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一套白色金邊的湯碗,把刨好的冰片放在冰塊上,然後用紗布熟練的擠出榨好的葡萄汁和梨汁分別放入湯碗中。做好後,怔在原地,心中有絲猶豫,不知道如此做是不是心急了些,可又怕失去這麽一個好機會。

默想了會,一咬牙,端起冰鎮酸梅湯向外走去,未到前廳,便聽到他的聲音:“‘進不得盡其忠節,退不行保其身家,撫馭乖方,君臣兩負。’、‘殺道濟而長城毀、害蕭懿而東昏亡,洪武戮開國功臣如屠羊豕,靖難兵起而金川不守,可勝慨哉。’”

他‘哼’一聲,又道:“說起來,此人做為幕客,也算是為主子盡心了,可是他選錯了主子。”十三接口說:“他本意是為主子提個醒,可惜,年羹堯並不理解他的苦心。不過,他更可恨的是,不該把這些寫入書中。”

原來是年羹堯和幕客汪景琪的事,以前查資料時,曾看過此人的事,汪景琪寫了本書,具體叫什麽,我想不起來,可依稀還能想起,那本書對年大事吹捧,並且諷刺時政,文章的主旨是責備人主猜忌、為功臣鳴不平。他認為,功臣怎麽做都是獲罪於人君。

正在胡思亂想,又聽到他冷聲道:“ ‘皇帝揮毫不值錢’,如果沒有主子撐腰,這一個小小的幕客有幾個膽子,敢說這麽悖謬狂亂的話。”

半晌後,兩人言語之中已無朝事。我站在原地,輕輕的籲口氣,提步向兩人走去。

走到兩人跟前,輕輕放下湯碗。我給胤禛準備的是是葡萄汁,在葡萄汁中加入了一朵白茉莉,而給十三準備的是梨汁,梨汁上放幾朵紅梅花,和那次出塞行圍相比,隻是盛酸梅湯的器皿不一樣,其他的都是一樣的。

胤禛凝目望著湯碗,十三眉宇微鎖看著我,我默立在一旁,目光卻緊盯著胤禛的神色,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什麽。他未抬頭,拿起湯匙喝了一口。

啪’湯匙落於桌上,他的麵色有些許蒼白,盯著酸梅湯有些失神。十三擔心的看著他。三人默了會,他猛地抬起頭,起身,走到我跟前,以手支起我的下巴。我抬起頭,回望著他,

眸中有些熱,漸漸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些看不清他的麵容。兩人如此站了會,他輕輕歎口氣,放手,轉身向外走去。

我閉上眼睛,緊緊咬著下唇,淚水順臉而下。十三仍端坐著,一匙一匙的慢慢喝著,我心中慘痛,木然呆立著。十三起身,走過來,盯著我道:“曉文,這酸梅湯。”

他話未說完,我此時腦中空空,淡淡的道:“怎麽了?”十三眉頭微蹙,默盯著我問:“你從何處來,你又究竟是誰,又為何來到我的府上,你對宮中有著非比尋常的熟悉,像是一直生活在宮中的人一樣。”

我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我心中也想大聲對他說‘我就是若曦,你的朋友若曦。’可這現實嗎?他會認定我是別有用心的人。

我抬起頭,苦笑著道:“十三爺,你既然相信我一次,讓我陪著格格進宮,那就什麽都不要問,你可以像相信你的朋友若曦那樣相信我,你關心的人同樣也是我關心的人。”

既然解釋不了,那就不解釋了,但我不能因此而害了十三,就如十四心中所想的那樣。

坤寧宮

來到這裏已經十幾天了,我仍舊理不出頭緒。酸梅湯事件後的第三天烏喇那拉氏來到了禛曦閣,和十三說了一會子的話後直接把我要了去,說是身邊一直一缺少一個心靈手巧蘭心慧質的丫頭,十三看了我一眼後就同意了。

