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獸師敲了敲鑼鼓,鬥獸場旁人越來越多,氣氛熱烈無比。
衛蓁問木韃:“能不能給他一件防身的武器?”
木韃搖頭:“自然不可,他現在什麽樣子,就怎麽下去。”
衛蓁握緊了手,之前仇猶人將他們隨身攜帶的匕首刀劍都收走,祁宴身上根本沒有武器,下到鬥獸坑,那就猶如一塊直接送到野狼麵前的肉。
他們好不容易才九死一生從荒漠出來,又陷入了這種絕境,衛蓁胸腔中浸滿了憤怒和酸澀。
祁宴撫了撫衛蓁的肩膀,讓她放心,往前走去,衛蓁伸手一把拉住他,抬起手,用力拔出自己發間那根簪子。
她烏黑的長發瞬間如流瀑傾瀉,襯出她一張雪白麵容。
祁宴垂眸,看著那支遞到自己手裏的簪尾鋒利的簪子,明白她的意思,用力握緊了,再次伸出手抱住她。
衛蓁攀住他的肩膀,依依不舍,不想他離去。
她知曉祁宴武藝高強,可哪裏能每次都這麽幸運能夠死裏逃生?今日輕則掉上一塊肉,重則喪生於此。
那土坑中埋著斷肢斷臂的畫麵,不斷在她眼前閃過。
她看著麵前這個男人,爭取著最後再說上幾句話,臉頰貼著他的臉,“你剛才說,我是你的妻子,對不對,那等你回來,我們就立馬成親,就在這裏。”
祁宴眼睫抖顫:“不能在這裏。”
“可以,我覺得可以,”衛蓁浮起血絲,執拗道,“我不在乎與你在何處成親,是在荒漠也好,郊野也罷,我隻要你陪著我。”
他其實早已體力透支,強撐著表現出無事樣子也是為了讓衛蓁不擔憂,但聽到她說這話,他近乎麻木的身子中,那些快要停滯的血液,再次為她流動起來。
四周都是異國人,祁宴無法想象自己若不在,留下她一個人,她該怎麽辦。
他覺得自己還能再為她堅持一會,沙啞道:“可以。”
他被馴獸師帶著往欄杆邊走去。
衛蓁背過身,不忍去看。
兩側爆發出一陣一陣的呐喊,整個鬥獸場宛如化身了一個巨大的鑼鼓,每一下都敲打著她心髒上,激起巨大回音。
一聲尖利狼嚎傳來,衛蓁回過頭。
兩匹狼從網後麵一同奔出來。野獸俯低身子,張開血盆大口,觀察著祁宴,沿著他繞圈。
衛蓁原以為會等祁宴解決完一匹狼,馴獸師才會放第二匹狼,可眼下竟然同時放出了兩匹!
這一幕刺痛了衛蓁眼睛,她仰頭對木韃道:“他一人手無寸鐵,如何能對付兩匹狼?要怎麽樣才能給他武器?你要什麽,但凡我能給你的都給你!”
木韃沒有說話。下方野獸發起進攻,猛地朝祁宴撲來,祁宴側身躲開。
衛蓁道:“你押我們來這裏,一是按為了暗照規矩辦事,二也是為了想從中賺賭錢的抽成。我問大人,你是想讓他死,還是想借此大撈一筆?”
木韃慢慢轉過首來。衛蓁長發被風吹得亂飛,湊近一步,瑩黑的雙瞳望著他。木韃見過的女子多了,像這樣不懼他周身鷙氣的中原女子還是頭一個。
她道:“看熱鬧的人定然都下注押我夫君死,可如若我夫君贏了,你便能從中賺上一筆不小的賭錢。”
木韃笑了一聲,顯然是被她扔出來的利益鉤子吊住了。
“你想給你夫君爭取一件武器,可以,不過你得用自己的東西去換。”
木韃給衛蓁指了一個方向,衛蓁順著他眼神看去。在角鬥場的邊緣,有一掛牌吆喝的商販,麵前擺放的正是各種刀具武器。
木韃陪著衛蓁走過去,對小販道:“給她幾件刀具看看。”
周遭呐喊聲越來越強烈,衛蓁心跳加快,目光在桌上快速掠過,這裏根本沒什麽像樣的武器。
小販抬起寶劍,小心送到衛蓁麵前,“這寶劍五十兩。”
“五十兩?”衛蓁詫異。
“是,姑娘您能拿的出五十兩來嗎?”
