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北已經有些年沒抽煙了, 但江子燃依舊願意將那人比作尼古丁氣味的煙霧,不論是一周一月,再或是幾年、幾十年, 身後永遠不缺狂熱的追求者。
感情這東西落在人哪個階段都是無法掩飾的,有人會故意暴露, 有人會刻意隱藏。
鄔北大約就是那種,暴露著暴露著就開始將一切心事藏起來。
幾個兄弟見過鄔北整整半月倒在家裏不修邊幅的頹廢樣,啤酒罐橫著豎著散了一地。窗戶遮住室外的陽光, 屋裏不知晝夜,一切都變得失真而恍惚。
當時看見著實驚了一把。
原來北哥才是兩年裏愛慘的那個人。
再後來鄔牧生的案件上了濘京新聞, 稍加推理,大家也能猜到那對模範情侶分手的真正原因, 父輩的冤仇擱子女身上誰能不膈應,分了還顯得體麵些。
五光十色的射燈亂了人的心神。
江子燃抱臂靠在牆上,北哥的消息一向輪回, 這些年國內上市了不少新興科技企業, 他整日泡在集團不見蹤影,每秒的收入以百萬換算。
不過和他老爸鄔牧生的區別大了去,北哥在交稅紅榜上有名,不敢說百分百, 基本百分之九十八都是幹淨錢。
不知過去多久, 手心一震。
【K19, 來找我。】
江子燃:【你也在島嶼IN TIME?】
也不管回複是什麽, 他當下邁動兩腿往19座的方向走去。
7字型卡座桌上放的不是什麽名貴酒, 大多都是男生讀書時喜歡配燒烤喝的啤的白的, 再就是幾瓶日牌單一麥芽威士忌。
幽暗的角落裏,鄔北默默把玩著手中弄的酒杯, 周身屏障內仿佛另一個世界,裏頭越深邃沉默,外頭就格外紙醉金迷。
江子燃順著K19的方向往大屏幕望去,女人酡紅的笑顏和樂手柔和的麵龐似動似靜,兩人恰好相視一笑,有種文藝片裏的故事感。
盡管看上去沒摻雜曖昧情緒,效果仍舊是引人振奮的。
印象中,林覓總是一副冷冷淡淡,對一切東西事不關己的模樣,沒有特別喜歡的人,也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緒鎖在一個圈裏,再高興也就是那個樣兒了。
可如今她在台上肆無忌憚地與人合唱,上排牙齒彎成月牙兒的形狀,是他從未見過的,極富生命力的姿態。
什麽時候開始的。
和北哥分手後,還是鄔氏集團被揭發後?
無從得知,當然追究過去也沒必要。
江子燃咳了聲:“北哥,沒想到居然還能在這種夜間場所遇到你。”
鄔北覷他一眼:“當老子金盆洗手了?”
“嘖,這哪叫金盆洗手,這叫重操舊業。”
鄔北隻笑笑。
卡座上有幾張熟臉,還有幾名不認識的穿著火辣的陪酒女郎,明顯組了一場商業局。
江子燃趁大屏幕切到別處,朝台上抬了抬下巴:“墮犬公社,我以前跟你講過的,賊有感覺一樂隊,今兒飽你耳福。”
鄔北落下眼簾:“耳福還沒飽上,眼福已經飽透了。”
也是,這絕妙觀景區,想不看到也難。
江子燃打圓場:“這不老同學好久沒見了,加我一個大夥沒意見吧?”
鄔北:“正好多了個人,陪你。”
屁股剛落沙發,穿著銀色亮片包臀裙的女人坐到江子燃身邊,神情柔柔媚媚的。
江子燃尷尬笑了下:“來,北哥,不對現在得叫鄔總了,我敬你一杯。”
他接地氣開了瓶啤的就要往前碰杯,眼尖瞥到——
鄔北身前的高腳杯裏,啤酒蓋順著香檳水波起伏,像開瓶的時候一個沒注意落進去的。
難道是剛才看見林覓和Koo……
江子燃茅塞頓開。
鄔北拿了瓶新開的啤酒瓶碰了碰他的瓶身,半空中清脆咣當一聲。
他低眸望黑洞洞的瓶口,從裏麵濺出幾滴澄澈的**,散了一地瓦解的靈魂。
鄔北一次性吹瓶完,江子燃自然不能隻意思兩口,仰頭啤酒順著咽喉咕隆隆下肚。
江子燃速度不及鄔北快,擦幹嘴角一點晶瑩,就見那人閉著右眼,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正在交疊鎖定前邊方向。
江子燃和鄔北能玩攏,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大一那會兒,兩人剛好都報了濘大的弓箭社團。
鄔北視力準度堪比飛行員,平時訓練對著靶子一射一個準紅,選課時社長極力推薦他報射箭,可惜最後關頭輸在手速上,隻搶到了高爾夫球。
所以他對這個動作印象深刻:鄔北每次射擊前都會做。
江子燃眼睜睜看著啤酒瓶從一端越到另一端,極短的時間在眼前卻仿若變成了慢動作般。
恰在此時,另一端也飛來一個黑桃A的酒瓶子。
砰——嘩啦啦——
滿地玻璃碎片。
碎渣落在中央的卡座桌上,幾名辣妹裝的女生雖毫發無損,依然受到驚嚇抱頭尖叫:“殺人啊!保安——”
黑桃A酒瓶的源頭處賊喊捉賊,踩在沙發皮上指桑罵槐:“那桌扔了個酒瓶,我一下沒反應過來也扔了過去,對不住啊幾位小姐姐,趕緊叫人把那群酒蒙子抓了!”
