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等了很久。

等了很久很久。

從來到關中開始，他們就已經開始準備這件事，現在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曹昂崇敬曹操，但是他非常不讚同曹操的種種思路，他認為當年曹家世代漢臣，當年也是為了匡扶漢室起兵，現在漢室已經逐漸恢複，再次展現出了君臨天下的恐怖實力，那曹家就不應該成為擋在漢室麵前的那堵牆。

曹昂是一個非常相信天命的人，天命的走向、曆史的進程不是一兩個人可以阻擋的，天命注定要複興大漢，曹操的執拗、頑固就成了一個笑話，曹操要繼續堅持下去，拖著所有人去死，可曹昂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把曆史撥正到正確的位置，起碼不能讓這些跟隨曹家作戰多年，且一開始都是為國而戰的人背上叛賊的罵名。

他緩步走向軍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許褚精赤上身，在寒風中緩步過來，用沉穩的聲音道：

“子脩，現在如何？”

曹昂環視四周，見眾人都一臉期待地看望著自己，他深吸一口氣，寒聲道：

“我父曹孟德，當年首倡義舉，興兵討伐不臣，隻恨一腔熱血被奸賊所惑。

賈詡，不過是李傕郭汜餘孽，之後頻頻蠱惑我父生叛，意圖禍亂天下，與叛逆韓遂為伍侵淩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夏侯將軍在北地起事，賈詡做賊心虛，知涼州不可守，因此一意孤行要去漢中，想要攻破張魯，躲進蜀中，我實在不忍諸君走入這困頓窮途之中，煩請諸君與我等一起舉事，誅滅賈詡，救出我父。

曹昂無能，全仗諸位叔伯助我一臂之力了！”

曹昂的話讓眾人大驚失色。

他們之前就懷疑北地郡出事了，現在聽曹昂說，他們才知道是出了大事。

夏侯惇起事是什麽意思？

難道夏侯惇也背叛了曹操，投入了劉備軍中？

哎呀，怪不得曹操急匆匆地要去漢中，夏侯惇都背叛了，天下再也沒有能讓曹操的相信的人了！

眾人又是驚恐，又是感覺一陣難言的淒涼。

曹操舉兵以來，他們也盡力廝殺過，能一路轉戰到這裏還沒有跑路的人多少都是對曹操有點崇敬的，現在他們居然落到這樣的下場，這讓眾人都不能接受！

不，不隻是夏侯惇，現在連曹昂都要造反了啊！

許褚滿眼的淚珠在不住地打轉，他哽咽道：

“諸君追隨曹公許久，知道曹公性子執拗，容易被人算計。

之前被郭嘉算計，之後又被賈詡算計，做出了這麽多……這麽多不可理喻之事。

我等為了曹公，也要一起廝殺，一定要讓曹公迷途知返，千萬不能再做壞事。

諸君的故鄉也都不在涼州，打完這一仗，咱們一起回故鄉！”

本來眾人都在發呆，可聽見許褚用質樸的語調說出這個，眾人都感覺心中的那份柔軟被狠狠地刺痛，他們一起舉起拳頭，齊聲高呼道：

“回去！回去！回去！”

眾人熱淚滾滾，這一刻無比思念自己的家鄉，思念自己的一草一木。

那些從關中被強行俘虜來的人更是激動地老淚縱橫，抱在一起激動地大叫，盼望著能再次回到那片熱土。

曹昂見人心可用，放聲道：

“諸君隨我兵諫！定要讓我父回心轉意！”

他一聲令下，趕緊給眾人分發武器、甲胄，可就在此刻，眾人分明聽見了一聲聲隆隆的馬蹄聲。

曹昂抬起頭，隻見一片騎兵滾滾殺來，當先的正是之前見過的盧水胡頭目治元多！

治元多雙目赤紅，手持之前賈詡送給他的精鋼長槍，他滿臉猙獰，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看著曹昂等人在分發兵器，治元多長嘯一聲，大喝道：

“好賊人，我等之前果然誤信你們這些漢賊！若不是賈文和示警，嘿，我等幾乎要死無葬身之地。

我等寧願做大漢的狗，也不隨你們曹家為亂！

兒郎們，並肩子上，將這些漢賊盡數誅殺！”

曹昂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原來自己的舉動雖然瞞過了父親曹操，卻終究沒有瞞過賈詡。

賈詡自己就是武威姑臧人，與這些盧水胡本地人好說話，他看穿了曹昂的布置，卻也知道疏不間親，自己是不可能讓曹操殺了曹昂，於是他走之前不知道對盧水胡的首領說了什麽，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就說是曹家想要為亂，而盧水胡隻要自稱是漢臣，為大漢殺賊，就能占據大義的名份。

