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念不喜歡這些套路。

假如自己死的那天,她希望自己的親人千萬不要被這些套餐所困擾,就選那個最快捷最便宜的就好了。

她不知道媽媽當時的想法,也許是想透過那些骨塊拚湊成爸爸的模樣。

終於靠近了火葬爐,大圓柱形的爐子橫亙在眼前。

在離爐子還有七八米左右的位置,媽媽實在沒有力氣往前走。

餘念和弟弟一直往前走,推著小推車送到了工作人員麵前。

他們走在了親友的最前麵。

在爸爸推向火葬爐的前一秒,小堂哥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堂哥也幾乎同時雙膝著地。

他身形和大伯更像,都比瘦弱一些的小堂哥看著魁梧高大一些,重重下跪的時候,餘念感覺他的膝蓋骨應該磕得很疼。

“俺叔,走好!”

餘念和餘小覺也跟著一起跪下。

看著爸爸已經膨脹起來的遺體緩緩的隨著機器的轉動帶往火葬爐裏麵送,兩姐弟再也控製不住嚎啕大哭。

他們再也沒有爸爸了。

不過十分鍾的事,再出來爸爸就成了一堆骨頭。

被推到了送他們過來的車上,同樣是爸爸躺著的那個小**,隻不過上麵蓋了一塊紅布。

弟弟抱著爸爸的遺像,餘念再一次從弟弟的側臉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真的很像。

遺像上的那張照片是爸爸還沒生病時照的,去年中秋節前後。

其實仔細看看那張照片,爸爸的笑容裏已經帶著疲憊。

那時距離他確診白血病不到一個月時間。

如果能早一點發現爸爸的異常,是不是能早點控製病情。

餘念不敢想。

“夏天正熱的時候,有個電動車撞了他,腿上一個大口子……那時候正好忙,他也不去治,傷口都爛了他才去醫院。我問醫生,醫生也說有可能,說一直感染,白細胞會升高。撞他的人當時就要帶他去醫院,他說沒事,讓人家走了。小念爸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那人是個刺頭明明撞了人還想跑,說不定他就讓那人陪著去醫院了。”

一些親戚詢問媽媽,爸爸在確診前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或者有什麽異常。

在媽媽的敘述中,餘念才知道暑假她回老家的那段時間還有這種事。

可是一切都晚了。

如果她在家,說不定就能早一點和爸爸“和好”,早一點帶著他去醫院包紮。

不會讓他的傷口連續感染化膿。

蓋著紅布的骨頭被一點點放進棺材,連同餘念買的棋盤。

“小覺,頭骨你來放吧。”

說話的事村裏輩分較高的餘愛華,雖然隻有四十多出頭,輩分卻是爺字輩的,和餘念爺爺這一分支也有著沾親帶故的血緣關係。

村裏的紅白事,就需要這類聲望和輩分高的人主持一下流程。

此時,他把小覺喊過去。

棺材很深,小覺被幾個大人指引著輕輕搬起爸爸的頭骨然後穩穩的放在一端。

“還有沒有酒,放瓶酒進去。我記得有量喝酒的。”

媽媽又拿過去兩瓶沒拆封的酒,遞給了餘愛華。

“還要再看一眼的嗎?”

餘愛華站在棺材旁,此時隻要他一聲令下,棺材就要合上。

他問向的是媽媽和奶奶的方向。

媽媽擺擺手,奶奶也低頭擦淚,轉身進了裏屋。

餘念看爸爸棺材一圈除了兩個堂哥還有小覺,都是不太熟悉的男性,也把心裏的想法壓了下去。

“俺姐……”

突然間,小覺衝她低低的喊了一聲。

餘念大步跑過去,挨著弟弟,朝棺材裏那些骨頭還有爸爸生前最愛的陪葬品看了一眼。

俺爸,保重。

“好,蓋棺吧。一起往左前方用力,先抬一點,再往左偏!一,二,三!”

幾個鄉親用盡全力,砰的一聲,棺材重重合上。

再之後,由餘念和餘小覺幾個小輩跪坐在棺材旁邊,給前麵的火盆裏一點點送紙錢。

一直要維持裏麵的火不滅,直到晚上,俗稱守靈。

“別跪,坐著就行了。”

小堂哥也受不了家裏一些奇怪的習俗,一直這樣跪著誰的膝蓋都受不了。

幾個人就在爸爸的棺材前守著那盆火,時不時的往裏麵送點紙錢。

“小念,小覺,你們怕嗎?”

更晚一點的時候,當抬頭就能看到天空的繁星時,周遭除了一望無際的麥田,就是隱沒在夜色裏的村莊。

餘念家在村頭,而且一排隻有四五家,房屋後麵就是大片的麥田,更遠處還有一條運煤的火車道。

現在不知道幾點了,除了棺材前的一點火光,其餘都是黑漆漆的。

“不怕。”

“不。”

餘念和餘小覺同時搖頭。

怕是一點都不怕的,棺材裏躺著的是爸爸的骨頭骨灰,是這輩子最愛他們的男人。

但悲痛的情緒也沒有。

餘念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第二天,吃了早飯,依舊是要穿好孝服和弟弟跪在棺材前。

今天來送殯的人更多了。

沒多會兒,媽媽那邊的親戚就來了。

“親戚來了家屬要磕頭!手上得拿著棍。”

不知是誰說一聲,餘念和餘小覺猛然起身,長時間的跪坐,餘念膝蓋一陣發麻緩了一會趕緊跑回去。

白色麻布搭起來的靈堂外,有人已經遞過來一根五六十厘米的木棍,很細,上麵纏著白色的紙條。

餘念不懂家裏的習俗,有人提醒就照做。

來的是舅舅還有大姨,隔著馬路往這邊走過來。

餘念和餘小覺有些茫然不知道是現在磕頭還是等舅舅他們走過來再磕頭。

思索著舅舅他們就已經到了眼前。

兩姐弟一個在大姨的麵前跪下磕頭,一個朝兩個舅舅的磕頭。

“起來,起來!”

一向痞氣暴躁的大舅一把拉起餘念,眼睛也紅了一圈。

他是最離經叛道的那個長輩,最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習俗。

餘念從小怕這個大舅,如今看這個鐵漢哭了,心裏更不是滋味。

眼淚又不由自主滾下來。

中午時分,爸爸的棺材要下葬了。

下葬之前,又有人喊餘念他們起來,然後跪在等下棺材要經過的路中央。

“這幾個侄子輩的還有外甥也去。”

又有人指揮,然後餘念和弟弟跪在最前麵,身後是堂兄弟和表兄弟。

“要哭!都得哭!”

嗩呐團的喪曲加大音量,周邊圍觀的人裏有人提醒他們。

餘念哭不出來。

餘小覺也哭不出來。

“怎麽不哭啊?”

餘念聽到人群裏有人小聲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