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臨晴沒有回家, 她又去遊樂場。

去的路上,她調出了前幾次的報告。她記得沒錯,之前的檢查報告是單肺異常。體檢結果卻是雙肺。她的賭博, 可能已經輸了。

她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望見路邊奔跑的人。

她來到這座活力的城市, 未曾放肆地奔跑過。她最多借著過山車的風,放空自己。

手機震動起來,薑臨晴嚇了一跳,以為是池翮的電話。

卻是文身工作室打來的。

她拒接。

過了一會,對方發來短信:“您好, 我們的女刺青師回來了,請問您想預約什麽時候呢?”

薑臨晴:“太忙了,沒時間。”

文身工作室:“好的。如果您要預約,請再聯係我們。謝謝。”

在這之後,薑臨晴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池翮是今天回來, 她還沒想好要如何麵對他。

他特別聰明。她被歹徒挾持的那天, 他猜透了她真正的心思。但他從來不說。

對了,他從來不說。

其實她也是。好比, 她誤把池翮當小偷之後, 對他的身份有懷疑, 但她不問。又好比,他對恐怖電影的畏懼,肯定是因為一場驚心動魄的往事, 她也不問。

她笑了一下, 原來她和他有相同的一麵, 他們都不說。

薑臨晴在超級大擺錘的隊列去排隊。擺錘**起來, 遊客們的驚呼聲就沒有再停過。

前排的一對小情侶, 猶豫著,躊躇著。

女的說:“我好害怕啊。”

男的牽起她的手:“我會緊緊地抓住你。”

薑臨晴仰頭望著**來**去的大擺錘。她就算怕,也無人可說。

她沒了心思。走遠,去買了一個冰淇淋,她坐在休息區。

靜音期間,周續打來了電話。之後,又發了消息:“薑小姐,抱歉,懷念展臨時取消了。”

除了周續的這兩個,其餘的都是池翮的。

池翮給她打電話、發短信和微信,語音通話也來了十幾個。他從來是不緊不慢的,這樣的奪命連環call,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除非……他有十分緊急的事。

薑臨晴應該猜到什麽的。但那一刻,思維卡殼。她打了電話過去。

池翮剛才聯係不上薑臨晴,直接把電話打去了策展部,問:“薑臨晴呢?”

張藝嵐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是池總嗎?”

池翮:“是。”

張藝嵐望向員工辦公桌:“小薑有事,請假了。”

池翮掛上電話,向外走。

柳長旭見到急匆匆的人,說:“池總,下午的會議——”

話還沒完,池翮說:“推掉,全部推掉。”

池翮的車子從地下車庫駛出來,風一樣地直奔小公寓。

薑臨晴不在家。

情緒解決不了問題,池翮都知道,但他靜不下來。他坐在沙發上,不一會兒站起來,又給她打電話。

無人接聽。

他去了陽台,第一次按打火機時,手滑了一下。第二次才點燃煙,急急抽了一口,差點把自己嗆到。

他咳了一下。

想起她之前生病時的咳嗽,他隻抽了一口煙,就擰斷了。

薑臨晴沒什麽朋友,上班下班,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他猜不到她會去哪裏。

如果去複查的話……可能不方便接電話。

假設隻是假設。真實的是,由始至終,她沒有向他訴苦。她寧願一個人煎熬,也不和他說。

如果沒有體檢,如果不是他擅自調取她的報告,這個女人是要瞞他到死的。他能從任何人的手裏把她奪回來,唯獨命運,他奪不走。

池翮狠狠地扯下了領帶。還是透不過氣,他又解了襯衫的三個紐扣。

沒有束縛,呼吸卻悶著。他捂了捂脖子,這個時刻,他需要非常冷靜,他不能自己先發病。但是,見不到薑臨晴,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

正在這時,手機來了一通電話。

說不上是誰拯救了誰。

於池翮,是瀕死的人得以呼吸。

而薑臨晴,聽到他的氣息,忽然覺得不那麽孤單了。

池翮:“你在哪裏?”

她從來沒聽過池翮這麽憋悶的聲音,所有的情緒被一根繩子捆住,捆得不結實,隨時能斷開。

她說:“我在外麵。”

池翮:“外麵是哪裏?我要見你。”

“你不上班嗎?”她在故作自然。

池翮用手指勾了下脖子的傷:“你請假去了哪裏?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說。”

她怔楞。生病是一個人的事。她一直覺得,痛苦一旦傳遞出去,隻會連累別人。

他半晌沒有聽見她的回答,問:“你真的不說?”

