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門徑

梅長蘇所跳的這支舞,卻是融合了柔美與力量在一起。

起初還是宛如春風沐浴,百花初綻,梅長蘇步伐移轉間,整個身軀像是春天柳枝吐露新芽,極盡柔和之美,伴著那方長桌上的叮咚之聲,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接著,卻是袖帶飄揚,步伐從容,宛如東海之上一條蛟龍,乘風破浪,卻是意態從容。他身形卻是越舞越快,舞到極致,整個身軀移動間,在整個竹舍內,身影卻是模糊不可見,隻見到前襟之處的那條巨龍旋轉飛舞,倒真得像一條巨龍騰空而出,翱翔於九天之上。

然後,竹舍之中卻是響起一聲長嘯,一把閃爍著褐色光芒的仙劍驀然憑空出現,那仙劍跟隨著梅長蘇身影,也是越轉越快。一時之間,蕭原眼中全是那條巨龍和泛著褐色光芒的仙劍的影子。這還是蕭原第一次見有人動用靈力,不為修為,不為殺敵,卻單單隻為了喜好與娛樂。他如癡如醉地看著這一舞,腳下不自覺地步伐一轉,卻也是跟著梅長蘇舞了起來。

蕭原隻覺體態越來越輕盈,體內的一寸光陰靈力凝聚如柱極速旋轉,但此時他腦內疼痛感卻是比以往幾次減輕了許多。蕭原身影卻是倏忽間消失在竹舍之內,片刻之後又顯於半空之中。如此反複,當蕭原覺得自己體內靈力快要耗盡的時候,梅長蘇卻是姿態從容瀟灑地收了步子,掌心凝聚一股靈力,輕輕按向那張長桌。那悅耳之聲戛然而止,唯留餘音繞梁,縈繞耳側。蕭原微微喘了一口氣,整個身心還沉浸在剛才的幕幕景象之中。

梅長蘇脫去衣衫,雙眸之中光彩熠熠,修理了下額前淩亂的縷縷青絲,這才對著蕭原緩緩說道,“百年之前,有次我下山,在一座城鎮中見有歌姬翩翩而舞,就不自覺地愛上了這俗世喚做舞蹈的東西。百年之中,我踏遍山河湖海,取自然萬物之聲,凝於這長桌之上。伴著這萬物之聲,每每舞起之時,隻覺心地坦然,如此平心靜氣,不知不覺間卻養成了這個習慣。”

蕭原望著他臉上恬淡神色中帶著的欣喜,知道那是從內心而發的真正的喜悅。卻聽梅長蘇繼續說道,“你初上山時,問修仙為何?無盡長生不過虛無縹緲,修仙與做人都是一樣啊,做自己喜歡的事,做自己能助人的事。我癡長你百歲,雖並無多少大道對你說。但有句話卻要告訴你。”他目光炯炯地望著蕭原,蕭原隻覺心下一顫,隻覺那目光如劍,透胸穿心,卻聽梅長蘇一字一字地說道,“情到極致,方能道修極致。”蕭原隻覺醍醐灌頂,腦海之中突然掠過,禁地之內那處樓閣中,清散子那萬劍歸一的絕世風姿。他眺目遠望,隻見窗外碧空之上,朵朵白雲翻滾不息,卻不知阿蘇和清散子現在又在何處?

之後幾日,蕭原白天就研習,從梅長蘇那裏得到的那本傾盡他心血的《佰草集》。晚上就屏息靜坐,凝一絲靈力與“藥王鼎”之中,不斷焠燒鼎身,凝聚一寸光陰靈力當中的至純至陽之力,雖見效並不顯著,但是蕭原心下原本時而奔湧出的煩躁惡氣,卻是越發減少,隻覺心緒平和許多。也有幾次子夜之時,一輪皓月當空下,翩然而舞。

這一日,蕭原正在翻看《佰草集》,讀到其中一句,“天地本為藥爐,萬物都可入藥。世間若有人,以藥材直入藥爐,不減藥性,不奪靈氣,靈丹妙藥豈是虛幻?”蕭原隻覺心底一動,一種奇怪的異於平常正統修道之說的想法,從他腦海中湧出。

“若以人體為爐,體內靈海入藥,會產生怎樣的變化?”蕭原隻覺腦子裏一轟隆,從來沒有過的想法紛至遝來,雖是繁雜無序,但是那種感覺卻讓蕭原覺得靈台澄淨。宛若一直生活在高牆內從未踏出去外麵的人,有一天卻不小心鑿開了牆角,雖隻看得一絲亮光,但卻為向往外麵世界精彩的好奇之心,開了一條之前從沒想過的路。