來到了體順堂後烏喇那拉氏隻是讓我奉奉茶,並沒有安排我幹其他的活,這就證實了我的猜測,她並不是單純的想要一個奴婢。按照胤禛對待後宮的態度她不應該知道這些天發生在禛曦閣的事,定是那天中秋節宴會上她也同樣注意到了我。但她到底有什麽意思這就不得而知了,想著在宮中十幾年謹小慎微的猜度康熙和阿哥們的心思,卻獨獨沒有仔細地觀察她,她對若曦可以寬容,因為她是知道胤禛是真心愛著若曦的。但我現在已經不是若曦的模樣了,她會如何對我呢?我知道她是極度愛著胤禛的,但誰會知道一個愛著不愛自己的男人的女人會做出什麽事呢?大力地甩甩頭,不想了,管她想幹什麽呢?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在這裏嗎,現在他在十什麽呢?自從來到這裏後就一直沒有見過他。

雖說已經入了秋,可這天氣和夏天沒什麽兩樣,兩旁的樹葉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白光,看著越發的刺目,許是紫禁城內宮牆太高,沒有一絲風透入,隻要是太陽一露臉,整個皇宮就像一個大蒸籠似的。

出了坤寧宮,信步踅進通往養心殿的胡同裏,緩步走著。抬頭望望兩側紅紅的宮牆,又垂下首笑笑,以前一心想逃離的牢籠,現在卻又義無反顧的進來。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抬起頭,心中有絲後悔,但同時又有一絲心傷,既已落了痕跡,又避無可避,遂躬立於一旁,福一福道:“王爺吉祥。”

八爺淺笑著問:“去養心殿。”我起身,微笑著道:“皇後有些事差奴婢稟告皇上。”他輕搖搖頭,笑著說:“是嗎?”我心一慌,急忙開口問:“十四爺呢?”他一挑眉,淡聲道:“回去了。”我歎口氣,笑著道:“奴婢躬送王爺。”他看我一眼,緩步離去。

他一走,我臉上的笑容一下挎了下來,原來十四已回景陵了。

我心中默然,垂著頭緩緩的前行。‘呼’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又是一驚,不知撞了誰。正欲起身,一抬眼,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出現在眼前。

呆愣在原地,“大膽奴才,還不閃開。”他身後的高無庸輕聲喝斥,我一愣,心中酸澀難當,忙起身跪下:“奴婢見過皇上。”他輕聲道:“起身吧。”我起來退到一側。

他瞅我一眼,淡淡地問:“你怎麽在這?”我道:“奴婢剛剛入宮,迷了路。”他靜默一會,又開口問:“何時入的宮?”我一怔,即而心中明白了他並不知道我來到此間,我抬起默看他一眼,道:“奴婢入坤寧宮已十餘天。”

他眸中一暗,又掠了我一眼:“朕正要去坤寧宮,你隨著來吧。”他還是剛才那種語調,不知道對我剛才的話有沒有沒懷疑,我和高無庸並排跟在後麵,高無庸疑惑的看了又看,我卻目注著他越來越瘦的後背,心中的痛越來越重,他每天睡兩三個時辰,每件事都親力親為,他是心結沒有解開,還是想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是一個好皇帝。

旁邊的高無庸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側頭看他,他鎖著眉頭,輕輕搖搖頭,我對他笑著點了一下頭。是呀,一個小小的宮女怎能如此直眉棱眼看著皇上呢。我在心中暗笑了一下,以後真不能這樣了,一個曾經在宮中待了十幾年的管事姑姑可不能因為規矩丟了小命。

斜倚在躺椅上,透過枝葉的間隙仰望著碧空白雲,默想著心事。

身處的這個院子是我翠竹同住的,她是那拉氏自雍親王府帶出的貼身奴婢,現如今也是坤寧宮的領頭女官。我雖剛來坤寧宮,那拉氏甚至沒有見我幾麵,但她如此安排,雖不知她的真實用意,但明眼人誰又看不出,我的身份是與眾不同的。

眾人許是以為我是出自怡親王府的緣故,倒也沒有什麽閑言碎語。

別人不知內情,翠竹長時間隨著那拉氏,又豈會不知那拉氏心中的思慮。因此,我的起居所用之物,都是她親自準備的,沒有任何怠慢,宮中諸人俱是八麵玲瓏,對我自是客客氣氣。

既是如此,我也樂的配合,這幾日受涼,頭昏昏沉沉,遂向翠竹告假,那拉氏許是交待的有話,她不僅欣然同意,甚至還允諾,可以多歇息幾日。

藍天白雲、晴空萬裏的日子裏,本應是神清氣爽。可一陣微風吹來,我卻微微有些睡意。

‘叭’一聲,院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我無奈地暗自歎氣,還未睜開眼睛,身邊躺椅中已擠入一人。

