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詔、冊封在幾天內就完成了,緊接著是一拔又一拔前來道喜的人,令我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
這天清晨,梳洗、上妝、穿衣、戴飾品……,整個人像木偶一樣被巧慧她們擺弄著。‘唉’,我無奈地歎口氣,撫了撫被她們扯得發麻的頭皮,不知道是誰發明的‘上頭’。巧慧慌忙拔開我的手,開口道:“好容易好了,千萬不要弄亂了,否則還要再來一次。”
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有多長時間沒有如此裝扮過自己了,細想一下,久遠得讓自己沒有辦法回憶起來。我撫了撫自己的臉,輕輕地笑了起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就是我如今的樣子吧。
本不想入宮,可隨著這幾日後宮諸妃的到來,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入宮一行,自己的品階僅次於皇後那拉氏,如果冊封後一直不去見禮,那是怎麽也說不過去的。我雖不屑於此道,也知道她不會因此而氣惱我,可她要管理後宮,我不能因此而讓她失了威信。
“小姐,已經好了。”隨著巧慧的輕聲提醒,我回了神,盯著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陣,打開桌上的首飾匣子,拿出木蘭簪子、木蘭耳墜子遞於巧慧,低聲道:“給我帶上。”
等了一會兒,發覺身後的巧慧沒有動靜,我扭頭望去,卻見巧慧臉色蒼白地盯著桌子上。我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為何會如此,這支簪子自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一次也不曾帶過,因此巧慧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在心中暗暗籲口氣,轉過身子,握住她的手,道:“在你心中我和若曦有區別嗎?”
巧慧怔了一下,略顯蒼老的麵上逸出一絲苦笑,道:“我家小姐是個可憐人。”我心中一痛,可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如果實話實說,她也不見得會聽懂、明白。頓了一下,她擦了擦眼角,又續道:“這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了。小姐沒有得到的,你得到了,我心中也是高興的。”我歎道:“謝謝你,巧慧。”她斂了臉上的憂傷神色,一笑,道:“快戴上吧,不要誤了進宮的時辰。”
收拾完畢,巧慧左右打量了一下,方才滿意。
正欲出門,外麵已傳來了小順子的通傳聲:“娘娘,皇後娘娘來了。”話音甫落,門窗一挑,那拉氏已緩步走了進來。我急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禮,她淡淡地笑笑道:“我們姐妹間哪用這些虛禮,坐下吧。”她握著我的手向前行了兩步,分坐於桌的兩旁,不待我開口,她已微微笑著道:“弘瀚這孩子呢,這些日子沒見,模樣又變了吧?”衝著她淺淺一笑,道:“我今日本打算去宮中見姐姐,才讓奴婢們把他抱了去。”
她笑道:“我也本想譴小路子給你說一聲,這大熱的天,不要宮裏、園子來回跑了。但又想想,我們姐妹也好些日子沒見了,宮裏正好也沒什麽緊要的事,因此也就來了。”她臉上的笑容依然恬靜,臉上也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喜怒無跡可尋,讓人無法看透她內心真實的想法。既是如此,我也並不想往深裏去探究,於是,為她倒了杯水,淺笑著道:“我本該早些去拜見姐姐的。”
這些天以來,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斷的說著言不及意的客套話、場麵話,一遍又一遍地對著不同的人說。但對著她,說完那句話後,卻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麽。
