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七點, 新江校區的階梯教室門口排起了長隊,大學生們伏在小桌板上填寫賬號申訴表格,學生會副主席曹歲翹著二郎腿隨意抽了幾張文件審閱, 理由一欄仍不知悔改的直接駁回。
她實話實說,搞不懂這群信謠傳謠的人當初是怎麽考上濘京大學的, 智商和情商居然能完全成反比割裂。
戴眼鏡的男生蓋上中性筆筆帽,上前恭恭敬敬遞交申請:“曹姐,我最近還要靠論壇找實習, 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把我的賬號解禁先。”
曹歲垂眸,莞爾:“這ID我熟。”
“啊?”
“追著我在樓中樓回複罵的最狠的, 可不就是你嘛,3838014, ”曹歲揚起的笑容明媚燦爛,“既然要找實習,為什麽選擇在這個時期犯賤呢?”
眼鏡男一聽這話, 腳跟狠狠往後栽了大步, 額汗從鏡框淌到下巴。
他回想起昨天發布的一個髒字不帶難抓把柄的文鄒話術,相信正道的光會為自己點亮,結果誤打誤撞莽到了學生會女惡霸曹歲頭上。
濘大比外校多出一個年度附加績效分成績,作為在校生的雙商考核項目, 論壇賬號信譽分將直接影響到畢業簡曆的完整性, 許多大廠和企業也會在論壇專帖下拋出橄欖枝。
這樣看, 他簡曆上 “應屆生實習經驗”一項將變得岌岌可危。
曹歲輕咳一聲, 低頸對話筒說:“你們在論壇上發布的文字我這邊都有記錄, 相信大家對自己的言論心裏有數, 確認問心無愧了再呈遞申訴報告,也好讓學生會減輕不必要的工作負擔, 就這樣。”
話音落,階梯教室的學生陸陸續續走掉了三分之二,剩餘的人裏有一部分等著上早八的播音發聲學公開課,是播音係全年級學生都必須參加的課程。
曹歲處理完最後一份申請文件,正好輪到上課的教授進來,她起身問好:“向教授。”
向教授把公文包放在講桌上:“這麽辛苦啊。”
“沒有沒有,我已經處理好了,教授您先忙。”
此時距離八點不到十分鍾,教室瞬間湧入一大批學生。
曹歲把申訴文件摞起來繞出講桌,撞見陳梔夕為首的女生團體踩著小高蹺“蹬蹬噔”往台階上走,準備離開的步子驀一停。
腦海中蹦出一個新的念頭。
曹歲轉頭問:“向教授,其實我對您這節公開課特別感興趣,能放水讓我蹭個課嗎?”
說完她眨眨眼,露出了乖巧的假笑。
“唷,”向教授渾厚的聲音透著愉悅,“難得小曹你有這個心,一般理科學生對我教的播音理論與實踐鮮少關注,你想聽老師當然歡迎。”
曹歲笑笑,耳畔恰好傳進不遠處的細碎議論,說主人公來了。
於是她抬眼望去。
走進教室的女孩身穿簡約款T恤和休閑褲,教室驀然靜得隻有她走動的腳步聲。
她似乎不甚在意,目光徑直找到前兩排的空位坐下,拿出書本,一頭黛色柔順的秀發自然地披落下來。
輕輕伸指撩至而後,低垂的黑色瞳眸波瀾不驚。
無需裝飾品加持,艶麗的五官已美如畫中佳色,次元割裂成虛實兩塊。
曹歲沒有猶豫,整理好文件上去坐到林覓身旁,詢問:“這兩天還好嗎?”
她抬眼微怔:“曹學姐……”
曹歲低聲:“聽著,我知道你背負第三者名聲很委屈,但是你現在手上沒有任何對方的把柄來自證清白,反而會越描越黑,這事風頭不會持續很久,證據我們可以私下裏慢慢搜,你若先沒忍住崩潰就是滿盤皆輸了。”
林覓唇線繃起,小幅度點了點頭。
時間到八點整,向教授對著屏幕上的ppt開始講述播音理論。
林覓握緊筆身,劃落在紙張上的字體筆鋒狠厲,一下又一下,聲若刀割般深刻刮過耳廓。
翻到第二頁,上邊留下幾排凹陷筆痕,力道恰恰是多一分破碎,少一分仁慈。
向教授講到播音實踐時容易犯的錯誤:“有些同學一味盲目地讀書發音,聽上去像形不成共鳴的大白音,要麽就是鼻音太重,聲音大部分從鼻腔裏出來——”
到這,視線落在階梯座位席中頓了頓。
“現在我找一位同學到台上做發音示範,大家對照自己的問題好好更正。”
同學們不約而同低下了頭頸。
“林覓,你來。”
同學們齊刷刷抬眼望了過去,不乏單純吃瓜的、幸災樂禍的以及“哦那又與我何幹”的各色目光。
被點到名的林覓自覺擱下筆,掀眸看了台下一眼,漆眸濃黑,看不出情緒。
她起身從裏麵的座位走下去,溝通敲定示範主題是即興天氣預報口播後,教授退至階梯側,留出一人舞台。
林覓清純小臉上一派沉靜,休閑褲下兩隻小腿交疊,模仿演播室穿包臀裙時的站姿,以一種內斂的方式,醞出央視頻道中精準沉穩的主持人風範。
“關注生活,預知人間冷暖,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您收看今日天氣預報,我是主持人林覓。”