我微皺眉頭,輕斥身邊的承歡:“這院門早晚都得被你拆了。”挪了挪身子,讓她坐的舒服些,她雙腿垂著,摟著我的胳膊嬌聲道:“拆了再裝上就行了,若曦姑姑經常這麽說的。”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頭涔出的細汗。她仰頭,待我擦完,向外招招手道:“弘曆哥哥,你站在門口當門神嗎,快進來。”

原來承歡並非一人前來,我心中微怔,移目看去,弘曆站在門口,眸中透出笑意,顯然早已站在那裏,隻是看著承歡和我親熱的樣子沒有出聲而已,眼前的弘曆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與前兩年眼睛隨著小宮女轉的孩子已全然不同,長高了許多,眉眼之間甚像胤禛。

我忙起身,向他矮身一禮:“奴婢見過四阿哥。”承歡趁說話之間,早已跑入房中,拿出了一把椅子,弘曆接過放下。

他擺手讓我起身,正欲開口說話,承歡已站在我跟前,抬著頭道:“姑姑,我說你做的膳食比宮裏的禦膳可口,弘曆哥哥笑我吹牛,我領他來,讓他見識下你的手藝。”說完,瞅了眼弘曆腰間的荷包,得意的笑起來。

這次入十三府後,承歡也是剛由宮中回去。由於多年未在府中居住,對她來說,除了十三和巧慧外,其他人都是陌生人。看她鬱鬱寡歡、精神不振,整日裏追問巧慧‘若曦姑姑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我苦無他法,隻好不斷用現代的方法變花樣為她烹製膳食、用盡心思讓她過得豐富、充實些,使她沒有閑暇時間想其他事。一切如自己所願,承歡漸漸恢複了以往的天真活潑,當我心中暗鬆口氣的時候,卻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這小丫頭粘上了我所做的飯菜,時不時就要吃上一次。

弘曆低頭看一眼,笑著輕搖頭。我笑盯著承歡,承歡笑著拉拉我的袖子,我蹲下身子,她捂著嘴上來悄聲道:“如果我沒有吹牛,他就要把身上的荷包給我,那荷包是他宮裏的阿桑做的,他可珍惜了。”

我搖搖頭,站起來。對他又行一禮道:“奴婢這就去準備。”他睨了眼承歡,笑著道:“以後沒有外人的時候,不用這麽多禮兒,就像你和承歡在一起時一樣,要不,承歡會不自在。”

我輕聲道‘奴婢不敢’,承歡看看他,又看看我,搖搖我的胳膊道:“有什麽不敢,他若想用阿哥架子壓人,我哄他走便是。”說完,推搡著弘曆道:“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走。”

我忙拉承歡過來,賠笑道:“四阿哥不要多想,奴婢遵命便是。”弘曆一挑眉毛,看著承歡搖頭無奈輕笑,我衝他笑笑,心裏一陣高興,不枉我一片苦心,讓承歡故意和他走的近一些。

看著桌上的菜色,弘曆麵帶訝異。早已落座等待的承歡挾了一塊糖醋魚,正要往口中送,看我還立在一旁,又放下,起身,拉我坐在她身邊:“姑姑,就當他不在,我們像以前一樣。”

許是我不同於宮中的做法令他驚奇,此時他正挾起一箸蒜拌茄絲,放在口中慢慢品,聽了承歡的話,他點點頭道:“你如此拘謹,怕是承歡以後再也不肯領我來了。”

承歡忙咽下,伸出手道:“拿來。”弘曆自身上解下荷包隔桌遞過來,笑著道:“你確實沒吹牛,很可口。”承歡得意地笑笑,隨手放在桌邊,我拿起來遞還給弘曆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承歡邊吃邊說:“我也不稀罕這東西,隻是不喜歡阿桑,不想讓弘曆哥哥的戴她繡的東西。”