兩人靜了一會兒,她舉杯抿了口茶水,微微地笑著道:“妹妹沏得茶水果真特別有味道。”我在心中暗暗笑了一下,我不擅於此,而她更是不精此道。茶水就是茶水,即便是懂茶的人,沏得不過好一些罷了,哪會有特別的味道。她應是有些話要說,而我的身份又今日不同往昔,想是找不到合適切入點。
頭上戴的飾品過多,覺得脖子壓得有些酸楚,我禁不住撫了撫後頸,見我如此,那拉氏道:“身份不同,身邊要用的規格也就有相應的變化。”聞言,我正往回收的手一下子定在了半空,心中沒來由得抽了一下,不明白她言語中的含義,難不成竟是想讓我回宮居住。
她臉上似是有絲猶豫神色,但隻是過了一瞬,她望了望窗外,又道:“有你在皇上身邊,我也放心許多,但這院落太小了一些。”原來她難於啟齒的竟是此事,這也難怪,為何建這院閣,胤禛為何居於此處,想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不明白她是想讓我搬出去,還是有其他的什麽想法。
掠了她一眼,隻見她眸中無一絲情緒,隻是怔忡地盯在眼前的茶杯上,神思好象也隨著視線定在了某一個地方,久久地回不了神。我不發一言,默默地坐著等待。
等了一會兒,她緩緩地道:“我會吩咐內務府按宮中貴妃的規格修整一下這個院子,稍後會和皇上商量一下,妹妹你意下如何?”我啜了一口茶水,站起來,淡然一笑道:“不過就是住的地方,姐姐既是如此關心,那還是隨皇上的意思吧。”她隨著起了身,臉上閃出一絲苦笑,道:“是呀,不過就是住的地方,皇上卻花費了這麽多的心思。”
我心神俱震,望著她那那蒼白的臉,霎時,久已沒有的心痛再次不可抑製地湧了出來。
眼下雖已立了秋,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的意思。連接的幾次大雨,也是這邊下那邊停。睛時,依然焰騰騰的一輪烈日,曬得宮中的花花草草都蔫得不成樣子。
我半躺在涼椅上閉目搖著蒲扇,似睡非睡,屋內的幾盆子冰抵不住牆外的熱浪,屋內的空氣依舊是蒸鍋上的蒸汽一般,悶得人心裏發緊。
胤禛同意了那拉氏的提議,但並沒有拆除重建,隻是吩咐以禛曦閣為中心,重新規劃、擴建。內務府的管事前來問了幾趟,說是皇上吩咐了,一切以蘭貴妃的意見為主。隻要不動禛曦閣,我心裏已是高興不已了,哪還會操這份心,於是,心滿意足地隨著胤禛回了宮。說是待院子修好了,再回園子。
輕搖蒲扇,默默地發著呆,我來到宮中已有月餘,但所居住的西暖閣竟無一人造訪,連偶有在宮中行走時遇到個別妃嬪,總是未及寒暄,她們便繞路而去,仿佛我是洪水猛獸一般。
內心雖希望清靜的生活,但心中仍有些隱隱不安。以往每次回宮,皇後那拉氏總會派人隔三岔五來詢問,有無需要。此次,竟大為反常。腦中驀地想起那日那拉氏臉上那一抹苦笑,它猶如一把利刃,猛地一下子刺在我的身上。心裏大力地一抽,在這大熱的天,身上一陣陣的發寒。扔下扇子,倒一杯熱茶,端起來一飲而盡,覺得嘴中燙得木木的,身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意漸增。
“娘娘,笑泠求見。” 過了半晌,剛覺得緩過了勁,便聽到門外傳來笑泠甜美的聲音。在心裏深深歎了口氣,待平複了心緒,我輕聲道:“進來。”
門外應了一聲,接著,挑簾入門。她身著一件米白紗褂,淺綠蓮花滾邊褲,一頭青絲梳理的光可鑒人。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猶如荷花初開。
她躬身盈盈一福,道:“笑泠見過娘娘,娘娘吉祥。”對她一擺手,示意她起身,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下吧。”她微微一笑,道:“是!謝娘娘賜坐。”言罷,她微施一福,便大方地坐了下來,無絲毫怯意。
我抿了口茶,道:“今日不應值。”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抬頭一笑道:“是。”見她額頭涔出細密的一層汗,我拿起腿上的蒲扇遞了過去。她微怔了一下,接過扇子,道:“娘娘果真心地很好。”我一笑,問道:“你怎麽做了宮女?”
