位。”

“你不是什麽都無所謂嗎?怎麽就這麽在意‘你的’東西呢?”

“我對‘別人’無所謂,我隻在意‘我的’。”池翮說,“當然了,得我認定是‘我的’。”

薑臨晴怔了怔。她猛然想到一個以前不大留意的事。

他好像……格外強調她是“他的”。

池翮拍拍她的臉:“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她回過神,隻能說:“想到文身。好疼,我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