現在治元多應該已經收到了北地出事的消息跑來查看，看到曹昂等人散發兵器準備舉事，自然相信賈詡所言，以為這些人是想要針對自己，他也懶得多想這些前因後果，二話不說就率領大軍奮力殺過來。曹昂等人毫無準備，見盧水胡眾將一擁而上，頓時亂了方寸。

許褚不動不搖，他提起一把長刀橫在胸前，冷靜地道：

“子脩公子，我有一件事說給你。”

曹昂臉色慘白，趕緊快步上前道：

“將軍請講！”

許褚咧嘴一笑，揚起蒲扇般的大手，突然猛地劈了下來，狠狠砸在曹昂頭頂。

曹昂猝不及防，被這沛然大力擊中，登時暈了過去。

許褚一把抱住他，將他推到兄長許定的懷中，神色平靜地道：

“阿兄，趕緊帶著大公子回去吧！”

許定愣在當場，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位力大無窮的弟弟想要做什麽，頓時潸然淚下。

“仲康，仲康，你這是……快，咱們一起走，你的本事，你……天下沒有人打得過你，我們能殺出去的！”

許褚平靜地搖了搖頭，咧嘴笑道：

“總得有人殿後啊。曹公聽信小人之言，許某無能不能規勸，之後一路南逃，許某又不能護衛在身邊，現在，我總得保住曹公的骨血。

子脩是個良善人，不該死在此處，也不該背上不孝之名，趕緊去吧！”

說著，他又有些懷念地道：

“當年我與徐元直有一麵之緣，他請我加入其麾下，我當時沒有答應。

現在他壯大了，我也沒臉去見他，就此別過，此生便不再見了！”

言畢，許褚大步向前，他右臂的肌肉猛地隆起，全身的骨節發出一陣陣爆豆般的恐怖響聲，這個身材肥胖高壯的巨漢仿佛憑空長大了幾寸，渾身上下散發著難言的恐怖煞氣。

“盧水胡！沛國許褚在此，吃俺一刀！”

許褚一刀宛如要撕裂長空一般，他依舊精赤上身，一刀雷霆驚天，一個策馬衝殺過來的盧水胡騎兵被迎頭斬上，恐怖的力量直接將其**的戰馬一下劈成兩半，大量的鮮血不斷的噴湧而出，那騎兵被直接甩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著渾身一片血紅的許褚，馬血匯聚的泥沼中宛如厲鬼一般，登時嚇得肝膽俱碎，再也沒了聲息。

許褚大步向前，一把鋒利的鋼刀迎風亂舞，那些之前耀武揚威的盧水胡騎兵應聲而倒，慘叫著摔在地上再也沒了聲息，在他的鼓舞下，曹軍士兵很快準備好了兵器甲胄，一起朝著盧水胡的騎兵衝去！

形勢這麽好，許定下意識地覺得弟弟是不是多慮了。

以弟弟的武藝，應該能將這些人統統殺光，殺出一條血路，然後他們還能在曹昂的帶領下繼續戰鬥，堵截曹操的後路。

可許定隻是愣了片刻，立刻再次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不斷的顫抖，遠處越來越多的騎兵紛紛圍了過來——此刻他們已經接到了消息，說曹操居然派遣自己的親信手下夏侯惇將韓遂騙到泥陽殲滅，然後吞並了他的兵馬，韓遂手下那支曾經攪動風雲十多年的精兵全軍覆沒。

這對涼州眾人都是一個難言的震撼。

本來他們還想觀望一陣，來問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可賈詡走之前已經派人告訴他們，曹操留下的守備已經非常薄弱，如果能殺了曹操的兒子去找漢家天兵領賞賜一定能得到他們的歡心，若是不聞不問，說不定還會被他們先下手消滅，就像之前埋伏韓遂的時候一樣。

這些胡人本來都想保存自己的實力，可一聽說韓遂的下場都不困了，賈詡說他“好心”把曹操騙走，這些人自然一擁而上，團團圍攻殿後的曹軍。

殿後的曹軍也沒想到這些胡人居然來的這麽多、這麽快、這麽整齊，一時都有些慌張。

可許褚絲毫不懼，他依舊迎風而立，一把刀所向無敵，所到之處到處都是血光和遍地枕藉的屍體，在他的奮戰之下，曹軍眾將終於生出了決死的鬥誌，他們各個雙目赤紅，迎向不斷殺過來的鐵騎，居然沒有一個退縮。

許定看著弟弟高大巍峨如山嶽般的背影，雙目赤紅，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他知道，此戰之後自己怕是再也看不到許褚，他好想跟弟弟一起廝殺，一起迎戰這些強敵。

可他知道，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

他把曹昂背在身上，飛快地發足奔跑，再也不回頭，一邊跑，眼淚一邊滾滾流下。

起碼，我要替你們回故鄉，告訴大家，你們也都是為大漢廝殺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