聞言,她一頓,似是思量了一下,接著,道:“恕我直言,笑泠並不想孑然一身老死宮中,因此,才做了這樣的選擇。” 我心中酸熱難奈,一時二人沉默相對,過了一會兒,我理了理思路後道:“你已是答應,已入皇家宗譜,又怎可再做宮女。”她瞅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阿瑪求了皇後娘娘,先前娘娘並不同意。後來,卻不知為何,娘娘忽然同意了。”
我心底莫名一顫,這哪裏是同意她出宮,這分明是‘曲線救國’的路子,如若不然,又怎會把她安排在禦前奉茶。
覺得心神俱疲,自失地笑笑,決定不再多想,還是任其自然吧。
過了一會兒,我從遐想中回神,望向笑泠,卻見她怔忡地盯著我,臉上略帶一絲憂色。許是自己的反應嚇著了她,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
她麵色一紅,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回身坐下,道:“隻顧著說閑話,卻將來的目的忘記。”她睨了我一眼,斂眉輕聲續道:“聽宮裏的姐姐們說,前些日子皇後去園子看過姐姐後,回宮便一病不起,現在還沒完全好。”
“這些天,宮中瘋傳,說是皇後要動你的院子,你心中不喜,頂撞了娘娘,致使溫婉嫻淑的皇後病到。還說,這宮中隻要言語之間曾得罪過的你,都會遭惹禍端,如鄂答應、齊妃,說得煞有其事,猶如親眼所見。”
一陣暈眩,想站起來,雙腿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伸手端起杯子,覺得手都在抖,茶水撒得滿身都是。那茶水隻是半溫,但喝下去,竟是透心涼的感覺。
笑泠慌忙起身,走過來,抽了身上的帕子,輕輕地為我拭了拭撒濕得衣襟。接著,向後退了一步,慢慢地跪了下來,道:“此事奴婢並非道聽途說,冒昧地給娘娘說,那是為了謝娘娘的恩。如若笑泠做的不對,也請娘娘不要責怪。”
靜靜坐著,默默地想著。皇宮大內,妃嬪之間爭房爭寵在曆朝曆代都層出不窮、花樣極多,但這樣明目張膽傳播流言,有些反常。依照我對那拉氏的了解,不應是從坤寧宮傳出的。
“娘娘不必擔心,許是奴婢多事了。”耳邊猛地響起笑泠擔憂的聲音,見她依然跪在原地,我籲出一口氣,但願如她所說,這事隻是因為那拉氏的病,趕巧了,並非自己想像的那樣。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扶起笑泠,待兩人坐定,我道:“剛才你說的謝恩是何意思?”
她道:“齊妃娘娘是我大姨母,三福晉青諾是我表姐。她們出事後,額娘曾來宮中探望姨母,我們曾見了一麵,她拉著我的手,說‘在宮中,一定在照顧姨母,並要找機會報答一位名叫曉文的女官。’”
恍然憬悟,明白了她今日為何如此。
她起身,躬身施了一福,道:“如若娘娘有需要笑泠處,譴一人來告知奴婢一聲就行,奴婢告退。”對她微一頜首,便閉上了眼睛。
淙淙大雨,涼風透窗而入,屋子裏的床幔、飾物流蘇隨風左右搖擺。
慢慢地踱到窗前,默默盯著外麵,絲絲縷縷的水鏈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麵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撲麵而來,一陣冰涼入了肌膚,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一陣不好的預感直衝腦門。拿起門邊的青竹雨傘,拔腳向坤寧宮方向跑去。
甫一出屋,未行幾步,就見到迎麵而來的巧慧。她全身已經濕透,鬢角幾絲頭發和著雨水貼在臉上。她道:“小姐,皇後娘娘怕是不行了,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皇上方才也去了。”
我心中一陣迷亂,頭轟地一聲漲得老大,那拉氏究竟是哪年歿的,我是一點印象也無。提著勁兒加快步子,剛跨入坤寧宮,便聽到一陣隱隱的哭聲,又一陣心慌,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愣在原地,手一鬆,傘在地上隨風滴溜溜地轉著。細細一聽,卻又沒有了任何聲音,舉步向殿門行去。
隻見那拉氏的寢宮內外都是人,又沒掌燈,殿裏光線有些暗,平添了幾分沉重的氣息。略一定神,才看清床前站著七、八個太醫,個個麵無人色,有的調藥、有的切脈、有的紮針;胤禛、熹妃等人站在周圍,均是一臉緊張,最外麵躬立的是幾個阿哥和地位較低的答應們。
隻見那拉氏滿麵潮紅閉著雙眼,口微張,胸口慢慢地一起一伏,手緊按在自己心口處。
見我進來,眾人眼神複雜打量著我。我心中難受,走過去,站在熹妃身側,站定,道:“姐姐,果真是因為曉文頂撞了你嗎?如果是這樣,曉文給姐姐賠禮道歉。”她努力睜開眼,抬頭擺一下,想搖頭,又無力。許是心中焦急,臉色竟由紅變得煞白。
身邊的太醫驚呼一聲,那拉氏卻緊皺眉頭,胸口起伏越發劇烈,呼吸聲也越發粗重。我心下大驚,不敢再開口,若她有個三長兩短,這多少雙眼睛都看到了,確實是因為自己一席話,她又嚴重了些。
胤禛走上來,扶著我,道:“曉文,鎮靜些。”
我木然道:“皇後究竟是何病?”一太醫轉臉說道:“回娘娘話,皇後娘娘的脈象,不是絕症,是虛症。娘娘身子弱,命門之火衝積發散不開,痰氣便不得暢……。”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深透口氣,正欲開口打斷,便聽到身旁的胤禛沉聲斥道:“不要羅嗦,隻說有救無救?”