衛蓁搖搖頭,看著一旁的匕首,“這個呢?”
“三十兩,”小販狡猾一笑,手指著一旁的木棍,“姑娘若是拿不出那麽多錢財,看看這木棍,十兩,也足夠你夫君撐上一會了。”
這便是擺明了要借機敲上一筆。
木韃道:“鬥獸場裏武器標價向來如此,一直沒有變過。姑娘既然想救你夫君,總得舍得掏出些銀子吧。你身上難道便沒有什麽貴重之物?”
衛蓁手往腰際探去,握住了那枚玉佩,慢慢取下來。
她全身上下能算得上貴重的物品,隻剩下這枚玉佩。
這是父親母親送給她的,陪在她身邊十幾年,她視若珍寶,傾注太多感情,但既然已知親生父母是誰,眼下情況,也根本容不得她再猶豫。
衛蓁長舒一口氣,雙手捧上玉佩。
小販睜大眼睛,轉眸看看木韃,“大人,此物不俗,是寶物啊!”
他探出手想來撫摸,衛蓁手將玉佩收回。
小販不悅:“姑娘這般不舍,是不想救你夫君了?”
身後狼嚎聲傳來,衛蓁將玉佩扣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眼下我身無外物,隻能先用此物抵押,但這枚玉佩對我十分重要,不知您可否先立個字據可以,我先將這物典當給你,待此事之後,我拿黃金拿來換。”
衛蓁補充道:“兩百兩!”
小販遲疑了一刻,笑道:“行吧。但如此,你隻能換走一把匕首。”
衛蓁也沒空再與他討價還價,接過他遞來的筆墨,飛快立了一個字據,雙方按手印畫押,對方拿走玉佩,衛蓁拿起桌上一把匕首,往鬥獸坑奔去。
鬥獸坑下方,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的廝殺,野狼匍匐在石塊邊上,雙目被刺穿,鮮血不停地流下,濺得到處都是。
而祁宴也好不到哪裏去,滿身泥汙,一隻手捂著另一邊受傷肩頭,手上的簪子正在滴答流血。
方才,他就是用這一把簪子,刺傷了野狼的雙眼。
野狼瞎了眼睛,什麽都看不見,鼻子又被血堵住,開始發狂地亂吠,橫衝直撞,朝著祁宴撲來。
衛蓁喚了他一聲,眾人便見一道銀光在空中掠過,落入下方的泥坑之中。
祁宴快步奔過去,將匕首撿起來,也是此時,另一隻野狼從側方奔出,猛地將祁宴撲倒在地,那尖利獠牙露出,直接鎖住祁宴的脖頸!
在場之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衛蓁不敢去看,再次背過身去。
她聽到尖利東西破開皮肉骨骼發出“嘎吱”聲,伴隨著鮮血流淌之聲,還有四周無數的倒吸冷氣聲。
衛蓁感覺渾身血液冷卻,喉嚨猶如被一根無形的繩索勒住,窒息透出上氣來。
她顫抖著身子,回過頭來。那狼還趴在祁宴身上,脖頸卻被一把匕首洞穿,大片鮮血噴灑出來,濺得身下人滿身紅漿。
祁宴咬了咬牙,拚盡全力用匕首將那龐然野獸一寸一寸的、生生的逼離自己。
野狼叫了一聲,祁宴爆發出力量,反身將其壓在地上,在一片驚歎聲中,抽出匕首,雙膝抵住野狼的喉嚨,將匕首朝其脖頸刺去。
一下、兩下、三下……
那猛狼徹底沒了氣息,一命嗚呼。
另一隻瞎了眼睛的野狼衝了過來,祁宴躲過攻擊,手上的匕首脫落,朝著狼劈去。
野獸左腿被刺中,轟然倒了下去,祁宴快沒有力氣,強撐著爬起來,走過去,撿起匕首,蹲下身割斷它的喉嚨。
周圍安靜許久,隨後爆發出一陣歡呼!
