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姬琴&祁徹。
時間線:二十多年前。
(1)絕路
秋風蕭瑟,草葉沾露。
天是一片鉛灰色,祁徹立在晉王的宮殿外,等著殿內晉王的召見。
冷風卷起他衣袍的衣角,他身姿筆挺,如一把冷冽長劍,雙目平視前方的殿門。
一旁的內侍抬頭,打量著身前人。這位祁家的公子來自楚國士族祁家,在祁家遭到楚王清算後,攜弟弟奔逃來到晉國,尋求晉國王室的庇護。今日已經是他們到來第十天。
祁徹感受著身後眾人時不時投來的目光,殿門傳來動靜,一年長的宦官從門內走出來。
“少主,晉王傳召您二人,您可以進去了。”
祁徹邁過門檻進入大殿,但見晉王神色威嚴高坐在王案之後,他撩袍在冰涼的大殿跪下,朝著晉王行禮。
上方傳來晉王聲音:“你的事寡人已經聽說,祁家世代為楚國效命,是楚王昏聵才這般待你祁家。寡人也並非不惜才之人,知道你打過的幾場大仗,很是賞識你。這些時日,你可暫留在晉國。”
祁徹躬身恭敬道謝,晉王又多問了幾句,不多時,內殿傳來了一道女子聲音喚晉王“父王”,晉王讓二人退下。
二人恭敬轉身,祁徹見身邊人駐足欲回頭,拉著他的袖口走出大殿。
待出了大殿,祁旬壓低聲音道:“阿兄,方才我們在殿內聽到的琴音,莫非是……”
“是姬琴公主。”
“聽聞這位公主是晉王最小的女兒,極其受寵,擅長音律,方才在殿中有幸一聞,果真如仙音。\"他頓了頓,“阿兄,晉王雖答應叫我們留下來,卻未曾說會助我們回楚國。若是能找王室中人相助,譬如那些王子,又或是得大王寵愛的姬琴公主,或許就能勸說晉王出兵馬相助。”
祁徹停下,看著麵前人:“晉王願收留我們在晉宮,我們已經欠他一份恩情,他若是想要助我們自會相助,可我們此時身份特殊,若是我們再暗中搭上王室之人,隻怕要引起晉王厭惡之心,你莫要動別的心思,尤其是這位姬琴公主,晉王的性子想必你早有耳聞。”
祁旬連連稱是,“阿兄,我也不過隨口一提。”
祁徹的衣袍在冷風中獵獵飛揚,抬頭看著鉛灰色的天空。
他們兄弟二人曆經艱險,借假死脫身來到此地。
前路的光明暗淡,而他必須走下去。
(2)遇見
秋十月,晉王室上下離開宮廷,前去獵場遊獵。
祁徹與弟弟也陪同在側。晉王驍勇,年輕時也是馬背上的英雄,他們想著若此番能好好表現,或許能得晉王的青眼。
然而來到獵場幾日,他們都未能接近到晉王,實則不隻是近來沒有機會,從入晉宮後,他們便被晉王冷落到了一邊。
祁徹獨自一人牽著馬駒到湖畔邊飲水,兩岸草葉枯黃,溪水叮咚作響,不由想起,從前在家鄉時,策馬登高看夕陽晚景時心中總湧現無限澎湃豪情,如今卻隻餘下孤寂與悵惘。
他低頭撫了撫馬身,聽到前頭傳來馬蹄聲。
一匹棗紅色的馬從半人高的草叢中後走出,著羅裙少女坐在馬上,衣裙被溫柔的夕陽光亮浸亮。
這次來獵場中遊獵的,不止王室貴族,還有朝中大臣與他們的家眷。這位女子衣著不凡,周身珠環翠繞,應當是哪位貴族世家的小姐。
祁徹朝他頷首後,就牽著馬準備離開,這時身後傳來說話聲,“等等。”
祁徹回頭,少女對立在馬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走上前來,頷首行禮道:“這位郎君,我們姑娘來山野,不想迷失道路,不知郎君可知帶我們姑娘出山?”
祁徹道:“可以,我帶你們走吧。”
少女微微一笑。祁徹與她目光短暫相接,很快回頭,翻身上馬。他祁家不少姊妹都生得極其出挑,而這位少女無論是容貌,亦或是氣度,在他見過的女兒家中,都算得上數一數二。
她問道:“你是從那楚國來的祁家少將軍,是嗎?”
祁徹回頭:“姑娘認得我?”
少女點頭:“我就住在宮中,在宮中遠遠瞧見過郎君幾回。”
祁徹愣住,“姑娘莫非是……”
她笑道:“我是姬琴公主伴讀,叫蕭音,郎君喚我音娘便好。”
祁徹長鬆一口氣,低下頭,發現掌心已被韁繩勒出了一道紅痕。方才下意識以為眼前人就是那姬琴公主,畢竟能住在宮中的女郎,最有可能的便是晉王的女兒,不是嗎?
沒一會,身後又傳來她的聲音,“祁少將軍,我有一不情之請,你能否再帶我在林中逛一逛?”
