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林覓以為除了合作拍攝工作,她和這位經濟學院才子理應不會再有聯係了。

但意外就這樣毫無征兆地來臨了,甚至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

鄔北和同行幾個朋友本來在體育館打球,張大炮估計是覺得中午那事有些不好意思,秉著繼續做好好室友的覺悟,他提出請客下館子。

不巧的是,菜還沒上齊,鄔牧生直接到餐館把自家兒子拐跑了。

鄔牧生:你還記不記得林叔的女兒,前兩年見過的。不過你倆現在不在一個學院……

鄔北:打過照麵了,她不記得我。

鄔牧生:那正好,你開車去校門口接她,送到林府。你和林老太太也好久沒見麵了,幫我問候兩句。

鄔北拿出車鑰匙,沒問原因。

他們父子多年來的相處模式一貫如此。

鄔牧生是生意場上洞若觀火的商人,為了商機可以走南闖北四處跑。

一家戶籍本在外地一個小縣城裏,鄔牧生白手起家,租房紮根在濘京,拚了整整二十年終於在城市裏嶄露頭角,經營了房地產集團,至今已是本地的商業巨頭。

此時鄔北開著的這輛大G便是今年購入的。

月上中天,遠看天山交接的地方,乳白色的雲霧模糊了落日的輪廓。

四合院在北城區,正值晚高峰,出租車橙黃的尾燈水兒似的流過,像攝影裏的延時鏡頭,斑離繁華,蜿蜒不息。

副駕駛的女孩安安靜靜坐著,坐姿極為板正。

第二個綠燈沒趕上,鄔北一手扶著方向盤,食指時不時在上敲打。

兩人相隔不過寥寥。

他側眼隨意看過去,目光遊離在女孩握緊的手指上,關節擰得沒有血色。

白得刺眼,仿佛一捏就斷了。

目光上移,鄔北笑著盯她眼看:“你緊張什麽?”

林覓沒說話。

這時剛好變成綠燈,鄔北腳底優哉地踩下油門,跟上前麵的車輛。

林覓是那種,不論在什麽場合,都能沉心找回專注力的性子。社交的時候大多數是作為一名傾聽者,但讓她主動說也不會覺得為難。

印象裏鮮少有人讓她不自在,鄔北是其中一個。

好像隻要和這人見麵,身邊的空氣因子都變得緊密起來。

林覓沉住氣開口:“鄔學長,你是牧生叔叔的兒子?”

鄔北整個人狀態很鬆弛:“不重要,我今兒就是聽命充當一下你的司機,然後再負責把你送回去。”

林覓心中的疑惑更重。

好在話匣子開了道口,車內的氛圍稍微變得緩和。

“操場那回……”她沒忍住提起,覺得應該把那天的事說明白,“是學生會的曹學姐讓我找你加微信,別誤會,祝學長和你女朋友百年好合。”

話音落,她聽見身邊人胸腔裏漫出一聲悶笑。

“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

林覓說:“不用,客氣了。”

鄔北把著方向盤,左轉駛入迎喜路。

可通行機動車道的車流仍在湧動,側邊的光線順著他的手背滑到肩膀,流連一陣,消失於車內空間。

林覓向身旁斂眼。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骨節分明,冷感,青色筋脈延伸其上。皮囊下是極具張力的鼓動。

隻一瞬,她收眸轉向窗外。

林府坐落於遠離鬧市的北城郊區內,過了迎喜路,街邊來往的車流逐漸減少,四周變為山景和綠色,燈光不比市區張揚,愜意又柔和。

鄔北看上去心情不錯,難得主動向她解釋:“曹歲那人一向不怎麽喜歡我,她找你一方麵是想讓你接下宣傳片的活兒,另一方麵是不想和我見麵,邀請我合作又是學生會主席交代給她的任務,她非做不可。”

林覓默了兩秒說:“曹學姐也可以找中間人把你微信推過去吧。”

鄔北:“我把所有添加方式都關了。”

意思是加他微信隻能麵對麵,推名片搜微信號都不行,一切說通了。

林覓輕哦了聲,沒就這事繼續說下去,此刻的心情也不允許她想別的事。

奶奶的主治醫師是國內名望前三的心內科主任,記得微創手術做完後那天,他表示老太太的病情控製很客觀,隻要作息規律按時服藥,心髒不會出現大的危險。

可這次病危通知來得突然,饒是她心態再好,也很難一下接受這個事實。

林覓頭朝窗外,竭力控製住睫毛的顫抖。

她不想在別人麵前失態。

默契的,誰都沒有再說話。

車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直到車載音箱響起一道急促的微信鈴聲,女孩小臉上才恢複一些生氣。

看到中控台屏幕顯示備注是“吳俊 經濟係 1x屆”。

鄔北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說是他室友,接通了。

他性子似乎不會避諱這事,也可能懶得避,有一搭沒一搭和室友說著專業裏的事情。

就在林覓以為這段對話即將結束的時候,對麵憑空擠進來一道甜膩的女聲。

“阿北,你在幹嘛呀?一下午都沒找我聊天,我去體育館找你也沒看見人,好想你呀。”

林覓:“……”

原來前麵聊的隻是道開胃小菜。

她屏住呼吸。

鄔北大概也沒想到會出現陳梔夕的聲音,掀起眼皮看了中控台幾秒,然後他笑了下:“我在送人。”

陳梔夕:“你開車了?”