“中原人這般了得,殺了兩匹極其凶悍的野狼!”
“從前可沒俘虜能從野狼口下活下來,此人當真能稱得上一句勇士!”
滿場沸騰,有人誌得意滿,有人賠了賭注,爆發不滿,更多人則是撫掌歡呼。
衛蓁將碎發別在耳後,蹲跪在泥坑邊上,看著馴獸師沿著梯子下到坑裏,將祁宴拉上來。
他整個人被動物鮮血淋灌,碎發濕淋淋,狼狽得也如同一頭野獸。
四周人圍上來,衛蓁抬起袖口,擦去他臉上血珠。
祁宴氣喘籲籲道:“沒事了。”
她傾身一把抱住他,也不顧他滿身的汙穢,埋在他頸邊哭泣。
祁宴聽到她抽泣聲,無比自責,知曉她心性堅韌,可近來她跟隨他,他仿佛總是讓她落淚。
他用力的地將人摟住,“你沒事就好。阿蓁。”
衛蓁肩膀輕輕地顫抖,抬起袖擺幫他擦碎發上的血珠,“你有沒有受傷?我看你一直捂著肩膀。”
祁宴搖頭:“是我方才不小心撞到地上摔傷的,沒有大礙。”
這般近,他甚至能看到她眼睫上沾的水霧。
他深知,若非衛蓁尋來匕首丟下來,他絕對不可能還活著。
他沾滿鮮血的手,用力地抱住她的肩膀,她幾乎嵌入到他胸膛中,他渾身熱血尚未冷卻下來,這一刻迫切地想要吻她,告訴她,在他與野狼糾纏,幾次瀕臨死亡時,腦海中想得全然都是她一人。
然而四周這麽多人在,他到底還是抑製住了這個念頭。
衛蓁扶著他起身,祁宴的腿一晃,扶住欄杆。
衛蓁看向他右腿:“你腿受傷了?”
祁宴嗯了一聲,“回去簡單包紮一下就好。”
他抬頭,木韃走了過來,嘴角帶著一抹微笑,讚歎道:“你能僅憑一把匕首,便生挑兩匹狼,果然是勇士。那我木韃說話算話,也放過你們一條命。”
祁宴點頭,虛弱道:“多謝。”
“隻不過,我們既然來仇猶國,也不能輕易走。”木韃道,“如今外麵也不太平,你們先留在仇猶國。”
說完,他抬手吩咐手下,“這些日子,你盯著他們夫妻二人。”
衛蓁想說些什麽,祁宴攏了攏她的肩膀,輕聲對麵前人道:“麻煩大人,先為我和妻子準備一間可以歇息的屋子,可以嗎?”
他實在太累了,站都快站不穩了。
衛蓁將那把帶血的簪子遞到木韃手中,木韃將簪子擦拭幹淨,對著陽光仔細打量,收起來,這才道:“可以。”
他轉身對手下道:“趕緊回去將你家院子收拾出一間屋子,給他們夫妻二人住。”
手下連連道:“是。”
而祁宴身軀高大,衛蓁一個女兒家要想扶著也實在是吃力,木韃上來搭了一把手。
圍觀眾人似乎還在興頭上,並未散去,一路簇擁著祁宴離開集市。
祁宴嘴唇囁嚅道:“有水嗎?”
木韃回了一句“自是有的”,接過下屬遞來的水囊。
祁宴接過,入口才發現水裏混著血,然嗓子眼滿是熱氣,也不多挑三揀四,仰頭痛飲。
血灌入喉嚨,沿著五髒六腑往下淌去,瞬間洗滌幹淨體內燥熱之氣。
“這裏頭可是鹿血,上等的滋補之物。”
祁宴擰好囊口,還了回來,木韃晃了晃水囊,鹿血被飲了大半,嘖嘖歎了一聲。
他們一行人到了一間簡陋的院子前,木韃將他們送到屋內,叮囑手下盯緊他們二人。
衛蓁環顧著簡陋的屋子,壓在心頭的一口氣終於可以吐了出來。
他們曆盡艱辛,終於死裏逃生。
衛蓁扶著祁宴到床邊坐下,卷起他左腿褲管,那裏被狼牙咬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傷勢不算嚴重,但影響到祁宴走路,怕是要調養上好一陣子。
衛蓁抬起頭。祁宴頭靠在窗戶邊,雙目闔著,眼睫投下濃密的陰影,她以為他是太累睡了過去,並未打擾,站起身,幫他把上身的血衣解下來。
她手不可不免碰到了他的身子,觸手隻覺肌膚滾燙,如熱炭火爐一般。
衛蓁手又撫上他的額頭,感覺他好似發熱了一般,
“祁宴,祁宴?”衛蓁喚他,“你怎麽了?”