“我……”她頓住,“不知道怎麽說。”

“算了。過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將來的,你不能再瞞著。”池翮說,“體檢報告隻是初步評估,作不了數。我帶你去做詳細檢查。”

她不知道是喘氣還是歎氣:“我媽媽就是因為這個病走的。”

池翮:“她是她,你是你。”

“我的小姨,以前說沒有大礙,現在變得嚴重了。”薑臨晴像在背書,“我了解過肺部腫瘤的疾病,家族史的惡性風險非常高。如果家裏有一人生病,風險上升50%,如果家裏有兩人生病,風險上升2倍。”

“你說的風險,隻是風險,不是事實。”池翮問,“你做過最終診斷了嗎?”

她答非所問:“我跟著我媽媽,已經走完了這個病的全過程。”

池翮:“不要自己嚇自己。”

薑臨晴:“你早知道的,我在認識你之前,已經不想活了。”

池翮:“認識我之後呢?你真的舍得丟下我?”

“我不舍得又怎樣,就算現在有希望……”她仰頭。大擺錘在晴朗的天裏,擺出了驚恐的弧度。“未來的某一天,我可能和我小姨一樣,小問題演變成大問題。”

池翮:“你說了,這是可能。你不是你媽媽,也不是你小姨。”

“萬一呢?”她的頭越仰越高了,“你知不知道,一個月前,我隻是單肺結節,現在是雙肺了。”

“我跟你說過,我跟你一起去會會那個死神。你想死,我陪你。”他一字一字的。

她大吃一驚:“你瘋了。你有家人,你不能那麽自私丟下他們。”

池翮:“你能丟下我,我為什麽不能自私?”

薑臨晴:“我這是害了你。”

他輕笑一聲:“生死是個人的選擇,談不上是你害了我。”

薑臨晴:“你好好地過太子爺的日子不好嗎?”

他卻反問:“你覺得什麽才叫好?衣食無憂?金山銀山?我連一個陪我的人都沒有,這有什麽好?”

薑臨晴:“你這樣,我不高興。等你幸福了,我才開心。”

池翮:“你丟下我,我就不會幸福。”

薑臨晴:“我們各自要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他吐出的字仿佛是從冰窖裏出來的。

她勸了勸:“我沒有家人了,但你有。他們疼你、愛你,你不能一時賭氣,放棄自己的生命。”

“我要我們在一起。生,或者死。”池翮說,“這不是賭氣。”

手機傳來了電量提醒。

薑臨晴的手機沒電了。

池翮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摔了手機。

手機在沙發床彈了幾下,掉到地上。

他不去撿,連看一眼都沒有。

他靠在沙發靠背,過了很久很久。

金醫生的治療藥物,雖說比較輕緩,但其中的副作用之一——情緒遲鈍,池翮是沾了邊的。而且,停了藥,他的性情也少有大起大落了。

可這時,有狂躁在張牙舞爪。池翮握緊了拳頭,見到青筋暴突的手背。

他鬆了鬆拳,也鬆了口氣。

他站起來,撿起手機。他把手機翻轉正麵背麵,竟然隻摔破了一個角而已。

他出門,緊緊鎖上門。

池翮開車回去。

路上,他見到自己緊緊抓住方向盤的,泛白的手。

他慶幸薑臨晴不在麵前,否則他肯定要爆發的。

回到家,他直接進去健身室。他用拳擊繃帶纏住手,戴上拳套。站在拳擊速度球的麵前。

一拳打了出去。某一下,他的腦子清醒了一瞬。

拳擊速度球反彈回來。他立即偏了頭。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薑臨晴手裏的冰淇淋融化了,融成五顏六色的冰水,沿著脆皮筒流下來,像是畫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淚痕。

她把冰淇淋扔進垃圾桶。

她不能大喜大悲,幸好,池翮也不是大吵大鬧的人。兩人各自說話,維持僅剩的冷靜。

如果她生病時,能堅持無視池翮。就沒有短暫的元氣滿滿,就沒有不清不楚的“和好”。

是她太貪戀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