幾個太醫哆嗦了下,緊接著‘撲通’一聲齊刷刷地跪了不來,剛才回話的太醫道:“奴才們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藥,照理說早該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卻是越發的重了,奴才們不得其解,到底是為何?”他話音甫落,殿裏殿外便傳來了‘嚶嚶’的哭聲。
胤禛冷哼一聲,眾人神色一緊,收住了哭聲。他道:“起身,快些拿個主意,怎生把痰咯出來。”眾太醫利落地起來,皺著眉,圍著床的周圍繼續忙碌著。
那拉氏患得原來是痰症,可這種病應是冬季才有,這天才入秋,怎麽可能?
‘啪’地一聲,調藥的太醫往後退兩步,手裏的碗摔了個粉碎,麵如死灰,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胤禛身子一顫,快速走到床邊,坐於床頭,探了探那拉氏的鼻息,麵色一變,大聲喝道:“還不快搶救。”
我腦中一片空白,拔開太醫,上床,坐在裏側,抽下身上的帕子蓋在那拉氏的臉上,托起她的身子,不假思索地隔著手帕和她以唇相接,嘬著腮猛吸,卻一時吸不出來。
抬頭望了望一臉詫異的胤禛,我淒涼地道:“為了我們,你說些她想聽的話,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值得她留戀的人。”他一頓,拉住那拉氏的手,道:“小婉,你知道嗎?我們成親的當晚,我挑開喜帕……。”
一行淚湧出來,透過淚眼,掠了一眼聚精會神訴說的他,自失地輕輕笑了兩聲,這究竟是個什麽社會,自己到底是誰。
一把扯下她臉上的帕子,和她唇對唇,用力地吸著。不知是自己用法正確,還是胤禛的話起了作用,她喉中一陣響動,我忙翻過她的身子,拍著她的背,一口痰自她口中咯出。
拉她躺下,她眼神迷離,凝視著胤禛的臉,輕聲道:“爺,是你嗎?……,小婉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聞言,胤禛握著她的手似是又緊了一絲,像是讓那拉氏感覺他的存在。
我淡淡瞥了眼那緊握在一起的手,起身,下床,步履如浮去一樣向外走去,整個人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堆裏一般。耳邊依稀傳來他的聲音:“若,……,曉文。”
是他的聲音嗎?覺得那聲音遠得像在天際,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依然向前緩步走著,前麵出現一張又一張陌生的臉,隻見她們的嘴一張一翕的動著,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走了好久,終於看不見她們了。濕衣緊緊地貼在身上,有些邁不開步子,抬頭望望,風攜帶著雨點打在臉上,不知道順臉而落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怎麽走不動了,疑感地低頭瞧瞧,我的手臂被一隻手抓著,怔忡的順著手向上望去,眼前出現一張擔憂的臉孔。我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欲舉步繼續走。
“曉文,你怎麽了?”他扳著我的肩,搖了搖我的身子,企圖讓我恢複神誌。心裏萬般滋味攪在一起,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於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怎麽了,我根本不是我,我又會怎麽了?”說完,又是微微一笑,掙開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仍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步回身,皺著眉大聲嚷道:“你幹嗎陰魂不散跟著,我隻想安靜地生活,難道這你們也看不慣嗎?” 他默默地盯我半晌,輕輕地歎道:“自古以來,宮裏都是各種政治力量的反映所在,有一套潛規則的平衡狀態,如果被某一個人打破了,不管她是誰,那眾人的注意力都會在此人身上。你在宮中已生活了十幾年,你覺得自己真的可能安靜的生活嗎?”
我心中悲傷,靜靜站在那裏,眼淚潸然而落。這些自己又何嚐不知呢?
想了許久,覺得腦中一片虛空,淚如泉湧,卻笑著道:“我能怎麽辦?”他蹙著眉頭,眸中露出一絲憐憫,慢慢地道:“出宮,或是回到張小文生活的朝代。”靜了一瞬,他搖搖頭,苦笑著續道:“但這兩樣你都做不到,用情太深。離開了皇阿瑪,你還能生活嗎?”