弘曆沒有接,笑著道:“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我微微一笑,把它放在承歡身邊,默默吃起來。

夜空中斜掛著一輪彎月,銀河中繁星密布。

我頭枕胳膊,躺在禦花園的草地上,默望著星空,心怎麽也靜不下來。傍晚時分,翠竹回房後抑不住興奮,忍不住對我說‘皇上已幾個月沒翻任何妃嬪的牌子,今聖祖爺守喪期剛過,皇上就來了坤寧宮,這說明皇上心裏還是念著皇後娘娘的……。’

收回目光,望向宮牆,另一側的坤寧宮必定是溫香軟玉、濃情融融吧。無言苦笑,大力左右搖搖頭,仍抑不住想‘他現在幹什麽呢’。輕咬下唇,暗暗思慮,守喪期已過,他此次來莫非是為了冊封大典之事?

這樣一想,心中的難受稍稍輕了些,又默一陣,模仿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哼著那首在心中唱了無數遍的曲子

‘……

朝搴阰之木蘭兮 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遲暮……’

淚終是忍不住自眼角落下,順臉滑入身下的地上。怎麽辦,自己該怎麽辦?自己如今身處坤寧宮,能見到的隻有承歡和弘曆,幾乎見不到他。

繁星如調皮孩子的眼一樣不斷眨著,像是無情嘲笑的我無助一般。我以手抱頭,痛苦的蜷曲著身子。

“你有很多心事。”恍惚中乍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我唬一跳,驚坐起來。胡亂擦兩把臉,扭過身子,弘曆坐在身側,凝神注視著我。我深透口氣,放下心來,這些日子,他一直隨著承歡去我那裏,兩人之間已熟稔了許多。我努力扯出絲笑,問:“這麽晚,你怎會來這?”聽我不答反問,他瞅我一眼道:“睡不著,出來走走。”說完,收回目光,躺在草地上,我‘哦’一聲也躺了下來,兩人默默望著夜空,都不言語。

“你有傷心事?”他語氣淡淡繼續著開始的話題,等了會兒,見我沒有應聲,他續道:“不妨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能說嗎?暗自苦笑,道:“為何四阿哥會認為奴婢有傷心事?”在宮中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已是任何事前波瀾不驚,既然他已看到了方才我的樣子,我也不能一口否定。

他一動不動,仍向上直盯著:“每次承歡纏著你時,你雖是滿臉寵溺,可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痛苦神色,那種痛是來自心底深處的,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事,或是失去過什麽嗎?另外,偶有失神時也總是麵帶淺愁,究竟是為了什麽?”

心中震驚,他心思如此縝密。

我默一會,‘哧’地笑起來:“我哪有什麽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他翻身坐起,微怒道:“我最後再說一次,以後不要這麽稱呼我,我已經成年了。”我仍輕笑著,他怒盯著我,我斂去笑容,淡淡地問:“你相信人能死而複生嗎?”他微怔:“我不信鬼神之說。”

我仍盯著那顆最耀眼的星星,腦中木木的,喃喃地道:“一個孩子都不信,更何況是他。”弘曆訝異的盯著我問:“你說什麽?”我木然笑笑,沒有接話。他默坐許久,起身,拍拍衣衫道:“夜深地上寒氣重,莫要凍壞了身子,早些回吧。”說完,大踏步向外走去。

就如我知道的曆史一樣,這個月中雍正為皇後烏喇那拉氏舉行了冊封大典。

本來那拉氏很少讓我出現在眾人麵前,我也樂得輕閑,可自從舉行完冊後大典,一拔拔前來道賀的皇親貴胄、當朝大臣絡繹不絕。人手不夠,我再次開始奉茶,人來人往,若不是在康熙年間已經習慣,每天這樣如陀螺般的忙碌,恐怕我早就吃不消了。

這天,來人較少,那拉氏許是累了,吃過午膳便遣散了眾人,隻留翠竹一人服侍著歇息。

我躺在**,揉了會胳膊,眼皮漸漸下沉。

……

青灰色的袍子,冷眸薄唇,對麵的他緩步走來。我心中一喜,迎上去柔聲叫他:“胤禛。”他手一揮,我伸向他的手被擋了回來,他冷聲喝問:“你是何人,居然直呼朕的名諱。”我又一次扯住他的衣袖,泣喊:“我是若曦,你的若曦啊。”他眸中更冷:“若曦,她已經不在了,她不願做朕的女人。”說完,冷笑著猛地摔開我的手,徑往前走,一群侍衛衝過來攔著我,

