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傳來一聲清脆的冰塊碰撞聲,林覓收眸看楊柚可,說你喝的挺快。

楊柚可垂下眼皮用氣聲說:“沒親。”

林覓愣了下,隨後反應過來楊柚可意指的是什麽。

不過她覺得。

鄔北和陳梔夕兩人是學校裏公認的小情侶,就算現在當眾人麵打個啵,不怎麽體麵,也在情理之內。

大學生談情說愛往往比進入社會後黏糊許多。林覓晚上走路回宿舍,一路沒少見在長椅上抱著互啃的情侶。有些男生氣勢挺驚人的,嘴唇能包住女生半張臉。

思想準備工作到位了,她對這種小場麵已是見怪不怪。

楊柚可側眼快速看過去,半是感慨:“還是你們播音係容易出美女,口才好長得漂亮,瞧陳梔夕那腿趕得上外模了,又細又直。”

一通誇讚下來毫無嫉妒真情實感。

大愛無疆。

一般人真做不到。

桌角被陽光曬透。

林覓拿出手機刷了會兒朋友圈,低頸有一句沒一句回應著楊柚可的碎碎念。

恰好在對麵歇口氣的工夫,一條消息彈窗從屏幕頂端出現。

曹歲:【寶子,上次的事麻煩你啦,宣傳部已經加上了鄔北的微信,之後會和你一起參與拍攝工作,你們加一下聯係方式吧。】

曹歲:[個人名片]WU

重新掃視一遍,不忘結合穿插在語句裏的標點符號,確認這話意思就是讓她再去加鄔北微信。

林覓眉心猛跳了下。

頭一反應就是。

她應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該為了加學分,接受這個令人尷尬的活兒。

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林覓的指腹在半空盤旋了好一會兒,點進了“WU”的個人名片。

朋友圈是開放的狀態,允許陌生人查看十條朋友圈。

她以為鄔北這種年紀輕輕情場得意的男生,朋友圈會透著一股包裝過的格調氣息,配上簡短的文案和定位,展示自己的魅力所在。

恰恰在經濟能力沒有成熟的大學時期,女孩子很容易迷戀上這種有閱曆、捉摸不定的男生。

朋友圈一定是有跡可循的。

心裏一邊想著,視線下移。

[“青年大學習”201x年第8期]

[“青年大學習”201x年第7期]

[“青年大學習”201x年第6期]

-非對方的朋友隻顯示最近十條朋友圈-

“……”

短短幾行小程序鏈接,林覓一陣恍惚,耳邊充斥著鄔北“沒想到吧我真的是個樸實無華大學生”的喋喋魔音。

鄰桌加起來近乎十人的男男女女圍成一桌,小圈子一起玩的家裏不缺錢,氣質相貌放蛋糕店裏都是惹眼的。

江子燃小臂杵在椅背上站著,侃侃聊起學院獎學金和專利證書的話題。

大三是本科抉擇的分水嶺,一邊是忙著考慮是否考研,另一邊是焦頭爛額應屆生必要的實習經曆證明。僅僅浮在表麵談了幾句,林覓已經從中感受到了艱難的就業形勢。

林父希望女兒考編,但林覓第一期望是加入國配工作室,道阻且難,這也是她為數不多真正喜愛想幹下去的事業。

記憶中模模糊糊的一角,有道稚嫩的聲音朝她說過:

“你的聲音好厲害,學什麽像什麽,簡直和電視裏麵的人一樣閃閃發光!”

林覓不記得對麵的孩子是誰,但當時被人認可得到的喜悅、感動,令她幼小的心髒如橘子氣泡水一般噴湧綻放,那種體會至今難忘。

那之後便有了對配音的執念。

後腦勺紮著一撮小辮的男生外號張大炮,一手搭江子燃肩膀上,笑嘻嘻地把正經話題掰偏:“江子燃你無不無趣,出來玩說什麽學習啊,還不如聊聊哪位新生妹妹腰最細腿更長。”

江子燃也笑:“總得有點精神上的追求不是?”

“嘖,你最高尚。”

張大炮笑著頂了下腮:“接下來怎麽安排,唱K?吃飯?還是把北哥陳係花排擠出去,咱們自己玩?”

“別,擔不起,”陳梔夕揚眉打趣他,“我們專業今年的新生都是美女營裏出來的,係花這名號指不定會不會輪到我呢。”

張大炮若有所思地哦了聲,轉頭把火引到鄔北身上:“我們總不能質疑北哥的眼光吧,他看上的人都不是係花,別的女孩更不能是。”

說完,他意味不明地看過去。

鄔北坐在角落,手指關節鬆散地抵住太陽穴,另一隻手把玩打火機,對他們的話題似乎不感興趣。

聽到張大炮犯賤,他隻懶洋洋掀起眼皮:“怎麽?”

“就當回答兄弟一個問題咯。是,不是,你選個。”

鄔北眼尾略微挑起。身旁的陳梔夕也將椅子挪近了,等待男友說出答案。

狹小的休息區燈光不算明亮,顯得他眼窩處的陰影愈加濃重。

後麵是純白無雜色的牆壁,莊重,肅穆。有些東西拿起放到台麵上,每一道裂痕都是危險的,一旦蔓延便無可挽回。

眾目睽睽,在場沒一個瞎子。

“播音係的係花未必看得上我。”

林覓聽見鄰桌男生輕笑著這麽說。

張大炮意識到事情不對頭,閉上嘴巴,原本戲謔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幹脆裝無事人,默默退了半步。

陳梔夕一聽這話笑得牽強,給男朋友找台階下:“阿北真會開玩笑,我怎麽會看不上你呢?”