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顫著,緊緊地握著拳頭,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雨中。過了一會,平複了心緒,他說的對,離開了胤禛,我還能生活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在心底苦笑一番,道:“你回吧,我這也回去了。”他眸中亮光一閃,上前兩步,凝視著我,疑道:“是回去?還是像這樣在雨中晃**?”我扯了扯起嘴角,不發一言,轉身向前行去。
嘩嘩的雨聲依然擋不住身後的腳步聲,本來心裏就如同硬生生塞進一塊大石,堵得有些許難受,被他這麽跟著,人也就越發煩躁。但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說什麽,隻好歎口氣,邊回身邊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吧。”
雨水順著他的衣襟如一條細線似的流著,全身上下已經完全濕透,而他卻絲毫不在意。他麵色沉重,眸中深邃的光芒閃爍著,看我回身,開口問道:“曉文,這樣活著,你覺得愉悅嗎?”
未等我開口說話,‘啪’一聲輕響傳來,目光越過他,向他身後望去,一把竹傘倒立著落在地上,傘隨風雨左右搖晃。我心中一緊,向側方走一步,錯開弘曆的身子,赫然發現,傅雅一臉悲傷的呆愣在原地。見到是我,她一愣,似是有些不解,隨之而來的卻是滿麵詫異。
見我如此,弘曆轉過身子,待看清來人,他麵色淡淡的立在原地,默了一會,道:“可是有事?”傅雅一驚回神,即而彎腰撿起雨傘,淺笑著邊走邊道:“適才見爺並未帶雨具,擔心爺淋濕了身子,卻不想娘娘也在,早知多帶一把來。”
聽她不著痕跡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我強自壓下一腔愁苦,笑道:“我們也不要在這雨中站著了,都回吧。”弘曆瞅了我一眼,又望向傅雅道:“回吧。”
她輕聲應了一下,快步撐傘來到我麵前,微笑著道:“我們回去的路較近,這傘還是娘娘用吧。”低頭望望衣衫,已濕得不能再濕,哪還有撐傘的必要。我一笑,搖搖頭,轉身疾步往回行去。
大雨過後,已顯秋意。陽光溫暖、微風和熙,坐在房中就能聞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屬於秋天的香味。
蒙古兩部王爺已率眾抵京,允祥、允禮、弘曆、弘晝等王爺、貝勒們迎在宮門,城門至宮門鼓樂大作,鼓樂中響著悠長而洪亮的通傳聲,‘和碩部王爺到’、‘伊爾根覺羅部王爺到’,……。這是自雍正朝以來前所未有,又極其盛大的儀式,對兩部王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寵。
通傳愈來愈近,我越發坐不住,站起來踱了會,又坐於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一番,拔下頭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飾匣子,躊躇一下,自銅鏡中瞥了一眼坐於桌邊呷茶的胤禛,隨手又拿起另一個簪子,在頭上比劃著。
他站起,走過來徑自打開首飾匣子,拿出那支木蘭簪子,輕輕插進我的發髻,望著鏡中的我們,他道:“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望著銅鏡中他凝重的麵容,我默了一會道:“如果自己的喜歡的,帶給自己的隻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嗎?”他麵色一暗,啞聲道:“過了這幾天,氣也該消了。” 我眼眶一熱,強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氣,在宮中生活了這麽多年,仍是不能放開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頭,搖搖頭,輕歎口氣,從後麵環著我的肩膀,道:“還說沒有生氣,我都成‘別人’了。若曦,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我站起,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頭盯著他,道:“慶幸的是,皇後的病已經好轉,流言也沒有了。獨享寵愛,難免會有人眼熱,我雖當時氣惱,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攬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道:“處罰的過輕,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
我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說何人,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抬起頭驚訝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傳出來這些呢?”他輕歎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在心底暗暗歎氣,宮中之人眼皮極活,認為鄂齊立了功,鄂答應自會再受恩寵,她雖出不來,可別人卻是能進得去的。
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狹窄,也如此糊塗,進宮已屆一年,難道沒有發現,自雍王府帶出的幾位福晉,現今的幾位妃嬪,從不曾因爭寵而惹出事端。