……

“姑姑。”正當我絕望的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時,忽聞耳邊傳來承歡焦急的叫聲,我左尋右找,卻怎麽也找不到她的蹤影。

我一驚而醒,原來隻是一場夢,怔坐在**,一時之間有些緩不過神。承歡麵帶驚色,怯怯的站在床前盯著我,囁囁地問:“姑姑,你怎麽了?”

我隱地滿腹愁苦,淺笑著道:“沒事,姑姑做惡夢了。”承歡茫然點點頭,爬上床,坐在我身側,用小手為我擦拭腮邊的淚:“你叫若曦姑姑了,阿瑪說姑姑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我想若曦姑姑,你若知道她在哪裏,給皇伯伯說說,我們接她回來,喜歡承歡的人,她都喜歡,所以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難道我竟叫出了聲,我心中一驚,笑問她:“姑姑還說了什麽?”承歡皺眉道:“姑姑還叫了映真,他是誰?”我撫撫她的小臉交待道:“承歡,今天之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讓別人知道,能做到嗎?”

她點點頭,突地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臉色一變,扭過身子向房門叫道:“弘曆哥哥,姑姑已經醒了,你可以進來了。”

我心中又是暗暗一驚,不知他沒有沒有聽到。

承歡話音落了一會兒,弘曆才出現在門,見他麵色平靜,我提著心落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瞅我一眼,走進房中,絞了帕子遞過來,笑著道:“剛睡醒?”我點點頭,接過來擦了擦臉,問:“你們怎會這個時間過來?”

他瞥了眼承歡,拿把椅子坐於床前,笑著道:“今兒來坤寧宮請安,皇後娘娘吩咐今晚的家宴要早些過來,她獻寶似是薦你,把你做的膳食吹噓了一番,本來皇後不允,但這丫頭不知怎的,拗著辯解,說你做的必定合皇阿瑪的口味,她這麽說,皇後娘娘才應了下來。這不,我們來通知你一聲,早些準備一下。”

看她一臉期待,我點了下她的額頭:“皇後娘娘允了,難不成我還能抗旨。”她一喜,笑摟著我的胳膊。

我斂了笑,臉一板,拉開她問:“你瞞著姑姑還做些什麽?”她摸摸額頭,喜滋滋地道:“如果皇伯伯喜歡,那我一定求他,讓你隨著回圓明園。”

原來她是這麽想的,我撫撫她的臉,抬眼看看弘曆,他默一會兒,對承歡道:“曉文是皇後向十三叔討來的,要回去,也隻能是十三叔開口。”聞言,承歡一臉歡愉僵在臉上,癟著嘴求弘曆:“你給我阿瑪說說,讓姑姑隨我回去吧。”弘曆搖搖頭:“十三叔無法向皇後開口。”

承歡垂著頭,不言不語。

那拉氏和身邊的承歡、福惠不知說著什麽,承歡指著福惠,‘咯咯’地笑,福惠嘟著臉,瞪著承歡,氣呼呼的。弘晝一臉好笑的盯著看,而弘時、弘曆兩人都麵帶微笑,輕聲說著什麽。

我躬身站在一側,默看著桌上的菜色,心中略為猶豫一會,還是走上去把清淡爽口的移到主位前。那拉氏遠遠掠我一眼,麵上笑容一怔,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

弘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瞅了眼桌子,臉上露出讚賞的笑容,我笑著對他微一頜首。轉身往回走,正對上弘時冷眼打量我,我嘴角噙著絲笑,微一點頭,站回原來的位置。

房中恢複了歡聲笑語,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半晌後,隨著高無庸的通傳聲,那拉氏領著眾人迎在宮門,胤禛和十三緩步走了進來,眾人各自見禮後,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著桌上的菜色道:“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點點頭,笑問那拉氏:“這菜色、香俱佳,就是這味道不知怎樣?”

