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對不起你們……
餘有量哭得腰都直不起來，佝僂的身體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哭聲卻像一個孩子。
悲哀之後，憤怒又慢慢湧上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呢？
我為什麽現在就要死了？
我為什麽不能看看我的孩子考上大學，各自找好對象再死嗎？
為什麽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呢。
或者我再奢求一點，能不能等我看看我的孫子外孫再死？！
兒孫承歡膝下，這樣的場景太常見了啊，老齡化這麽嚴重，大街上的老頭一抓一大把，為什麽我就不能正常的老去再死去呢？
為什麽要給我這麽多的遺憾……
有了悲憤的力量，餘有量漸漸止住了哭泣。
他今天一定得把話說完。
“小念小覺一定要讓他們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至少二本以上，假如沒發揮好，也千萬不能湊合上大專！不要因為我走了，就想早一點工作，或者直接退學！不能這樣。秀琳還有小亮，麻煩幫我監督著，尤其是小念……”
雖然父女隔閡了一年，可是他自認世界上最了解女兒是自己。
甚至她說謊時掩飾的動作都一樣。
她和自己太像了。
餘有量害怕女兒做出早早退學掙錢的傻事。
這一天，餘有量說了很多話。
幾乎是確診三個月以來說話的總和。
他說的斷斷續續的，有的有條理，有的想到哪說哪。
其他人都靜靜的聽著。
聽著他說，由著他說。
“俺爹俺娘，天冷，早點睡吧。小亮，你也早點回家吧，天黑，拿著手電筒。”
餘有量把話說完，整個人鬆弛下來，但是也更空了。
二老也擔心兒子坐了大半天的車，舟車勞頓需要休息，吩咐了幾句，緩緩起身回屋。
餘有量回到了家，嗅到了家鄉的空氣，他不想睡，可是自己不睡，這屋裏其他人估計都睡不下。
簡單洗漱下，躺在了爹娘早就把被褥曬好鋪好的**。
冬夜裏的村莊，格外寂靜。
餘有量害怕自己翻個身或者歎氣都會讓妻子寢食難安，盡量讓自己的呼吸放緩再放緩。
老家，終於回來了。
爹娘，也終於看到了。
他還有機會等到回去的病床嗎？
出院之前，邵醫生已經隱晦的暗示，再找不到合適的骨髓移植，再化療也無濟於事。
醫院一進一出，不知道又要扔進去多少錢。
要不要治了……
餘有量猶豫著。
眼睛幹涸，精神疲累，可是閉上眼睛又睡不著。
餘有量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睡去。
如果能這樣一覺不醒，也好。
第二天，一家人都頂著腫脹的眼睛吃完了早飯。
有父老鄉親特意過來看看，回去的時候也都是搖頭歎息。
飯後，餘有量想回自己的家，就在梅秀琳的攙扶下從村東頭走到了村西頭。
三層的小樓，因為隻有每年過年回來住幾天，裏麵也沒什麽家具。
就連窗簾都沒找人裝，拉了一根線，把一條爛了的舊床單搭在上麵當窗簾。
一樓的房間二老也早已打掃好，**也同樣是曬好鋪好的被褥。
“咱娘說，她晚上來咱這住，照顧你。”
梅秀琳把丈夫攙到床邊後，就去收拾東西。
其實一共也就幾件衣服，一些洗漱用品。
“不用……”
餘有量話沒說完，就感覺頭頂一陣暈眩，手掌緊緊的抓著床單，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就讓咱娘來吧，她也是想照顧你。”
梅秀琳把羽絨服拿出來，放在老舊的衣櫃裏，這個櫃子還是結婚之後丈夫自己做的，外麵刷了一層淺藍色的油漆，現在漸漸褪色成米色。
等她轉身的時候，餘有量已經恢複如常，好在沒有在妻子麵前暈過去。
“嗯。”
餘有量應了一聲，剛想說想到**躺一會兒，外麵一輛摩托車吭吭哧哧的停了下來。
很老的一輛摩托車。
“有量！”
餘滿意從摩托車上下來，看到門開著，大步往裏走。
“村長……”
梅秀琳先迎了出來。
“小念媽，喊啥村長！還是喊我滿意聽著舒服！小念也是，一口一口村長！”
老家前幾天下過雨，村長騎著摩托車到處走，褲口處崩了些泥，他在門口處甩了甩，可泥巴都快幹了，也甩不掉。
“滿意，你進屋啊。”
餘滿意甩腿的位置，正好從餘有量坐著的位置看過去正好能看到。
發小見麵，哪有這些拘泥。
“好！”
看泥點子甩不掉，甩不掉那也不必擔心沾到人家家裏，餘滿意也就徑直走進了一樓的大房間。
“有量……”
餘滿意進屋目光在自己的發小臉上掃了一圈，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病弱蒼老瘦削的男人是比自己還要小半歲的發小，他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一步步走到餘有量的麵前。
床邊不遠處，梅秀琳之前自己坐的板凳就在那放著，餘滿意坐了上去。
“有量，我來就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家的低保快申請下來了，你們別急啊……等低保戶申請下來後，再拿著資料去報銷這次治療的錢，報銷比例會更高。別急，現在正好是元旦放假，可能有點慢，等放完假，我去催催！”
餘滿意盡量讓自己的情緒飽滿一點，熱情一點。
他發給發小帶來的是好消息，不能在剛看到餘有量的那一刻，自己就先滿目愁容。
申請了低保戶再報銷醫療費，報銷比例起碼提高10%。
可是他的發小，如今被疾病折磨成這個樣子……
餘滿意說完這個事，就像熱情能量消耗了99%，剩下的他該說些什麽才能激起發小活下去的意誌呢。
“謝謝你啊，滿意。”
梅秀琳把一次性紙杯遞給了餘滿意，眼底都是感激。
他知道，這次醫藥費給丈夫的壓力，花費比第一次化療多了整整一倍，可身體卻每況愈下。
他在治療期間就曾想放棄，甚至想幹脆直接出院回家。
好在，現在村長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還有上次鎮裏捐款的事，讓你費心了。謝謝。”
餘有量在收到捐款的當天就和餘滿意致電道謝，他平時話少本就不是愛說車軲轆話的人，可此刻，他隻能再說一句謝謝。
“有量，別再說謝謝，真的想謝我，就不要放棄治療……這樣我才感覺我做的這些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