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大話說得越囂張,心底越慫。
才走到淨山山底,傅佳辭就累了。
江岷把她丟在山腳下涼亭,他去纜車售票處看情況。兩人開始都沒報希望,因為售票處沒人排隊,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纜車今天不運行。
江岷去售票處的時候,傅佳辭碰到了一對中年夫婦。
四十來歲的樣子,他們穿著同樣的紅色運動服,看上去也不富裕。女人扶丈夫在涼亭坐下,傅佳辭給他們讓了位。
女人感激地說:“謝謝小姑娘。”
傅佳辭擺手說:“我都休息很久了。”
她等了江岷一陣,不見人,那個女人先和她聊起來:“你也去請香嗎?”
傅佳辭說:“是的,你們也來請香啊?”
“是呢。”女人很和藹,說話很慢,帶著黏糊的鄉音。“小姑娘一個人來的?”
“不是,跟我男朋友。”
她說完心有餘悸,還不是男朋友呢。
他們沒有確立任何關係。
傅佳辭好心說:“纜車今天可能沒營業。”
女人說:“我們要還願的,當初我老公生病很重,大夫都說沒辦法了,人都說菩薩會先聽到那些朝拜的人的心願,菩薩滿足了我的心願,我今天還要向她朝拜。”
傅佳辭注意到這個女人身邊的男人,話不多,但臉色看上去十分健康。
她好奇地問:“菩薩真的這麽準?”
女人笑得滿麵春風:“嗯。”
傅佳辭還是不信:“菩薩真能讓人起死回生?”
女人知道她誤會了,立馬解釋說:“我老公已經死啦。當初我知道他不行了,就求菩薩,如果治不好他,那就讓我遇見一個更愛我的人,這不,我老公死了沒多久就遇上了。”
傅佳辭目瞪口呆。
這時江岷回來了,他手裏拿著兩張票:“去坐纜車嗎?”
傅佳辭看人家都是朝拜上去的,她好勝心作祟,說:“我才不要,江岷,咱們年紀輕輕,還是走上去吧。”
江岷擔心道:“你真的走得上去?”
“江同學,你是不是瞧不起女人?”
江岷摘掉傅佳辭亂扣給他的這頂帽子,“那就步行上去。”
傅佳辭還想斷絕後路讓他退了纜車票。
江岷拉開傅佳辭書包的拉鏈,把票塞進去。
“我怕我回程的時候走不動,要坐纜車,票留著吧。”
一旁的男人和女人都聽明白了,江岷的票是留給傅佳辭的。
女人轉頭對自己男人說:“還是人家年輕人貼心。”
江岷平時練格鬥,爬九百九十九級台階綽綽有餘。
走到半山腰,傅佳辭已經腿軟了,她雙手叉腰站在低一級的台階上,向江岷投去幽怨的目光。
身後有朝聖的信徒,叩拜著上樓,傅佳辭擋在前方,後麵的朝聖的人過不去,江岷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傅佳辭,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江岷說話都不帶喘氣的。
他慢條斯理的從書包裏拿出水瓶,遞給傅佳辭。
怕水放在書包裏灑出來,江岷早晨把瓶蓋擰得很緊,傅佳辭胳膊無力,擰不開。
幾米開外同樣在休息的一對小情侶,男方不僅給女方打開了礦泉水瓶蓋,還喂女方喝了進去。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傅佳辭明白,江岷想讓她服軟認輸。
江岷也明白,傅佳辭不服輸。
他們都心知肚明,剩下一段山路,成了他們的競技場。
上山的過程很沉悶,兩側風景被繁密的樹枝擋得嚴嚴實實,山道也窄,幾乎沒有任何好風景可言。
江岷和傅佳辭都陷入沉默中。
江岷本來就話少,而傅佳辭——
已經累成了一條死狗。
她一邊爬樓梯,一邊想……不,她分不出腦子去想別的事。
傅佳辭再也不顧美女的體麵,直接坐倒在石階上。
石階上人來人往,有人步行,有人跪拜。半山腰遇見的那對情侶已經追上他們了,男孩貼心地扶著女孩,路過他們的時候,女孩的眼神不自覺地就看向了江岷。
傅佳辭氣不打一處來。
她冷著臉說:“我平時體力沒這麽差。”
江岷說:“唔,知道的。”
他也喝了口水。
水瓶裏的熱水是給傅佳辭的,他隻喝了很小一口,潤潤喉嚨就足夠了。
剩下的水,還是要留給她。
江岷邊擰緊瓶蓋邊說:“你如果肯認輸,後半段我背你上去。”
傅佳辭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岷真的要背她上去?
哦不,重點是她要認輸。
“我不輕的,那你能在背著我的情況下,比剛才那對情侶先到達山頂嗎?”