那拉氏瞟我一眼,笑著對十三道:“嚐嚐即知。”胤禛連挾幾箸密汁鮮桃,承歡拿著筷子緊盯著他,胤禛笑著側身吩咐:“為格格布菜。”我忙走過去,拿一小碟,拔了些密汁鮮桃放在承歡麵前。

承歡看看我,忽然開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嗎?”胤禛輕輕頜首,麵帶疑色笑看著承歡,我忙對承歡搖搖頭,承歡一呆,低頭開始吃飯。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歡,默默吃起來。弘曆捏捏眉心,輕搖了搖頭。

深秋已逝,寒冬來臨。北風凜冽的吹著,讓人從心底裏覺得冷。

皇貴妃年氏於年底驟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書便成了年羹堯之罪的鐵證,胤禛令其自盡,其九族之內全部革職。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定罪,處斬。這完全驗證了當初十三所說的話‘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隻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個月便發生了這件事,宮裏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議論,認為胤禛冷酷無情、慘殺功臣。

心中一陣心痛,有誰懂他呢?一個將軍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然後利用所得之財籠絡兵士,令兵士隻識將軍不識朝廷; 另外年羹堯自以為當年在西北絆住了十四是立了大功,就殘忍異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宮中無二。他是最痛恨官員結黨營私貪汙受賄的,所以在雍正元年元月份就連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督撫提鎮等文武百官司,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為製止官吏的貪汙受賄現象,還建立了養廉銀和耗羨歸公製度。更何況年羹堯是他一手提攜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年羹堯真算功臣嗎?比起十四來,他又算得了什麽?

緩步走入禦花園,隨興踱著步子。

無意中看見弘曆一個人坐在湖心亭子裏,我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麵。端起桌上的酒壺抿了口,見他依然意興闌珊、情緒低落,我繼續默默喝著酒。

半晌後,他自湖麵收回目光,看著我微怒道:“他們都說皇阿瑪容不下大臣。”

我瞅他一眼,反問道:“那四阿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說完後靜靜地看著他,他冷哼一聲,恨聲道:“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這就是他做的好事。皇阿瑪繼位之初就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文武百官,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若不是他有戰功,他又豈能活到今日”。

我笑笑道:“那隻是其一,他更該死的地方,應是‘分陝旌旗周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吧。”

弘曆一呆,凝目注視著我,一臉的不置信。

過了許久,他歎口氣道:“這話不要亂說,小心招來禍端。其實阿瑪心裏很苦,作為帝王,他並沒有做錯。”

我點點頭,笑著道:“如果皇上聽見會很欣慰的。”他搖搖頭,苦笑道:“我也隻能瞎著急,幫不了阿瑪什麽。”

我抿嘴笑笑道:“ 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最明白的還是十三爺。”

弘曆眉頭輕蹙,一臉不解道:“曉文,為何你總稱十三叔為十三爺,你不應該稱‘我們王爺’的嗎?”

我一呆,忙道:“進府時就這麽稱呼,習慣了。”弘曆端起杯子,仍盯著我:“你的見解不像是一個奴婢能想到的,你為何有著與你的年齡不符的成熟。”

二十歲的容貌,四十多歲的心境,況且我知道曆史,我的見解當然不是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自年羹堯死後胤禛就遷至圓明園處理政務,曆史上說雍正帝住圓明園的原因,一是嫌宮內窒息嘈雜、二是喜園中景物宜人而且宜於酷暑納涼 。可我是知道的,胤禛雖然由乾清宮搬入了養心殿,可康熙的死在他心中始終是一道永遠的傷疤,所以他選擇了遠離。但自此開始,圓明園也成了清帝治居的禦園。

清晨,推開窗子,默看著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樹上、屋頂、台階……,經過一個晚上,此時的圓明園已是白雪愷愷、 銀裝素裹,景色十分怡人。

回首這幾個月中發生的事,我不禁暗暗苦笑,從十三府中到圓明園,再到坤寧宮中,前些日子又突然被調入圓明園勤政殿。在短短數月,我竟換了這麽多地方。

聽翠竹說,高無庸前來探望剛送到坤寧宮的六十阿哥,順便提起,原來奉茶的宮女幾次犯錯,重新挑人也要一些日子,正好聽說皇後這裏有一位聰慧靈巧的宮女。

我聽後,啞然失笑,禦前奉茶,沒有胤禛的同意,他高無庸又怎能隨意調人呢?隻是,我心中不知的是,這是承歡向他提的,還是他自己的意思。如果不是承歡提的,那又代表什麽呢?