“現在由我為您播報我省的天氣預報。“
她緩緩退後幾步,以掌尖對向屏幕,“今天是10月15日,星期五,濘京最高氣溫15℃,最低氣溫7℃,西北風1-2級,今天城市迎來了二十四節氣中的‘寒露’,節氣特點是……”
女孩的聲音清透又輕軟,像沾染了江南最纏綣的風。
細細再聽,隻覺蝶舞花間,天闊雲舒,腳底失重般沉沉墜入其中。
簡潔大方的裝扮在教室的鋼塑桌椅間格外惹眼,最美的是密睫下一雙清波流盼的黑眸,色澤潤如旭日海潮,深深淺淺,不自覺直直撞進人的心魄裏去。
曹歲在這時留意起後座的陳梔夕。
她貝齒咬著指尖,染戾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台下人,似是不甘風頭盡被上段感情中的“情敵”奪去。
有時候入戲太深,謊言也會被潛移默化視作了現實。
曹歲歎口氣,桌下拿起手機給某人發消息。
【我把你的話跟小覓講了】
【我還真就好奇了,封貼權限你都是從哪搞到的啊】
【而且你管理員的昵稱也不模糊一下,這下全校都知道是你封的前女友帖子了】
【汗/】
對麵遲遲沒有回複,她焦心如焚卻又隻能幹著急。
彼時身後揚起一道女聲——
“向教授,您讓林覓做課堂的正麵素材怕是不合適吧?”
話裏話外都在明示昨日的論壇熱帖,當事人還沒站出來回應,帖子就被發帖人的前任封了,這事怎麽想都精彩,致使一群餓猹迫不及待躍入瓜田蹲保熟消息。
光是現場聽著,眾人都心驚肉跳。
向教授落後於互聯網尾端,昂首望去:“什麽意思?”
陳梔夕捂唇意味不明地笑:“這……我不好說,林同學在我們專業已經是出了名的……誒算了,大家心裏都知道,我是怕教授被連累變成飯後談資。”
這話和公開說林覓是**.婦沒有任何區別,偏生她語氣委婉又猶豫,更顯得像上段感情糾葛裏的受害者。
向教授是播音係係主任,兼任濘京總台主持人的席位,在業界享有一席之地。隻是為人隨和,鮮少用年齡職位壓人一頭,久而久之學生也對他肆無忌憚起來。
正常情況下,陳梔夕剛說的放哪兒都是大忌,向教授卻無所謂般任她去了。
恰逢下課鈴響。
向教授簡單收尾,關掉電腦欲離教室時,門口忽然進來黑沉沉一幫人,為首男生寸頭立闊高眉骨,眼底鐫刻薄戾,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
他對教授頷首禮貌示意,拿出一袋檔案資料鋪在講桌上。
一雙手瘦而長,指骨分明,掌背薄薄的皮膚下聳起青筋脈絡。
曹歲看了眼手機裏尚未回複消息的聯係人列表,心道這人解決問題的陣仗還真是。
大張旗鼓。
回座後安靜少頃的林覓也抬起眼,視線遙遙落在插兜散漫不羈站著,卻仍比教授高了大半個頭的男生身上。
他眉眼低著,嘴唇勾起開翕,埋在光影暗處的半張臉流露著天然的痞壞與倜儻。
貼著禁煙標誌的教室裏,一陣虛幻的尼古丁飄入肺葉,倏忽有了實癮。
道不明的情緒快速襲來,林覓將其視作錯覺,可心髒被擠壓發窒的感覺過於真實,呼吸頓時漏了半拍,她迫使自己從那人惹眼的皮囊上抽離目光。
聽鄔北穩然敘述,向教授一貫和藹的麵頰上難得掛起肅然,大致了解情形後,他抬手提醒大家到原位坐好,不要急於離開。
有幾個已經走到台階的學生無奈折回座位,滿腹疑惑地觀察著台下狀況。
過了半刻鍾,向教授站到中間位置,嗓音沉重:“接到通知,今年我們係將有一半人無法拿到額外績效分。”
座位上鴉雀無聲,尤其是參與論壇紛爭的那批人,心裏兜不住底。
男生胸前的身份掛牌在燈下泛著白色光點,伴隨著教授講話的背景音,骨子裏的恣肆和放縱滲出來,感知成倍放大,讓人有種時間變緩的錯覺。
他不輕不重接上教授話末:“根據我國刑法第246條,故意捏造並散布虛構事實,破壞他人名譽的行為屬於誹謗罪,被誹謗者可選擇報警或提起民事訴訟。”
後麵的話陳梔夕統統聽不清了,她隻覺耳邊轟鳴,怔怔地盯著下麵那道頎長的身影,震驚過後是心如死灰的恍惚。
“我……我沒有誹謗林覓!阿北,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這位同學,我沒說你誹謗任何無關人員。”
鄔北似乎笑了聲,聽不太分明。
“你誹謗的是我。”
林覓聞言下意識抬眼,倏地,四目碰撞交匯。
鄔北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直白坦**一點兒也沒試圖收斂,就像他這人天生放浪形骸,喜歡什麽就必須一點一點親自浸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