“皇上,兩位王爺已入了宮門。”房外傳來高無庸的輕聲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又用力的摟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著道:“我這就去坤寧宮了。”他凝神望我一會兒,輕輕抓住我的雙手,嘴角已蘊著一絲笑意,眉梢也揚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悅,前兩天的沉鬱已完全不見。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他輕鬆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居然從他嘴裏聽到這麽窩心的話,我心中一暖,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微微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什麽事?”他笑著柔聲道:“不要擔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認不出你,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微笑著‘嗯’一聲,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行去,心中居然感動不已,隻為他總是能輕易的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輕盈地向坤寧宮方向走去,沿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菊香扯閑話,小丫頭不知哪聽來的笑話,聽得我掩嘴輕笑。氣氛正好,看見對麵鄂答應迎麵走來,背後跟著兩個肅著臉的太監。見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邊,讓開了路。斜睨她一眼,依舊緩緩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請了一安,未起身,卻忽然‘嗵’地跪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抬起頭,眼中隱隱含著淚花,道:“娘娘,奴婢該死,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這麽許久,請娘娘饒了奴婢吧。”說完,頭抵住地上的雙手,整個人匍匐地地上。我一頓,停下腳步,默立在她的麵前,過了一會,壓下心底讓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腸,淡淡地道:“現在你不是出來了嗎?”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哽咽道:“皇後身邊的嵐冬姑娘傳話說,哥哥今日會進宮,令奴婢見兄長一麵,並不是允許奴婢出來。”
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於鬥室,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數月。心中對她的憎意漸減,低低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麵色轉了幾轉,最後,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兩人靜靜地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娘娘饒恕了奴婢嗎?”我注目望著路旁已略顯枯萎的花道:“既知錯了,又為何錯上加錯,在宮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為。”她輕輕一笑,低頭理了理衣襟下擺,挺直身子漠然道:“奴婢的性格說好聽些是直爽,說難聽些是一根筋,又怎會如此費盡心思去想這些是非。前陣子,來看望奴婢的人,言語中倒是有這樣的意思,可娘娘似乎有所誤會,我言盡如此,方才請求原諒的話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於她身後的太監麵露慍色,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開口斥道:“帶罪之人,還敢頂撞娘娘,……。”未等他說完,我麵色一緊,冷聲‘啍’地一聲,他囁囁地咂了一下嘴,隨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厲聲對太監們吩咐道:“再怎麽說,她也是主子,不能亂了禮數。”
兩個太監不約而同跪了下去,連著聲道:“奴才不敢。”鄂答應麵露驚色,有些不解地看我一眼,然後,低垂著頭緩緩而去。
剛入宮門,便聽到陣陣鶯呢燕啼的說話聲。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扯開嘴角,讓微笑定在臉上,緩步走向殿門。
香腮紅潤,雲鬢浸墨。我目不轉睛站在門口盯著敏敏,她身著蒙古華服,雍容華貴地坐於那拉氏身側,和我記憶中爽快、活潑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遠,眼前的她多了些端莊,多了份寧靜。
“娘娘吉祥。”耳邊乍聞眾人的請安聲,我一愣回神,忙吩咐她們起身,快速地瞄了一眼,原來宮中諸妃嬪、各個王府的福晉們都來了。上前兩步,對那拉氏微施一福,那拉氏忙起身,拉著我的手,微笑著道:“這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隨先皇塞外之行曾見過,據聞王妃騎術可是相當好。”敏敏笑著接口道:“草原上的兒女,騎術都是很好的。”我灑然一笑,乍一開口,她依然爽快。
那拉氏微微一笑,轉過臉問道:“曉文,你可會騎馬?”往日和敏敏一起騎馬風馳電掣疾馳的一幕在腦中一晃,盯著敏敏,一絲笑意掛在嘴角,說道:“曉文有幾位很好的師傅,騎的雖不如王妃,自我感覺仍還不錯。”那拉氏若有所思瞅我一眼,似是對我言語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聞言,敏敏微怔了下,默默地目視著我,眸中竟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就是蘭貴妃,皇帝的……。”未說完,她停了下來,掠了眾人一眼,尷尬的轉移話題道:“娘娘怎知騎術不及敏敏?”她這麽一問,我也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敏敏當年見到是若曦,而不是我現在的麵容,忙道:“曾聽皇上講過,當年格格騎術精良、舞姿優美,是草原是最美的一枝花。”
