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祁宴娶她呢?

衛蓁握緊了手中的犀角梳子。

確如阿姆所說,祁宴身份尊貴,能與太子勢均力敵,於她而言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然祁家境況岌岌可危,是楚王一直想要鏟除的大患,這一次能否躲過災禍還未嚐可知。

衛蓁牽掛此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將梳子放回了梳妝台上。

田阿姆道:“少主與祁少將軍素來交好,若由他在其中撮合,為小姐和少將軍搭橋牽線,怕不是什麽難事。且太後素來疼愛少將軍,待之如親生孫兒,與其他王孫公子無差。小姐若嫁給少將軍,太後怕也會愛屋及烏。”

衛蓁沒將其他話聽進心裏,倒是捕捉到了“太後”二字。

是啊,太後這般疼惜祁宴,楚王若在壽宴當日發難祁家,太後怎會不阻攔?哪怕事發之後,隻要她出麵便能保下祁宴。

除非是,太後那邊出了什麽變故?

一股強烈的不安席卷了心頭,衛蓁抬頭,窗外月色朦朧,一輪孤月掛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夜色已深,不知祁宴睡下與否。

“驚霜。”她喚道。

窗外的護衛聽到呼喚聲,打簾子入內,“小姐有何吩咐?”

衛蓁寫下字條遞給驚霜:“你幫我給少將軍送句話。”

護衛得令,快步走出了殿舍。

月華如練,照得宮牆如覆一層白霜。

章華宮主殿之中,滿室燭光昏黃,籠罩著床邊的幾道人影,有低低咳嗽之聲從床幃深處傳來。

祁宴侍奉完太後服藥,將藥碗放在托盤之上,扶太後慢慢躺下,將被角慢慢掖好。

等太後闔目安睡之中,他才起身從走出內殿。太後的貼身老宦官緊跟其後。

祁宴道:“太後食欲不振有一陣了,是嗎?”

老宦官點點頭,恭敬低聲回道:“是。近來天氣熱,季春時節,也快入暑了,怕是因為這個。”

那擺放在桌上的湯碗,裏頭藥汁還剩一半,苦味濃重且衝鼻。

祁宴垂下眸道:“醫工是如何說的?”

“那醫工也是道是天熱所致,給開了副新的湯藥,太後日日都服用。畢竟是少將軍的人,太後用的也放心。”

祁宴道:“叔父送來的那個?”

此前太後為頭風之症困擾,遍尋名醫,祁宴的叔父得知後,從民間尋來一女醫工。

那醫工精通岐黃之術,是有名的杏林聖手,入宮不久便治好了太後沉屙舊疾,故而此後便一直被留在身邊伺候。

老宦官這話放在平時,祁宴絕對不會多想,然今日不同,他從衛蓁口中得知祁家內部或有人與太子暗中來往,再加上此事……祁宴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思量。

他目光落於桌上那隻天青色的藥碗,道:“宮中還有別的醫工嗎?”

“有的。”

祁宴道:“找個醫術精湛的,將這碗湯藥送去好好檢查一二。”

老宦官心中一凜:“少將軍這是……”

祁宴修長的指尖輕敲桌案,扣出清脆之音,眼中神色微涼:“但願我莫要多想。”

老宦官長吸一口氣,雙手顫巍地將那藥碗接過,“奴婢這就去。”

老宦官前腳方走,後腳衛蓁的侍衛便來了,雙手將字條呈上。

祁宴看著紙上提醒他關照太後的話語,眉心輕蹙起,隨即指尖合攏,將紙團攏成一團:“告訴你家小姐,我知曉了。”

翌日午後,祁宴派了人來給衛蓁傳話。

那信上寥寥幾句,話語不多,卻足以叫衛蓁心驚。

太後的藥膳之中被查驗出了一味苦毒,是太後素來信任的醫工下的毒。毒性極強,能夠侵蝕內髒,若無意之中服用,幾日便足以斃命。

那醫工是祁宴心腹之人舉薦,今日之事他脫不了幹係。

加之昨日衛蓁轉述給祁宴的密信已譯出了大半,內容不便多說,卻都指向了心腹暗中或與太子勾結。

祁宴告訴她,這幾日他不在宮中,需要出去一趟處理些事情,待太後大壽當日自會回來。

衛蓁一目十行看完,將信送到燭火邊,看著信紙被吞噬成灰燼。

最後一角書信被燒得透紅時,殿外響起匆匆的腳步聲,一護衛喘息地走進來道:“小姐,不好了。”

此人乃衛淩的貼身護送,麵帶焦急之色,衛蓁問道:“阿弟出了何事?”

“不是少主出事了,”護衛指著外頭,“小姐,您去弋陽公主那看看,咱們少主發現太子殿下與二小姐……”

衛蓁怔了一刻,隨即打簾子出了大殿。

她趕到弋陽公主殿外時,裏頭一陣喧鬧聲傳來。

“衛瑤,我原以為你與那衛璋還有些不同,原是你也這般德行?”