江岷沉思道:“有點難,但也不是做不到。”
傅佳辭立馬龍精虎猛地跳起來,“我會給你加油的。”
江岷下了兩個台階,屈膝彎背,傅佳辭笑靨如花地爬到他背上。他兩隻手自她腿彎纏過,傅佳辭的雙手則抱住江岷的脖子,緊緊的,無比親密。
傅佳辭不生氣了,也不埋怨江岷了。
這一段路,一共是三百六十七級台階。
台階上沒有任何標記,是傅佳辭一級一級數過來的。
江岷背著她上了三百六十七級台階。
這條朝聖的階梯是清朝時候建成的,百多年過去,雖常常修繕,但是奈何風吹雨打,又有諸多信徒常年跪拜,台階被磨得陡峭艱險。
江岷背著傅佳辭,走得很慢,那對情侶明顯已經超過了他們,江岷也不急著追,他怕自己腳滑,把傅佳辭摔下去。
他們沒能在那對情侶之前抵達山頂。
可傅佳辭覺得他們已經贏了。
這段台階,像是一段暗喻。
站在山頂,景色一覽無餘,天藍如洗,茂林鬱鬱蔥蔥,塔尖從林中冒出,形成一幅古色古香的畫卷。
中國的水墨畫在韻不在形色,冬天洗去眾生的色彩,方可見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的韻致所在。
江岷說:“風景很好。”
傅佳辭點頭:“還好沒有半途而廢。”
江岷背著她上來,體力耗費了許多,他在山頂小商販那裏買了瓶礦泉水,擰開瓶蓋仰頭大口喝下去,汗水從他額頭向下滾,傅佳辭替他擦去。
她的眼睛,一刻也離不開江岷滾動的喉結。
“江岷,我能摸摸你的喉結嗎?”
喉結是江岷最先吸引傅佳辭的地方。
那個台風來臨的夜,在津州的小酒吧,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江岷的眼睛,而是喉結。
他整個人都是冷淡的,就算是跟詐騙犯談條件,語氣也很淡,隻有喉結的起伏是明顯的,讓人難以忽視。
而且,從她的身高看上去,剛好看到江岷的喉結。
江岷不知道這又是什麽怪癖。他直接拒絕:“佛門重地,戒色戒欲。”
傅佳辭見自己貪色之心被戳破,惱羞成怒,她伸手非要摸到江岷的喉結不可,江岷個子高,微微後仰,她就夠不著。
於是傅佳辭跳起來去摸。
來來往往的人都被他們輕浮的舉動吸引住,有思想傳統的老一輩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但往來遊客們也隻是把這當一記插曲,沒人真正因為江岷和傅佳辭停留在這裏。
傅佳辭蹦來蹦去,非得摸到他的喉結。
他不由輕輕一笑:這小瘋子。
江岷一隻手直接將傅佳辭伸出來的那條胳膊向後擰去,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
他輕輕吻了下去,這個吻很輕,江岷想繼續深入,傅佳辭卻突然推開了他。
菩薩看著呢,他怎麽敢這樣?
傅佳辭臉上出現一片可疑的緋紅,江岷笑著問:“不會是你信佛,怕被菩薩怪罪?”
不知道她是不是看錯了,他臉上的笑容,竟然有點下流。
她也說不出來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她原本不信的,可都說淨山寺的菩薩很靈,如果菩薩因為她,遷怒江岷怎麽辦?
江岷的清白都被她玷汙了,她不能這麽不仗義。
傅佳辭少有吞吞吐吐的時候,江岷越看越有意思,他甚至逗弄起了她:“要不然我去替你向菩薩磕頭請罪?”
傅佳辭氣得要拍他,但江岷躲過了。
她以為自己在許多方麵都足夠成熟,不會真正的去依賴一個人。
今天有點不同了。
傅佳辭突然安靜下來,她看著江岷,目光虔誠,仿佛他才是菩薩。
江岷摘掉她的馬尾辮,摸了摸她頭發柔順的後腦勺,“怎麽不鬧了?”
傅佳辭說:“我們去拜菩薩吧。”
“你信這個的話,我們就去。”
“我不信,但我不得不信。”她看向山道上朝拜苦行的信徒,目光一陣恍然,她心中想:遇到江岷,是不是菩薩在幫她?