敏敏靜靜注視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娘可聽說,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騎術絲毫不遜於我,她的騎術可是當年幾位王爺、貝勒們手把手教的。”她話音剛落,身前的說話聲突地停了下來,幾個隱隱約約知道一些的人略帶擔憂的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齡稍小一些的福晉們,則是好奇的輕聲猜測,究竟是何人,有那麽大的臉麵。
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一陣心酸,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有些難受,眼眶有些熱,心底深處有一種想說出‘我就是若曦’衝動。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待心緒平和,微笑著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霎那間,空氣如凝結了一般,房中無任何聲響,連微風吹動窗欞子貼紙的凹凸聲都清晰可聞。見她們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我淺淺一笑,盯著敏敏。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麽,隻是輕歎一口氣,垂下眼臉,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若曦’這個名字自我口中說出,大家有些許詫異,一時之間,大家相互間打量著,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沉默的氣氛壓抑著眾人,熹妃笑著對那拉氏道:“不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還是請王妃說些草原上的風俗人情吧。”那拉氏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唇後才道:“也好,自皇上繼承大統,國庫空虛,為了不給沿路州縣因接駕而造成虧空,即而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幾年沒有進行一次木蘭秋獮,我們這些人當中大概沒有一人去過塞外。”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是無法想像皇家出巡日用排場的奢華程度的。康熙年間,其中四次南巡的都由江寧織造曹寅接駕,在經濟上給曹家造成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額虧空,曹寅去世後,經曹顒、曹頫兩任全力補救,仍無法彌補,可想而知,康熙的數次塞外之外,留下來的除了空名,還有什麽。自胤禛繼位,接連頒布諭旨,開始在全國上下大張旗鼓地清查錢糧,追補虧空。並一再表示,不能再像聖祖年間那樣寬容,凡虧空錢糧官員一經揭發,立刻革職。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將曹頫交由內務府和吏部嚴審。因而曹寅之嫡孫曹雪芹從赫赫揚揚的官宦世家,到了繩床瓦灶的地步。也是因他親身經曆了家族的衰敗這一急劇的轉折,對曹雪芹來說雖痛苦,但如果曹家不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這樣的經曆,那麽,也就沒有世界名著《紅樓夢》。
低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抬頭掃了一眼,入目處,敏敏正在講著蒙古五畜過年的禮儀習俗、講著蒙古特有的樂器馬頭琴……。
耳邊好像聽到了那悠揚的馬頭琴曲,閉目冥思,仿佛自己已站在坦**遼遠的大草原上,彩雲般飄逸的畜群,以及那馳騁不羈的追風駿馬,還有駿馬上神采飛揚的我們。
“格格,奴才通傳一聲,你再進去。”門外傳來小路子的聲音,猛然回神,睜開眼睛,卻見承歡已快步衝了進來。
熹妃輕輕地搖搖頭微笑著招了招手,承歡對眾人敷衍的施了一禮,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間。熹妃邊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邊笑罵道:“成大姑娘了,還是這麽粗枝大葉,小心嫁不出去。”
承歡衝她一笑,轉過臉,輕聲問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嗎?這玉佩是她送給若曦姑姑的嗎?”我看看她特意掛於頸間的玉佩,緊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麵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並端起茶碗,遞到敏敏麵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佩上,默默地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敏敏眼角隱隱閃著淚花,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放於桌上,拉住承歡的手,道:“是若曦送給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歡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給我的,我叫承歡,怡親王是我阿瑪。”敏敏握住玉佩,把承歡拉入懷中,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原來你是十三爺的女兒,你額娘是否名叫綠蕪?”承歡的眼神一暗,道:“在承歡心中,若曦姑姑和曉文姑姑都是額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於右側的綠蕪望去,她麵色慘白,嘴唇略微顫動,眸中的神色令人不忍多看。雙手輕顫,用帕子捂住口鼻,頭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並對我微笑著輕一頜首。