衛蓁提著裙裾,大步跨入門檻,喚了一聲“阿淩——”,一時引得殿內人皆轉過頭來。

數道目光皆落到她身上,衛蓁第一眼便看到了衛淩。少年立在香爐旁,手上執著一支鞭子,另一隻手垂在身側攥緊成拳,身上怒氣難掩。

而太子坐在桌邊,頰邊一片通紅,仿若遭了一拳,嘴角滲出絲絲鮮血,麵色微冷,正由一旁醫工給他上藥。

他看到衛蓁,從椅子上起身走來,眼中滿是愧疚道:“阿蓁。”

一道身影擋在她與他身前,衛淩側身道:“太子殿下,我阿姊眼下怕是不想看到你。”

同時一側帳幔後傳出低低的抽泣聲,衛蓁轉頭望去,紗帳後透出兩道身影。

衛瑤長發散亂,隻著一身單薄的中衣,正俯趴在宋氏懷中抽泣,宋氏柔聲安慰著。

再看太子,衣襟也是微微淩亂。

滿室荒唐間,衛蓁弄清了大概發生了何事。

沒一會,王後從內殿走了出來。靜默了一刻,衛蓁隨殿內人行禮,沒想到片刻的功夫竟是驚動王後都來了。

楚後在殿前坐下,招手示意衛蓁到跟前來,冷眼睥睨著被宋氏攙扶著走來的衛瑤,道:“殿內方才發生的事,本宮已全都知曉,本宮且問你,你與太子何時有的首尾?”

衛瑤鬆開母親的手,雙膝撲通跪下,柔柔喚道:“姨母……”

王後打斷道:“莫要喚姨母,且如實說!”

話音充斥著冷漠與威嚴,擲地的刹那,衛瑤臉色煞白。

四下目光落在衛瑤身上,她如芒在背,更能感受到那上座之人威壓,咬緊了唇瓣:“去歲秋日,阿瑤及笄時。太子表哥與阿瑤一同長大,有青梅竹馬兄妹之情,後殿下與阿瑤時常探討詩賦歌文,一同品茶彈琴,阿瑤引以為知己,心有敬仰之心……”

“去歲秋日有的?”

王後素來嚴厲。衛瑤知曉自己與太子這般不清不楚,必定會惹王後的不悅。說話間,已是滴滴清淚從眼眶中滑落。

“姨母,阿瑤也不瞞您了,其實今日我來便是欲與表哥做個了斷的!”

“斷了?”衛淩接話,“你口中的斷了,便是與你的好表哥到床榻之上了斷?”

衛瑤臉上青一片白一片:“阿兄,我也是你的妹妹,怎能這般說我……”

“妹妹?我阿姊難道不是你的姐姐,你做妹妹便是這樣做到姐夫**去了?”

這話說得可謂難聽至極。

太子皺了皺眉,及時出聲道:“母後,確如阿瑤所說,我二人因琴音詩賦交往,近來頻頻見麵,不過我與阿瑤向來知禮節懂分寸的。表妹心悅於我,我也不舍得冷落她叫其失落,今日確實一念之間行了些差錯。但母後莫要怪罪於她。”

他終於肯承認二人之間的關係。衛瑤仰起頭,眼眶之中浮起一片水霧:“表哥……”

衛淩道:“一念之間?太子殿下,衛瑤年紀小或許眼見短,但您明有婚約在身,還仍與自己未來妻子的妹妹做出這般事來?”

太子望過來,瞳孔冷黑:“此事孤自會負責。”

衛淩笑道:“那臣是不是還得誇讚殿下一句有擔當?”

“阿蓁。”楚後抬起頭,握住衛蓁的掌心,“此事錯皆在太子,本宮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必會給你一個說法。”

“今日之事,便由你來決斷。”

這樣的話一出,殿內之人神色各異。

王後種種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站在衛蓁這一邊。

可衛蓁知曉,王後這話看似體貼,實則不好回答。

她究竟是真為衛蓁說話,還是順勢而為,隻是欲先穩住她?

衛蓁方才靜靜看著太子與衛瑤互訴情意,他二人一君子端方一美人柔情,好像她才是那個介入他們感情的惡人。

眼下她尚未嫁入東宮,太子便已毫不掩飾地偏袒衛瑤,那麽待到成親之後,他更會如何?

衛淩目光望過來,仿若是擔心她會傷心,喚道:“阿姊。”

衛蓁朱唇微啟:“太子殿下覺得此事如何處理?”

她將問題重新拋給他,景恒微微一愣。

“表哥……”衛瑤仰頭。如若此刻他開口道一句會娶她,那從前他們的隱忍便都值得了。

太子道:“阿蓁,此事聽憑你處理。”

聽憑她處理……衛瑤臉白看向衛蓁。

衛蓁唇角一勾。他這般說,是不是覺得她即便心有怒意,為顧全大局,也斷不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

“阿蓁。”王後握緊她的手掌,“這事究竟如何決斷,你來說。”

“好。”

殿內針落可聞,良久,響起她清亮而篤定聲音。

那一字一句猶如玉珠落地,在大殿之中回**。

“臣女,願與太子殿下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