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臨晴是病人。

吃完藥, 她顧不上池翮是怎樣收拾的,爬到**,一覺到第二天早上。

她從窗簾裏探了一個頭出去。

池翮換上了老年人的家居服, 在沙發**睡得香,睡得沉。

他收拾了什麽?沒見有整理好的東西。

池翮煮的那一大鍋粥, 薑臨晴吃了兩頓,現在還有剩。她當早餐吃了。

之前她懶,冰箱裏的食材吃一樣少一樣,她沒有去添。照池翮收拾的架勢,恐怕是要留在這裏吃午飯了。

薑臨晴索性出去超市買菜。

她把咳嗽忍到關上門才開始咳。

將到超市的那一個路口, 薑臨晴遇到一個女人。

女人拎了一個塑料袋,走著走著,塑料袋突然破了一個洞。一個蘋果從裏麵滾了出來。她急忙用一手托住袋子的洞口。

蘋果滾到了薑臨晴的腳邊,她撿起來,把蘋果遞過去。

“謝謝。”女人接過蘋果, 愣了一下。

薑臨晴看清她的臉, 也驚訝:“歐陽醫生。”

這人是薑臨晴的心理醫生。兩人很久沒有見麵。照理說,醫生接診那麽多病人, 不是每一個都記得住。碰巧, 歐陽醫生正在準備一篇關於“網絡輿論”的論文。研究的案例, 其中就有薑臨晴。

薑臨晴從包包裏拿出一個購物袋:“歐陽醫生,給。”

“謝謝。”歐陽醫生見到的薑臨晴,和當初一樣, 臉色差, 人消瘦。“你現在怎麽樣?走出網絡陰影了嗎?”

“我聽你的。”薑臨晴笑笑, “卸載社交平台, 遠離紛爭。”

歐陽醫生問:“你對生命的觀念, 有所改變嗎?”

“有時有,有時沒有。”薑臨晴頓了下,“歐陽醫生,有些話是我掛號才能說的吧,不好意思。”

歐陽醫生笑了:“碰巧在這裏遇上,聊幾句沒問題。”

薑臨晴:“我遇到一個人。隻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很開心。”

池翮對她的關懷,可能是池家家規裏,對老弱病殘抱以同情的心態。她脆弱得能見死神了,硬是被池翮拉回來。甚至,他令她見到了希望。

歐陽醫生:“是戀愛了嗎?”

薑臨晴點頭。

“你渴望得到關愛。因為父母相繼去世,你才鑽了牛角尖。”歐陽醫生抱著蘋果,“愛的牽絆,是醫療無法達到的,神奇的精神力量。”

“謝謝歐陽醫生。”薑臨晴想說,她得了和母親相似的病,但不是醫院。她就這樣拉著醫生問診,不大好。

歐陽醫生:“我先走了。謝謝你,否則我都不知道拿什麽裝蘋果。”

二人就此分別。

薑臨晴也去了超市的水果區。

蘋果嘛,平平安安,她得給她自己買兩個。

一對母女從旁邊走過。

小女孩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睜著圓圓大眼睛,望著走過的一個男人,問:“媽媽,為什麽爸爸不回來啊?”

被喚作母親的人低下頭:“他有別的家,以後都不回來了。”

小女孩:“以後都不回來了嗎?”

“是啊,媽媽愛你。”這個母親牽緊了小女孩的手。

薑臨晴不是有意偷聽。小女孩的童言無忌,那樣的響亮清脆,她想不聽到也難。

或許小女孩現在還不懂爸爸另一個家的含義,長大自然就明白了。

薑臨晴惋惜的是,小女孩的未來沒有了父愛。

薑臨晴買了豐盛的食材,滿滿的兩大袋。

到家開門,她第一時間望向沙發床。

池翮還在。他好像不是來收拾,而是來睡覺的。

差不多到中午,池翮才起床。他做了美夢,醒來忘光那是什麽夢。

薑臨晴坐在沙發床的邊上,她把電視的音量調得很小,跟看啞劇似的。可電視裏播放的偏偏是一個音樂綜藝。

他坐起來。

她轉頭:“你醒了,我已經吃完早餐了。”

“嗯。”池翮托了托自己的脖子,“午飯呢?”

果然,他要在這裏吃午飯。“我買了菜。”她咳嗽幾聲,“等會兒,你想吃什麽?”

池翮:“隨便,有什麽吃什麽。”

他刷完牙,在鏡中照著自己。手指摸到下巴新生的胡子,微微刺手。他拿起剃須刀。

非常順手,仿佛他一直住在這裏,中途沒有離開過。

他的東西原原本本,全部都在。任何一個人進來都能知道——這裏住了一個男人。隻是一個。因為除了他,沒有其他男人的痕跡。

他出去,見到薑臨晴拿著米桶的量杯。

她的聲音沙沙的:“你的飯量還和以前一樣嗎?”