暢春園西側的禦園,綠草如茵、叢花似錦,放養著鹿、斑馬等,雖比不上木蘭圍場草原遼闊、山巒起伏,但也別有一番景像。
斜靠在樹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自己本想找機會,讓綠蕪和承歡多待一會兒,可承歡卻整日的纏著敏敏賽馬,沒有一絲機會。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移目望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仍靠在樹上,盯著他微微笑著。高無庸見狀,停下步子,站在原地轉過身子。
他走到麵前,盯著我道:“這兩天累壞了吧。”我環住他的腰,看著他道:“她的身子剛剛好,不能過度操勞,我身為貴妃是要擔起來的。操心是多一些,可還說不上累。不過,熹妃和傅雅倒是幫了不少忙。”他盯著我,眸中湧出融融深情,靜默了一會兒,輕聲叫道:“若曦。”我‘啊’地一聲,他卻沒了下文,隻是輕撫著我臉龐,嘴角蘊著笑。
過了一會兒,他道:“自從有了弘瀚,你改變了許多,這次雖然有部分是因為敏敏,可你做的確實很好。”掙開他的手,輕輕的靠在他的胸前,歎道:“以前總想找一個小院子,過著清靜的、隨心所欲的生活。這次回來,我找到了,禛曦閣就是我想要。自有瀚兒,我可能寬容了一些。那是因為,我無力改變一些東西,那隻好改變自己。”他輕歎一聲,緊緊地摟住了我。
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道:“你和敏敏還是沒有進展?”我重重歎口氣,悶悶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歡身上。”他‘哧’地一笑,輕輕拍拍我的背,笑道:“這樣不是你想看到得嗎?”我仰臉,笑道:“那也得看她們的緣分。”他搖搖頭,微微笑著不作聲。
一陣細風吹來,他為我捋了捋鬢角的碎發。我道:“敏敏心思單純,如果不給她明說,她即使能感覺到,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畢竟有些事情是很難解釋的。”他收緊胳膊,正欲開口,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順子麵色慘白跑到麵前,喘息未定,結結巴巴地道:“啟稟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馬……。”
胤禛眉頭一皺,麵色猛地暗了下來,加重握在我手上的手的力量,冷聲問道:“四阿哥傷得可嚴重?”小順子已緩過了神,氣也喘得順了,低著頭道:“當時狩獵包圍圈已圍成,四阿哥陪著蒙古的王爺、王子們準備圍射,就在這時,一頭母鹿居然猛衝過來,馬一驚,四阿哥被甩了下來。因四阿哥習了武,一躍下地,才沒有傷到骨頭,奴才來時,聽太醫說,可能是傷了筋。”手被他握得生疼,我輕輕地拍拍他的胳膊,輕聲道:“還是去看看吧。”
他默了一下,盯著小順子道:“當時怡親王可在場?”小順子急忙回道:“王爺在場,當時四阿哥躍下馬時崴了腳,摔在了地上,馬又衝了過去,幸好王爺在四阿哥身旁,及時用鞭子勾住了馬脖子。”胤禛輕籲一口氣,麵色舒緩下來。
他握著我的手,捋開袖子,見我手腕上紅色的指痕清晰可見,他邊輕輕揉著邊道:“我先去蒙古兩部瞧瞧,你先回吧。”見我頜首一笑,他大步往回走去,一旁站著的高無庸緊隨著走了。
走到小順子麵前,道:“起來吧,現在四阿哥營中,誰照顧著?”小順子站起,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道:“熹妃娘娘和四福晉。”
走至帳前,掀簾而入。弘曆斜靠在軟榻上,兩手放在腦後,眼睛微閉,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右腳下墊著軟墊,整個腳踝紅腫的發亮。傅雅半蹲著身子,專注的、輕柔的擦著藥膏。環顧四周,隻有他們兩人,熹妃並不在場。躊躇一陣,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開口的好,遂轉身往外行去。剛至帳門,正要掀簾,簾子已‘呼’地被人掀開。
“姑姑,你要走了嗎?”來不及阻止,承歡已抓起我的手,向內走。聞聲,弘曆支著身子,默默地打量著我。
傅雅放下藥,直起身子,正要行禮,我急忙走過去,托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笑。她看了我一眼,頭一低,用手擦了擦眼角,複抬起頭,道:“太醫說休息幾日就好了。”見雙眼微紅,顯然是剛剛傷心哭過。我心中一陣泛酸,她是真心愛著弘曆的,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我歎口氣,走到旁邊,拿起盆中的濕帕子,擰了擰水,走過去,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淺笑著道:“繼續上藥吧。”一直默立在身邊的承歡,嘻嘻笑著道:“嫂嫂這是心疼哥哥呢?”傅雅麵上一紅,伸手作勢要打承歡,承歡身子一晃,抓住弘曆的手,仍打趣傅雅道:“嫂嫂默認了。”
眉眼含笑看著她們,無意中掠了弘曆一眼,他仍如剛才一般,麵色平靜,眸中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在內。我心中突地酸澀不已,可又不知從何著手處理,他早已明白、也早已知曉,我的身份、我的感情。他分寸的把握著自己的言行舉止,沒有說過出格的話,也沒有做過不合身份的事。可是,他越是如此,我卻越發害怕、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