此時雖然修道門派林林總總,各個門派的修道心法也不盡相同。但是大體來說,卻無非“以道入心”和“心中出道”兩種說法。持“以道入心”者認為,靈力本來自天地萬物,修道者並不需要自己創造靈力,隻需將萬物靈力引入本心靈台,通過冥思靜想,善加利用即可。因為修習這一道說需要修道之人,天生具有納靈之體,因此最為注重靈根胎體。因此修習這一道說之人都是本體得天獨厚者,整個修道界種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心中出道,雖然同樣承認萬物自有靈力,但是卻注重修煉本心,以心適道。它認為天生不具納靈之體者並不見得不能修得大道。隻要磨練本心,終能引靈入內。

雖然這兩個學說修習方法千般不同,但卻主要注重如何引靈入內,對於入內的靈氣如何卻並未有人想過。蕭原這般不經意的想法,若是說於梅長蘇知曉,梅長蘇定然也會目瞪口呆。不過,這種想法想來雖易,但是實踐起來卻是千難萬難。且不說淬煉靈氣到何種程度為恰好,就是如何架爐於靈識之內,對於普通修道之人來說都是千難萬難,想破腦袋都不一定能想出來。

蕭原機緣巧合下習得蘇宛“萬物靈長的通靈之法”,然後又從三清玉玨之上習得玄元心法,雖是靈力都較為低微,但是能同時修習“以道入心”和“心中出道”兩種心法,卻是放眼修真界也絕無僅有。再加上他本身之內所隱藏的東西和靈力本就超乎當時修真界的認知,而且“藥王鼎”又隱於他靈海之內,這一些都讓他比別人更多了些對修道的獨到認識。他按下自己激動的心情,默運靈力,從靈海之中分出一道,直纏向那“藥王鼎”鼎身之下的三味真火。

那三味真火受靈力催動,熊熊燃燒起來,從鼎足蜿蜒纏繞上整個鼎身,鼎中沸聲大作,一股濃重的藥草味瞬間彌漫靈海之內。蕭原趁著靈台平定,將靈海內所有靈力凝於並蒂六蓮之中,意隨心動,那朵並蒂六蓮緩緩升起,直升到與藥王鼎平行的位置才凝立不動。蕭原猛然睜開雙眼,那並蒂六蓮瞬時化為一道光影,沒入藥王鼎之中。隨著鼎蓋轟然合攏,靈海之內殘餘的靈力被蕭聚攏起來,猛然催向三味真火之中。火勢更旺,除卻那藥王鼎之內的靈力,整個靈海之中的所有靈力片刻間被三味真火焚燒殆盡。蕭原還未來得及感歎這三味真火,不愧是上古太白金星煉丹之火,竟能焚燒靈力如焚燒普通木材般容易。一股巨大的疼痛感,如排山倒海般翻天覆地而來。

蕭原額頭之上豆大的汗珠如雨線般傾瀉而下,他雙拳緊握,抵於地麵之上。一股燒焦的味道彌漫於竹舍之內,他雙拳所抵之處竟是被焚燒了兩個拳頭般大小的洞口。他強忍著靈海之內巨大的痛楚,猛然將雙手從洞口之中拔了出來。他雙拳手骨之上,卻是挾了兩團火焰,那火焰焰心為紫,從內到外卻是分作了三層,在蕭原雙拳之上明滅不定,赫然是那藥王鼎上附著的三味真火。蕭原此刻心下雖有百般疑慮,但是靈海之內巨大的疼痛感,卻不容他多想。他靈海之內此刻已是空空如也的狀態,若是任那三味真火肆意燃燒,怕是自己眨眼間都會被燒為灰燼。而與此同時,藥王鼎中凝於一體的靈力,卻是無絲毫反應。

蕭原暗自心急,神識內探,想要調動藥王鼎中的靈力,但是此刻他靈海已空,除卻那藥王鼎外,自身不過一凡人軀體而已,因此無論他怎樣運轉,體內靈力不見絲毫反應。那三味真火越著越旺,體內筋脈已有燃著跡象,虧得蕭原毅力和意誌都高於常人,若是換了一般人早就暈厥過去,靈台早被焚燒成灰。蕭原拚勁全力,忍受著巨大的痛楚,緊守靈台之內的一點清明。

如此持續了數柱香的時間,正當蕭原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堅守不住的時候,一股磅礴靈力洶湧而出,瞬間擊翻鼎蓋,鼎身之中的並蒂六蓮光芒四射,將那一團三味真火包裹擠壓。片刻間,那三味真火從鼎身之上撤了下去,縮作一團,漂浮於鼎足之下。蕭原長籲了一口氣,暗呼僥幸,緩緩睜開雙眼,卻見一個黑衣人麵色焦灼立於自己身前。他雙手按在自己雙肩之上,濃厚靈力緩緩從他掌中流入自己體內,他背後地麵之上卻是閃爍著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那人見蕭原睜開眼來,這才麵色稍展,輕輕籲了口氣,撤去雙手。他意味深長地望了蕭原一眼,麵上轉過萬般神色,最終卻隻淡淡地說了句,“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