這時,江岷牽起她的手,“廟裏麵擠,記得抓緊我。”
菩薩廟裏沒有組織的人,信徒都急著讓菩薩聽到自己的願望,紛紛勇猛地向前擠著。
傅佳辭和江岷在入口處就被擠散了,香火熏得傅佳辭頭暈,她想,下次還是要牽著手的。
就在下一秒,她被攬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一抬頭,她就看見了江岷微微顫動的喉結。
平時隻有他們兩個在一起,沒有對比,傅佳辭還不知道江岷是強壯的。
此刻他的胸膛像全世界最堅硬的牆,把她跟為了拜佛而慌張的人群隔離開,她很心安。
四周嘈亂,她隻聽得見江岷的心跳。
原來他的心跳是那麽有力量,和自己的不同。
他們幾乎是被擠到菩薩像前的,江岷從傅佳辭書包裏掏出票根,在僧侶那裏換了兩炷香。
年邁的僧侶教誨他們:“種善因,求善果。拜觀音不可存私心,叩拜時心中默念:從此諸惡莫作、從此眾善奉行、從此自淨其意,記住這三句話,善果自會不請而來。”
周圍太吵了,傅佳辭沒聽清僧侶到底說了什麽,誤以為可以許三個願望。
跪在菩薩像前,她才發現自己沒有什麽願望。
最親的人已經離開她了,她也沒什麽前途可言,從來都走一步是一步。
江岷是她的恩人,她願意把自己願望讓給他一些。
第一個願望,希望傅佳辭永遠年輕美麗。
第二個願望,希望江岷健康平安、願望成真。
第三個願望……傅佳辭和江岷永遠像現在這樣。
下山的路上他們選擇了坐纜車下去,傅佳辭屁股一挨著座位,立馬渾身鬆懈。
纜車上能看到山裏的全部風光,相比於去程,回程的路輕鬆許多。
傅佳辭好奇地問:“江岷,你為什麽想當律師?”
剛才許願的時候,她想到了江岷提過以後要當律師。
她對律師這個職業唯一的了解,來自江岷對陳執的態度。
江岷對陳執,可以說是很不屑。
早在他們第一次在青溪的時候,趙安陽就找人打聽過江岷的背景,江岷的奶奶,是司法界泰山北鬥的人物,背景非凡,按他的家世,他不該隻當一個律師。
纜車空間不大,江岷的長腿曲著,他的手搭在靠背上,平靜地說:“因為我總能看穿別人的謊言,又喜歡贏。”
有個聲音忽然出現在江岷的腦海中。
「江岷,我今天有課,不能陪你。」
「江岷,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懂。」
「江岷,原諒我好不好?」
他靜靜地看著傅佳辭,淡淡笑道:“傅佳辭,不要跟我說謊。”
傅佳辭後背一涼。
誰敢跟他說謊啊。
誰又舍得跟他說謊。
“江岷,幾點了?”他們要趕班車回市裏。
陽光直射到江岷的表盤上,炫光刺目。
“十點半,趕不及就再多留一夜。”
傅佳辭立馬想歪:這是變相邀請嗎?不過她身體是真的吃不消了。
“我明天有個拍攝,答應人家的。”
“來得及的。”
傅佳辭的視線落在江岷的腕表上,是一個很常見的名牌,銀色的表身和黑色表盤,造型嚴肅,不論是表本身,還是它計算時間時發出的滴答聲,都很冰冷。
這隻表一直帶在江岷身上。
她好奇這一支表的來曆,也好奇江岷的內心。
但她沒有急著問。
在她發現自己喜歡江岷的時候,會選擇對她坦白,她相信江岷也會的。
“江岷,你剛才許什麽願了?”
“希望趙安陽的案子能夠順利。”
啊……傅佳辭失神片刻,她以為江岷會和她推拉一陣,不告訴她的。
不等她再問其它的願望,江岷反問:“你呢?”
“說出來就不靈了。”
江岷也沒有追問,傅佳辭因此更失落了。
隻要他追問,她會立馬告訴他的,她多想讓江岷知道,傅佳辭這一顆心忠誠於他,她永遠不會對他說謊。
兩人陷入沉默當中,纜車很慢,慢到他們都看厭風景。
忽然,江岷開口打破沉默。
“傅佳辭。”
“嗯?”
“我能不能相信你?”
他捏住傅佳辭的下巴,那動作盡管輕柔,卻又很牢固。
傅佳辭的目光沒有閃躲。
“那你會懷疑我嗎?陳執認定我是騙子,我接近你也確實目的不純,你介意嗎?”
“猜忌很累,我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
江岷的聲音很認真,依舊沒什麽溫度,但傅佳辭知道他在安撫她。
她握住江岷放在大腿上的手,緊緊扣住他的手,她感受到自己顫動的聲帶,緊張如同一個獻祭者。
“江岷,你不要懷疑我,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江岷相信她。
他輕輕一拉,傅佳辭就靠近他的懷裏了。江岷的手繞到她脖子後麵,扣住她後腦勺,他們的呼吸離得無限近,可是在這一瞬間,江岷沒有吻下去。
他用非常低沉的嗓音說:“傅佳辭,我相信你。”
他們的距離全部由江岷掌控,他的手在顫,傅佳辭的唇好幾次跟他擦肩而過。
那股求而不得的欲望強烈地湧上心頭,她試著更靠近一點,但江岷掌控著她,他們的距離全部由他來決定,他的手在顫,傅佳辭的唇好幾次跟他擦肩而過。
她的唇也開始顫抖。
“江岷,你不許玩我。”她惡狠狠地警告。
江岷勾起唇,唇邊有淺淺的凹痕。
他用一個深吻給了傅佳辭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