“下午我和他們去體育場打球,這把傘你拿著,晚點可能下雨。”

鄔北說完一隻手插兜起身,動作不算小,凳腿和鋪著米色磚塊的地麵發出刺啦啦的摩擦聲,聲音突兀又尖銳,瓷磚上多出一道曲折的磨痕。

熱鬧的休息區霎時陷入了寂靜。

陳梔夕不知道哪裏出問題,感覺到對方起了脾氣,當下隻好乖乖捏著傘柄,不敢出聲挽留。

-

202寢室幾個女生慶祝完生日回宿舍,林覓惦記著加微信那事,上樓的時候慢悠悠落在她們後頭,低眸在好友申請欄打下一行字。

【我是林覓,播音係新生,曹學姐讓我加一下學長方便後麵招生宣傳片的拍攝。】

兩層樓工夫,再看時對方已經通過了請求。

WU:【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WU:【鄔北】

林覓回複了一句“合作愉快”,加上備注。

之後便沒有了交流。

服表係的學生有專業要求,在學校克製飲食,有活的情況下需要提前一周就要減少碳水食入,平時極度壓製吃東西的欲望。

以至於火鍋餐盤上齊後,看著三個女生埋頭幹飯,林覓都有些不忍動筷,主動承擔起涮肉的工作。

吹完蠟燭,時檸咬了下嘴唇,問在場有沒有誰能吃。隻有林覓應了。

最後變成202全體成員扶牆出店,下午回到宿舍,推開寢室門癱倒在了椅子上放空。

許聽晚抬眸望著床板,冷不丁提:“那意思不就是覺得,他女朋友當不成今年的係花嘛。”

說的是鄔北。

想起中午拎著蛋糕到潮汕火鍋店,屁股沒坐熱,一向話不多的楊柚可嘰嘰喳喳聊起鄔北的事。

剩餘不知情兩人的表情由“怎麽又聊你男神”到“臥槽他們兩個不是感情很好還談著嗎”——再到最後振振有詞得出“男方一定是膩了準備分手了”的結論並結合實際情況分析了一個多小時。

楊柚可臉上出現少許的迷茫,她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他下一任女友還是會找播音係的。”

時檸看過去:“他不是說了嗎?係花不一定看得上他。”

“你們不了解鄔北這個人,”楊柚可搖搖頭,“這個年紀的男生處於玩心重和成熟之間的度,可得性強的反而沒意思。”

時檸:“這點我認可,但是我們學校美女如雲,也不一定非得找播音係的當對象吧。”

“我也不確定,就是第六感覺得他會……女生的第六感你懂吧。”

就第六感靠不靠譜這辯題,兩人抱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誰也不讓誰,集合主觀客觀唯心唯物論點瘋狂打起辯論。

林覓大概知道半小時後會以“我以後不想生孩子”“我也不生”結尾,起身準備換套睡衣,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

瞥了眼,林父打來的。

她握著手機離開寢室,走廊上走了小段距離才接起:“什麽事?”

對麵傳來中年男人爽朗的笑聲:“沒事就不能給我閨女打電話了?小丫頭長大了,留不住哦。”

“沒什麽事的話,我先掛了。”

“……”

最後聽見男人歎了一口長氣。

“今天我們去一趟奶奶家,你收拾收拾。”

林覓蹙眉:“現在?”

“奶奶那邊的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們得趕緊些,爸爸還在遠郊趕來的路上,你先過去吧。”

病危……

這麽突然。

“行……”林覓竭力克製住語氣,聲音仍是止不住微微顫抖,“我現在就打車。”

林父說:“我已經提前聯係我戰友那邊來接你了,在校門口。就這樣,不多講了。”

嘟嘟幾聲切斷通訊,林覓手掌維持著通話的姿勢,一瞬間感到所有情緒都跌到了穀底。

緊繃的,煎熬的。

林老太太自去年診斷出有心髒瓣膜疾病,除了會胸悶氣短,呼吸困難,還會影響日常的身體機能。

年初時的手術很成功,但醫生說了,換瓣術後十五年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後續要堅持藥補和複查,恢複過程不容輕視。

本來以為能趁病情好轉,她能趁機調節父親和奶奶之間的關係,不至於讓奶奶延續裁縫手藝的心願落空。

這次噩耗卻來得格外突然。

來不及收拾心情,她直接下樓奔著校門口小跑過去。

黑夜前夕的天色朦朦朧朧,邊際的紅日穿過薄紗一般的雲層,散發著玫瑰色的光輝。

一輛曜岩黑大G停在主門西側,車輛線條硬朗,底盤極高,整體看上去醒目又深沉。

來來往往的學生頻頻回頭議論。

莫名的,隔著四五米地兒,林覓放緩了腳步。

看不見車裏。

一層薄薄的煙灰從窗裏彈出,左側後視鏡裏映射著星點火光,猩紅的,明起又滅。

鏡裏的人似乎覺察到了女孩的存在,原本浸在陰影裏的黑眸一點一點抬起,沉鬱的五官從暗裏顯露清晰。

鄔北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反應,聲音甚至有些困。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上車。”

林覓瞳孔微縮,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像是預知她的內心想法,男生從邊窗探出來一些,眼型被火紅的夕陽勾勒得放肆。

他笑了下,壓低的嗓音仍是不怎麽正經:“上來吧小同學,林叔喊我來接的你,不割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