祁宴緩緩睜開眼簾,模糊的視線中出現少女穠麗的麵龐,他聲音沙啞:“方才喝了些東西,身子略感不舒服,等會便好了。”
衛蓁想起木韃遞給祁宴的水囊,那時她被人喊走先進入院子,並未陪在祁宴身邊,眼中立馬浮起憂色,問道:“他們給你喝什麽了?”
祁宴抿了抿唇角,扯出一個微笑:“不是什麽不好的東西,是動物的血罷了。我緩一緩,你先去打水洗身子,等你回來我便能好了。”
衛蓁柔聲道:“你可以嗎?”
祁宴點點頭。
在她走後,祁宴閉上了眼眸。他體內有一股邪火往上湧,全身上下血管中好似流動著一股燥熱之氣,他揚起脖頸,喉結上下滾動,長長喟歎一聲。
衛蓁走出木屋,一出來,正巧就撞見在水井旁打水的女主人和她丈夫。
那婦人看到衛蓁,微微一笑:“姑娘,幹淨衣裳已經送到你們屋子裏去了。”
“多謝阿珠娘子。”衛蓁回以一笑。
阿珠娘子打完水,將水桶遞給衛蓁,衛蓁忽而喚道:“阿珠娘子,方才你家男人給我家夫君遞了一壺水囊,那裏頭裝著什麽?”
阿珠娘子看向身邊丈夫,對方笑了一下,“鹿血啊。”
衛蓁愣住。
男人道:“本來木韃大人也沒打算給他喝多少,誰知他接過水囊,仰頭就如同牛飲。”
衛蓁問道:“那鹿血喝完會有何效果?”
她看過醫書,對此也了解一點,但那個答案,她不敢確定。
男人咳嗽了一聲:“若喝得少,血自然是滋潤補腎,喝得多了,那便是如同熱藥一般,讓人全身發熱發燥,需要冷物紓解。怎麽——”
對方目光含了深意:“你家男人是覺得不舒服了嗎?”
阿珠娘子用胳膊肘推了一下,男人摟住阿珠道:“要麽讓他熬上一夜,要麽你不忍,想辦法幫幫他,紓解爽了,自然就舒服了。但這藥效說不準,他喝得太多,也不知要熬上多久。”
提起“紓解”二字,男人笑得曖昧。
阿珠對衛蓁一笑,“姑娘要洗身子,我們先進去吧。”
衛蓁將水桶扔下井,打上來水,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一旁屋子有別的男人在,衛蓁不能在院中隨意衝洗身子,提起水桶往回走。
她一推開門,便對上了坐在床邊男子微眯的雙眸。
土房簡陋至極,並不能隔音,他們在院外的交談,想必一個字不落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衛蓁眼睫顫了一顫,明明是他喝多鹿血,她反倒被他看得全身發熱,惹了一層火似的。
她將水桶中的水放入浴桶中,問道:“我打來了水,是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祁宴闔上眼簾,不語,喉結上下滑了好幾下。
身邊響起腳步聲,她在他身邊坐下:“你先洗吧。我看你難受,用冷水衝衝涼也好點。”
少女纖纖的十指沾了水,輕輕覆蓋上他放在身邊的手,她想借此令他感覺稍微涼爽些,卻殊不知,在指尖相觸的一瞬間,卻令祁宴身上的火燒得更旺。
如同幹柴扔進了烈火裏,“噗”的一聲,火光騰騰。
他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身體一軟。
他隻覺得,那水珠雖然能緩解一時燥熱,卻遠遠不如女兒家如雪的肌膚,能撫平他身上的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