池翮點頭:“一樣。”

“哦。”她正要進廚房。

他見她側影單薄,跟紙片人一樣,說:“你要多吃一點,瘦骨嶙峋就不是大美人了。”

“我本來就不是大美人。”薑臨晴說,“對了,午飯沒那麽快好,你要不要先吃點別的,墊一墊肚子?”

池翮:“不用,我抽一支煙就行。”

天上雲層越來越厚,接著就被塗上了灰色。

池翮望著飄過來的烏雲,按下打火機。他睡飽了,這時尼古丁往頭上竄,神清氣爽。

“是不是要下雨了?”薑臨晴走出來。

白霧纏在他的麵前,他斜斜向上瞥一眼。

她收著晾曬的衣服,一時手滑,沒拿住內衣。內衣將要掉地的一刻,她勾住了內衣帶子。

池翮看著內衣上的半弧:“你為什麽不換一件新的?”

薑臨晴:“什麽?”

“這件還能穿嗎?”他望一眼她的胸前,“你現在小一個杯了。”

她用雙手捂住胸口,喊:“胡說八道,哪有小那麽多!”

池翮:“你瘦了一大圈,那裏就跟著掉肉。”

“我這是少女文胸,少女。”不再給他機會說話,她進去了。

他扯了下唇角,咬起煙,突然笑一下:“一晚上顛龍倒鳳四次的,少女。”

薑臨晴躲在房間,拉上窗簾,打開燈。她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雙手在自己的杯上抓了抓。她知道她憔悴,但……沒有小一個杯吧。

她捏了捏。

還行,剩下有幾兩肉啊。

但沒有池翮啃她的時期飽滿了。

誰知道那時會不會被他啃腫了呢?

池翮瘦了,棱角更加分明。可能她這衣櫃裏的六套西裝,他已經穿不上了。但他的麵色不是她這樣的病態。

池翮在陽台抽完煙,望著雨水落下來。豆大的雨點,“啪”地落在地上。持續了幾分鍾。天又亮了。

他走進來:“我來做飯吧。”

*薑臨晴:“你會做飯?”

“煲煲湯,炒炒菜,還是會的。”池翮站在廚房外,“再說了,你還生病,做菜有油煙,我怕你咳出肺來。”

薑臨晴聽到了一個“肺”字,臉色一變。她急忙轉過頭去,借冰箱門擋住自己泛白的臉。

光是聽他一說,她又覺得胸悶。

她關上冰箱門,掩著嘴巴,對著牆壁使勁地咳嗽。

池翮:“你休息吧。”

薑臨晴:“嗯。”今天剛和歐陽醫生說到希望,似乎又成了泡沫,幾下就被戳破。

她的臉垮了下去,沒有再提起來。

直到池翮端菜上來:“你這是一副害怕我下毒的樣子?”

她埋怨地看他一眼,要不是他的那句話,她不至於這麽沮喪。她賭氣地說一句:“你不如毒死我算了。”死在他的手裏,就真的了無遺憾了。

“如果我在菜裏下毒,就不隻是毒死你,我會跟著一起死。”池翮說,“這裏作為案發現場,沒有打鬥痕跡,隻有和諧的就餐。這個案件不叫謀殺,結案是殉情。”

薑臨晴的心又跳了一下:“算了,算了,你閉嘴吧。”他常常把話刺到她心尖上,她聽得心驚膽戰。

池翮:“你不是不想活嗎?”

她抬起頭。

池翮:“你生病了,都沒人來探望。”

“向蓓去參加綜藝了,她要排練、比賽。一來一回很花時間,她住在節目組。”

池翮笑了一下:“我說的是男人。除了我,沒有其他男人來探望你。”

薑臨晴:“怎麽沒有?有人來過。”

“是嗎?”他笑了,“如果他已經見過你,就知道你病得多慘。今天是周末,他也能忍著不過來探病嗎?”

“你管我病得慘不慘?”薑臨晴連忙岔開話題,“對了,你不是留在這裏收拾東西嗎?你光顧著睡覺,什麽都沒收拾,牙膏牙刷,還跟我的擺在一起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過了這麽久,還和你的擺在一起。”池翮像是意有所指。

“我也想拿走。但那是你的東西,隻能等你來收拾。”

他兩手一攤:“我生性懶惰,討厭家務。滿屋子都是我的東西,我一個頭兩個大,無從下手。”

“我告訴你,我是個病人,我精疲力竭,不會和上次一樣,幫你整箱整箱地放好的。”

“知道,不會勞煩你,我全憑自己動手。但你知道吧,我養尊處優慣了,對這些一竅不通。”池翮擺出修長的雙手,“我昨天在這裏轉了一圈,覺得三天三夜也收拾不完。”

她伸出三隻手指頭:“你不會想賴在這三天三夜吧?”