又默站一會兒,深深透口氣,轉身披上鬥篷,開門向外走去。

踩著落雪,緩步出賢良門,向圓明園南門走去。出了園子門,一路前行,走到暢春園門前。

還未走到,門前侍衛已熟稔地打起了招呼:“曉文姑娘,這雪這麽大,想著你今日必定不會來了。”我朝他笑笑,把手中提著的點心遞給他:“給你們提些糕點。”侍衛們笑著接過。

我穿著月白色的衣服,同色的鬥篷,默默站在湖邊。

湖麵上結著一層薄薄的冰,上麵鋪蓋著白雪,風卷雪飛,煞是好看。 腦中驀然想起曾和他駕船**漾在碧綠的荷花叢中,心中一酸,舉步走向那座小橋,那隻小船還在嗎?

走近小橋,探身向橋下望去,它還在。直起身子,慢慢走過去,腳下一滑,整個人向湖中摔去。我眼一閉,心中暗暗叫苦。

可等了一會,並沒有像自己想得那樣落入水中。我忙睜開眼睛,一下子呆愣了,他眸中隱蘊疑色,直盯著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麵上恢複清冷麵色,淡淡地問:“你怎麽會來這裏?”我驀然回神,發現他一手托著我的腰,另一手被我緊緊攥著,我整個人貼在他的懷中。急忙起身,走開兩步,矮身一福道:“奴婢今日不應值,沒事出來轉轉。”他掠我一眼,目光又定在湖麵上:“說實話。”我心一橫,抬起頭凝視著他道:“來這裏找一些回憶。”

他眸中似有一道亮光閃過,瞬間而逝,眉宇微蹙目注著我,兩人就這樣靜默的望了會兒,他嘴角現出一絲笑:“你不怕朕。”我一愣,沒有料到他會說這些,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見我如此,他輕搖頭,續道:“你很喜歡木蘭花?”

我垂目思索一會,苦笑著低聲道:“我又何止喜歡這些,我還喜歡微雨的天氣,不喜歡毒日頭;喜歡的水果是葡萄;喜歡的動物是狗……。”

又是一陣沉默,我抬起頭,他麵帶驚色盯著我。見我抬頭,他緩步走上來,依然是用手托著我的下巴,沉聲問:“你究竟是何許人?”

一串淚珠自眼角落下,我一字一句盯著他的眸子道:“皇上可否相信人能夠死而複生?”他盯著我默一會兒,放開手,道:“朕不相信鬼神之說。”

五髒驟寒,腦子也一片空白,這雖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依然一下子癱坐在雪地上。心更是一抽一抽的痛,我捂住心口,自己究竟是誰?若曦、曉文,還是兩個人的綜合體。

無聲苦笑,蹣跚著站起,踉踉蹌蹌向林子外跑去。雪大地滑,跑幾步摔一跤,起來再跑。待跑到林子邊,已是身上、臉上沾滿了雪,在林子邊站著的高無庸一臉詫異,走上來道:“曉文,你怎會在此,可碰見了萬……。”

他話音未落,背後已傳來胤禛的聲音:“高無庸,吩咐再備一輛車。”高無庸應了一聲,匆促地踩著小碎步去了。我腳步一頓,停了下來。他過來掠我一眼,繼而眼光越過我,緩步徑往前走去。我心中躊躇不定,不知該等高無庸,還是該跟上去。

他頭未回,聲音淡淡地道:“如果你不隨著出來,相信下次你根本進不了這園子。”想想也是,遂提步跟在他身後。

到了園子大門,門前的兩侍衛麵帶惶色,想是怕我衝了聖駕。但見我隨著胤禛一起出來,並且一前一後上了馬車,這才麵色一鬆。我拉開簾子,朝兩人歉意笑笑,兩人忙垂下頭,隻當沒有看見。我在心中暗暗歎口氣,自己怕真是再也無法進來了。

馬車停在賢良門,我挑簾下車,卻發現後麵還有幾輛車正慢慢過來。

馬車還未停穩,簾子已被掀開,承歡探身出來,看見我歡呼道:“姑姑。”我走上去,抱她下車,她拉著我的手衝到胤禛麵前:“皇伯伯,你和曉文姑姑去哪了?”