鄔北嗯了聲。

對麵停頓了整整十秒,傳來的女聲晦澀:“那……是我們學校的人嗎?我認不認識?”

林覓明明什麽也沒做,心裏卻有股莫名的心虛感。

她側眼望過去,男生眸子微眯著,像是在思索嘴裏吐出什麽詞,能讓他們之間的關係顯得正當。

林覓自認不了解鄔北,也不敢賭。

以前參加播音藝考培訓時,她的聲色好戲感足,經常被配音課的老師誇讚有天賦。

林覓趕在男生出聲前,掐嗓說出一串地道的濘京方言。

“女娃你好你好,我是北子他嫂。”

前方明明是平坦道路,林覓卻感覺腳底騰空打了滑,上半身踉蹌地往前傾。

她快速穩住聲音:“他爸讓她接我去老家嘞,嫂子聽說了,你們在搞對象,年輕人就是好撒。”

陳梔夕聽見熟悉的方言,瞬間放了一萬個心:“啊原來是阿北的嫂子,沒事沒事,我就是問候一下他。”

那邊吳俊的聲音聽著有些小:“我都說了,北哥和你談得好好的,早收心了。我幫也幫了,你先回去吧,在男生寢室待著不太好。”

陳梔夕哦了聲,之後沒再聽見她的動靜。

吧嗒一聲門關上,吳俊拿回手機說:“別怪我啊北哥,你的小女朋友來了不放過我,她就——”

鄔北把通話切了。

郊外燈光透過窗沿,在他眼下打落兩扇睫毛陰影,乍看仿若一宿未眠的青黑眼圈。

縱脫,詭秘。

車繼續開了十來分鍾,停在一條林間小道上。

鄔北推開車門下了車,站在街頭從煙盒抖出一根煙來,癮貌似是突然起來的。

不過他本身也不是什麽省身克己的人。

打火機的火焰在臉上跳了瞬。

他順勢拿出唇縫,微眯眼,凝望著車裏抿唇瞧他的女孩。

煙霧繚繞在口唇邊,久久才散到空中。

林覓隔著層玻璃嗅到了蓬勃又絕望的煙草味兒。

這模樣可不太對頭。

她蹙起雙眉,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這人看著也像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人。

鄔北腳底踩滅火星子。

掌心搭在車簷,昂首望天,表情像是極力在克製著某種情緒。

林覓抿了抿唇,越細想心跳越亂。她眼睜睜看著男生手握拳放在嘴前,緩緩駝身。

過了兩秒。

“噗哈”的一聲自唇縫溢出,鄔北肩膀笑得顫抖,高低震個不停。

她愣住了。

小道上有幾個結伴夜跑的中年人,起初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頂不住他模樣出眾笑聲綿長,小跑過去時齊刷刷望過去,表情跟著樂了起來。

“年輕人就是要心態好,叔叔向你學習!”十米開外的大叔邊跑著,不忘笑嗬嗬回頭敬了個招呼禮。

“謝謝叔——”

鄔北手攏在唇邊喊回去,嗓門扯得老大。

他那樣子分明不怎麽斯文,林覓的感知卻忽然混沌了一下。

這事真的捅到了鄔北的笑穴,但他這人情緒收拾得也快,笑夠了,坐上駕駛位繼續開車。

這塊距離林府隻有十分鍾車程,他心情不錯地說:“小同學,你還挺會隨機應變。”

林覓回答謝謝。

鄔北想起女孩頂著一張乖巧白淨的小臉,說出的話卻是世俗又地道,又笑了一聲。

開口的調子吊兒郎當:“我都要以為今天載著的人是我嫂子了。”

林覓語氣很淡:“我沒你這個小叔子。”

這話有些嗆的成分在,鄔北像是聽著什麽驚奇事,唇角輕扯,拖腔帶調嘶了一聲。

過會兒他勾唇說:“放心,你占不到這個便宜。”

林覓平時不會這樣。

她承認此時自己情緒不太穩定,沒有開玩笑的心思,但也不應該對專門過來充當司機的學長撒氣。

林覓瞧了鄔北那邊一眼。

他麵色如常,應該沒往心裏去。

四合院建在竹林的小山丘上,十分鍾後,車輛沿著蜿蜒的青石路往上開,停在正房大院。

聽見鄔北說到了,林覓開門下車。

入目是甬路相銜的石板院落,綠柳周垂,佳木蘢蔥。大門正中是大師筆下的“春風入襟懷”老楠木匾額,為府內平增靜雅之韻。

林覓覺得過意不去,走到駕駛座那側的邊窗,對著降下玻璃的鄔北說:“學長,我給你轉點過路費吧,一路太麻煩你了。”

“你說認真的?”鄔北眯眼瞧她,“過路費?”

林覓點頭。

鄔北瞥了眼四合院牌匾上的字,又偏眸看回林覓,舌尖抵住後牙。

發哂:“真把老子當司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