“你沒有聽清楚我的話,我說,三天三夜收拾不完,意思是不止三天三夜。”

“這是我的地盤。”

“我會按時給你結算房租,水電煤氣費。你放心,我不占你便宜,收拾一箱,我就先拖一箱走。第二箱慢慢來。”

薑臨晴用筷子挑了幾粒米飯。聽上去,他要收拾個沒完了?

池翮把盤子移到她的麵前:“你生病了,多吃些大白菜。《本草綱目》介紹,大白菜有止熱氣嗽的功效。”

這是普通的清炒大白菜,炒的火候比不上她的。但他的調料有一手,鹹淡合宜。

光吃大白菜,也很下飯。

她想想,池翮的話有道理,東西太多,他一時收拾不完。

她病怏怏的,沒什麽氣力趕他走,任由他待著吧。富貴太子爺不至於來偷她這個家。

而且,人生病的時候,特別怕孤單。有一個人在身邊說說話,她覺得有了安慰。

但是,如果他一直這樣住著,那位可愛女生要計較的吧?

薑臨晴坐正了:“我跟你約法三章,先說好,你隻是過來搬東西,搬完了就要走。我們涇渭分明。”

“嗯。”他漫不經心。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員工,如果我因為你,惹到了大人物,你是要負責任的。”

池翮失笑:“你能惹到什麽大人物?”

“比如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如果她知道你住在這裏,肯定不高興的。”有了章青寧那次的教訓,薑臨晴不想再來一個。她麵對章青寧時,不覺得心虛。因為她和楊飛捷清清白白。但如果是池翮的女人來找茬,她要難受的。

他卻說:“她不會來。”

“為什麽?”

他抬眼:“她沒有這個資格。”

不能再問下去,顯得她分外關注他和其他女人的關係。薑臨晴總結說:“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怎樣?”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安心養病,不要胡思亂想。”池翮說,“再瘦下去,你連少女文胸都穿不上了。”

薑臨晴咬一口菜:“你閉嘴吧。”

他點頭。

以前,她的嘴皮子鬥不過他,這天喉嚨生疼,更是敗下陣來。

“哼哼。”她用慣常表達不滿的兩聲發泄。

在池翮的監督下,薑臨晴一日三餐,按時吃藥。

晚上,她早早地被他趕去睡覺。

他說:“早睡早起,病才好得快。”

“行吧。”薑臨晴回房拉上窗簾,猛然又拉開,問,“你還有玩那些遊戲嗎?”

“你放心,那件肚兜是你的東西,我不會收拾進我的行李箱。”

“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不是那個關係了,你不要半夜撲過來。”

“你照照鏡子,你那張臉,白得像女鬼,幹瘦的身材像四季豆。”池翮不客氣地說,“那一件紅肚兜,是要水蜜桃女人穿上才曼妙。”

她的身子藏在窗簾後,隻露出一張臉。臉頰倒是變紅了,氣紅的。

她不再跟他說話。上床,拉過被子。她把被子當成池翮,捶了好幾下。

本以為氣呼呼的,肯定睡不著,她卻彎著笑,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一個明媚的大晴天。又是星期日,躺在沙發**的池翮,一定要睡懶覺的。

誰知一大早,他聽見有人在麵前喊著:“起來了,起來了。”

不是奄奄一息的聲音了。他掀起眼皮。

薑臨晴穿了一條碎花的七分褲,深藍底色,花瓣有紅的、白的,還有灰黑的枝葉。他真的不怪她給他買了老年人家居服。她自己就是這樣穿。

隻一秒,他閉上眼。

薑臨晴還在那裏說:“我的喉嚨好多了。”

“嗯。”

“咳嗽不急了。”

“嗯。”他不知聽進多少。

“起來啦,起來啦。”薑臨晴喊,“你再睡下去,趕不上吃早餐的時間。”

“嗯。”他模糊著。

“對了,我發現我變得很有活力,元氣滿滿。”

池翮又睜了眼:“是好事。”

她探頭來問:“什麽藥這麽神奇?”

他翻身,平躺著:“感冒藥。”

薑臨晴抓過被子,丟到他的腰間:“我也買了感冒藥,吃了就越來越嚴重。”

池翮掀開被子,非得露出蓬勃的天賦異稟:“我說的有病治病,是讓你找醫生治病,不是你自己瞎蒙。”

“哦。”可是母親的病,不會因為感冒藥而好轉。

她望著又睡過去的男人。

病情的好轉,是一個驚喜。她突然想賭一把。賭一賭自己的命。萬一她的病能治呢?如果不能治,那盡量延長生命,能抓住更多的快樂,也是好的。

薑臨晴上網去搜索。

老主任沒有放號出來。副主任的號排到了下下周。

收到掛號成功的通知,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