祁徹道:“天色快暗了,林中危險,姑娘不宜久留。”
“郎君就多帶我逛一會,我實在不能此刻出去,若是回去了……”
祁徹看著她神色,問道:“姑娘有何難言之隱?”
身邊的婢女張口想要說什麽,她已開口道:“是父親為我定下婚事,我一出去怕又是要麵對那郎君。祁少將軍便就帶我在林中隨便逛一逛,耽誤不了將軍多少功夫,還是將軍有要事?那我與婢女也不打擾將軍了。”
祁徹自是沒有要事,眼瞧見夕陽西沉,霞光布滿山坡,她們兩個女兒家再待下去也未必安全,且這林中也隨時可能有野獸竄出來,他思量之下,道:“好。”
少女朝著露出明媚笑容,祁徹俯下眼,視線落在她**馬上,“姑娘好似不會騎馬?”
她詫異:“郎君能看得出來?”
祁徹點點頭:“姑娘騎馬時過於拘謹,應當才學不久?”
少女道:“是,我自幼體弱,父親不許我策馬,連這番隨大部隊來獵場也是我向父親求來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學騎馬。”
她輕輕抿唇,仿佛在猶豫什麽,過了會,拍了拍婢女的肩膀,婢女詢問道:“我們小姐今日難得有機會接觸馬背,郎君可否教我們小姐策馬?”
少女道:“我是公主的伴讀,在公主身邊說得上話,聽聞郎君來晉國數次求見晉王,或許我可以幫郎君。”
祁徹連忙道:“不用。”
她不必拿出這個理由請他幫忙。這點小忙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且他這麽早回帳也無事可做。
他策馬來到她身邊,拉過她的韁繩,兩匹馬一下挨得極其近,少女抬頭,恰好一束夕光落下來,照得她雙目閃閃發亮。
金光從裂開的層雲中射出,籠罩著湖畔邊的少年少女。
夜幕降臨時,她終於學會了禦馬的第一步,在湖畔邊繞圈。祁徹看她如此高興,也不由唇角揚起弧度。
他送他到林邊,臨走前,她回頭看向他:“我得走了,今日多謝郎君教我騎馬,與郎君相處,我很開心。”
祁徹頷首微笑,目送她遠去。
他本以為與她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麵之緣,卻沒想到次日在湖水邊,二人再次相遇。
這一次,她身邊還帶著一個與她年歲相仿的華袍少女。
她朝他策馬走來,祁徹猜到她身邊少女是誰,正要行禮,那少女已先準備作禮,蕭音連忙拽住少女,臉色一瞬間劃過幾分慌亂,笑著對他道:“這便是姬琴公主。”
那少女看她一眼,很快回過頭來,“你便是阿音與我說的,從楚國來的那位少將軍?”
祁徹道:“是,見過公主。”
蕭音笑著道:“將軍昨日隻教了我禦馬,卻還沒教我怎麽策馬,今日可還能繼續教我?”
祁徹感覺到一旁公主投來的目光,到底還是應下了,“好。”
姬琴公主退到一旁,說不打擾他們二人。
祁徹帶她來到一旁山坡上奔馬,起初她還有些謹慎,待到後來他手把手教,她終於漸漸放開來。
她策馬疾馳,如同禦風一般,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頭頂是璀璨的星河。
她的長發在風中飄揚,轉首看向他,喘息著道:“謝謝你,祁徹。原來策馬這般自在,難怪他們都喜歡。”
他正要開口,卻見少女喘息不停,麵色漸漸變白,隨即一口血吐了出來。
她身子往一側倒去,她的同伴與婢女急切地趕來,“公主!”
祁徹聽到這個稱呼,愣怔地低下頭,懷中人麵色慘白好似透明,猶如易碎的琉璃。
他抱著她上馬,帶她回到營地,一下馬,宮人門便圍了上來,焦急地將公主送入帳篷中。
四周嘈雜聲紛亂,也是那一刻他才了然,她哪裏是什麽蕭音,分明就是那晉國公主姬琴。
晉國姬琴公主,晉王的幺女,因自娘胎中帶出的弱症,曾被醫工斷言隻怕活不過雙十年歲,所以晉王才千嬌百寵將她嗬護養大。
今日祁徹帶她策馬,致使公主咯血不止,此罪他難逃其咎。
晉王匆匆趕來,暴怒嗬斥他。
而後侍衛走上前來,“祁將軍,您是外臣,不知晉宮的規矩,宮中有令,誰人都不可私自帶公主外出,若致使公主舊疾複發,論罪當杖責二十。”
祁徹閉了閉眼,此事是他做錯在先,既寄人籬下,他自然責無旁貸:“臣甘願領罪。”
“父王!”帳篷中傳來她的聲音。
“是我執意要學騎馬,是我逼他帶我去山坡上,你們別傷他!”
她奔出帳篷,來到他身邊跪下。
“父親,從小到大我幾乎從未忤逆過您,就任性了這一回,是我逼著他教我策馬,我不想連累他,求您放過他!”
晉王目光冰寒:“你以為他無緣無故為何好心教你策馬?不過是看中你公主的身份罷了。”
少女咬牙,眼中噙淚:“可父王,他沒有錯,他根本不知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