保安拿著棍走到現場,指望早點解決麻煩事,不管青紅皂白走到K19桌邊:“不好意思,這裏不歡迎幾位,不配合我們隻能聯係公安部門了。”
江子燃不服氣:“誒,他說什麽你就信啊,有誰看見是我們先丟瓶子了?我還說他們先挑事的呢,調監控再決定好吧。”
鄔北麵容一半隱在黑暗中,遠處的金屬樂聲狂躁,同桌有人不慌不忙地點燃雪茄,輕鬆吐出一口煙圈,驟亮的火光映襯著男人那一雙漆眸泛點紅。
氣氛像繃緊的琴弦,每個人都感到心髒狂跳。
本該在對麵那桌的裴斯宇不知去了哪,把主場留給那一幫未來需要他幫襯的“夥伴”。
蠢貨。
鄔北伸手拿起兩瓶老人頭啤酒,把一個啤酒卡到另一個啤酒上,握住往茶幾上一砸,蓋子就彈開了。
他好整以暇地把酒液倒在杯子裏,動作優雅而流暢,沒有一絲拖遝地將空瓶往沙發上那男的腦門上砸。
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那人後知後覺抱頭哀嚎,一隻手指著19座:“兄弟們給老子上啊,今晚必須幹得他嗷嗷叫爺爺!”
士氣振奮,五六個男的提溜著紅桃A往鄔北一桌跑來,每人手握兩個8200,堪稱最耗損自家財力的戰鬥場。
這種髒累活輪不到K19的上流人士親自出馬,後邊一桌衝出來與那對人馬拿著酒瓶硬碰硬,玻璃瓶破碎的聲音迅速在場內回**。
拳頭狂飆,呐喊激烈,一瓶瓶啤酒化成飛濺的碎片,現場無比混亂。
保安再不想上班,此時也隻能提起十二分精神,將四處逃竄的人群往消防通道的方向疏通。
林覓唱著唱著,望見鬧劇中靠在沙發上看戲的鄔北,表情瞬間沉下來。
若民政局那次就當許聽晚無意中安排的一場相遇,那麽今晚又是哪種?事不過三,她簡直數不清最近有了幾個三,明明濘京也不小。
剛好一曲畢,Koo注意到卡座那邊的動靜,用撇腳的普通話問林覓:“他們係怎麽打起來啦?”
“不知道,我過去看看,”林覓往下台的方向跑去,似是想到什麽,她回頭笑了笑,“謝謝你Koo,有生之年能在台上和喜歡的樂手合唱真的很開心。”
Koo食指和中指合並從額角飛出去:“我也係,下次和男朋友一起來香港看墮犬公社演唱會噢。”
林覓愣了愣,很輕地說了句她不確定有沒有這個機會。
或許她接下來就這麽一直孑然獨活下去了。
墮犬公社演奏了整整一個專輯的歌曲,接下來就是一個不知名的樂隊上台,觀眾的興致瞬間低迷,烏泱泱的人群散開看後邊兩隊人馬打架去了。
島嶼IN TIME灑滿了史詩級的烙印,破碎的啤酒瓶、扭曲的金屬外套還有殘存的酒液,悲慘而壯烈。
年輕人聚集在附近,興奮的快門聲彌漫在空氣中,拍美女赴此行的攝影師扛著大炮精準拍攝男人們撕裂的打鬥動作。
這不比現在那些剪輯特效為主的武打劇好看一百倍?
以K19為橫向作線,前麵隻剩零零散散幾人搖著燈牌,而後方看戲的叫好的堵得出口水泄不通,還有喝大的男男女女現場開火車助興,發出一些不屬於人類的荒謬聲音。
好好一場Live house變成了動物世界。
林覓一下台就徑直走向K19,臉色沉沉:“Koo他們第一次來大陸演出,就給人落這麽個印象?”
鄔北喝了口冰啤,笑:“心疼了?”
邊上抽雪茄的男人眯眼看她:“您就是那位讓我們鄔總幾年不沾煙的主兒吧,早聞林覓小姐大名。”
林覓象征性點了下頭。
鄔北見女人沒有挪身的意思,掀起眼皮望她:“怎麽,想談談?”
本以為她性子會冷冰冰又不討喜地說誰跟你談。
林覓繃緊下唇:“嗯,我們找個單獨的空間聊,工作上有點事問鄔總。”
鄔北略微詫異地挑了挑眉。
雪茄男意味深長:“不是十幾歲通宵的年紀了,我看今晚就這麽散了吧。”
消防出口的樓梯都站滿了潮男潮女,眼皮子上的亮晶晶閃得林覓一陣恍惚。
鄔北似乎精通這片區域的路線,聲音不知有意或是何因,從後方滑過她耳廓:“跟我來。”
林覓肩膀微震,捂著耳朵跟在男人身後走。
那是一間酒櫃後的小門,鄔北停在離門一兩米遠的地方,手抄在褲兜裏:“員工通道。”
林覓點頭,伸手去推。
腳尖剛踏入門後,女人隻覺眼前倏地一暗。
天旋地轉地,後背貼上冰涼的牆體,大腿被一陣侵略性的力道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