胤禛微微一笑,我忙蹲下身子:“格格,不許胡說。”承歡咂咂嘴,正要開口,背後已傳來請安聲:“兒臣見過皇阿瑪。”

我拉承歡走到一側,弘曆、弘時躬立著,胤禛看著他們道:“先進去吧。”說完,轉身向門內走去,弘時、弘曆隨著後麵,承歡牽著我的手,嘰嘰咕咕說著和福惠之間的趣事。

坐在馬車上,默想著心事,自那日後,一切又如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他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心中酸澀,暗自歎口氣,直起身子,掀開側麵的窗簾,透窗看去,京城的街上人來車往,道旁的商販賣力地吆喝著,一幅繁榮的景象。

康熙年間,由於康熙過於注重曆史留名,對許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造成了吏治腐敗、積重難返的局麵。若要處罰,也是拿兩三個人開刀,殺雞儆猴。另外,西北戰亂,軍隊開支龐大。胤禛繼位之初,偌大一個國家,庫銀僅餘幾百萬兩。但隨著胤禛新政的推行,十三鐵麵無私的執行,這三、四年間已好了許多。

放下簾子,向後靠在軟墊上。閉目暗自思索,自己該怎麽辦?這是近來自己常問自己的一句話,朝夕相處、近在咫尺卻難以相聚,這種蝕骨滋味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馬車一頓,我身子一晃,猛然間回神。不可能這麽快就到園子的,可馬車怎麽無故停下來,我探身掀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隻見對麵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人,八爺、十四爺、弘時。

我坐的馬車是園子裏的,他們應是過來打招呼的。

八爺走在前麵,一臉淡淡的笑,我忙掀簾下車,在駕車太監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看到車子裏的人是我,三個人麵上微帶詫異神色,八爺仍是微微笑著,十四眉頭微鎖眼神有些許惘然,而弘時卻上上下下肆意打量了我幾遍,嘴角露出一絲譏刺的笑:“曉文姑娘麵子可真是大,不僅與皇阿瑪在暢春園雪中漫步,而現在出園子一趟,動靜也是這麽大。”

聞言,八爺仍微笑著盯著我,隻是笑中有絲冷意,十四眉頭緊鎖看著我,我嫣然一笑,轉身麵向八爺道:“承歡格格急著用奴婢取回的物件,王爺如沒有別的吩咐,那奴婢就回園子了。”

弘時一愣,許是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臉上突地變了色,走過來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怒道:“你這個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我。”

我覺得手臂似被他擰折了一般,倒吸口冷氣,冷笑著道:“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尊重的人,何以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

八爺還未開口,十四已走上來,捏著弘時的手臂,喝道:“放手。”弘時忙鬆開,揉著手臂不解地道:“十四叔,你……?”八爺靜靜的看我一會兒,柔聲道:“你去吧。”

我應一聲,快步走回馬車。

邊走邊想,他們為何會走的這麽近,十四為何又出現在京城,心念一轉,突然記起電視劇中八爺生前曾發起過八王議政,算來他已沒多少日子,難道此事竟是真的。

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愣,呆立在原地。默想一會兒,猛地轉過身看過去,八爺和弘時已上了馬車,十四仍站在原地向這邊望,許是沒有料到我會突然轉身,

一時間有些愣。

我快步走到他麵前道:“十四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一怔,道:“說。”我垂目匆匆地道:“既然已成事實,就不要再做徒勞之事,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身邊的人留條後路,畢竟她們也陪你這麽多年。”

說完,不理他的反應。轉身快速上了馬車,催促小太監往回趕,小太監已被剛才的場麵嚇著了,忙揚鞭輕喝,快速往回行。

心中暗暗思慮,對十四說的這番話,不知能起些什麽作用。但我也隻能點到為止,他應該能聽得懂我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