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的戀人

一段關係,被當事人確定,被第三方確定,再到被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個不相幹的人廣為傳誦。就算當事人試圖翻案或者篡改事實,都無濟於事。某種印象就像質量太好的定型膠水一樣,從你決定黏合的那刻開始就牢固成型,除非血肉模糊才能崩裂。

就好像淺井和桑波,就該那麽手拉手的走在一起。

不是沒有過不喜歡,急忙想要推開的過程。可是,當班裏女生提起桑波都習慣冠上“淺井男友”,男生說到淺井都笑嘻嘻地說“桑波馬子”,當冷寧都會叫囂著“桑波打球去,讓你老婆幫我們買點水啊”這樣的話。

淺井就想,也許這樣的關係保持下去還算不錯。反正沒有幹戈,沒有人在乎。懶得推翻一眾看熱鬧的看客。然而隻是不討厭,無論如何不能算作喜歡吧。淺井在心底暗下決心,如果到十八歲的夏天,畢業的時候還無法深刻喜歡上桑波,那麽就順理成章地說“再見”吧。

服自己,便可以相安無事地繼續安樂下去。

高中一年級的期中段考過後,冷寧反而和淺井、桑波,成為很好的朋友。因為怎麽著都得對稱起來,他們一起玩的時候往往也會帶上鬆緒。

這樣的話,四個人在一起,常常是冷寧和鬆緒走在前麵,淺井和桑波走在後麵。除了沒牽手之外,冷寧和鬆緒常常手舞足蹈地誇張大笑,或是發出類似於取笑別人的奇怪聲響。而淺井和桑波手牽手,拖成一個具有離心力的“V”字型,談話內容像老夫老妻搬熟稔安詳。淺井常走神細聽前麵的兩個人在說什麽,卻幾乎什麽實質性內容都聽不見,反而錯過很多桑波的問題。她隻好用無聊的“哦”敷衍而過。

怎麽樣看,都是那兩個人算得上活蹦亂跳的學府情侶吧。

不是沒有打聽過,冷寧和鬆緒都說些什麽。

“NBA各位球星的特點和必殺技。”

“隔壁住家年輕小夫妻吵架實錄。”

“關於宇宙大爆炸和憲哥冷笑話。”

……

所以跟冷寧打交道,還真是如同辦了一張移動圖書館的優惠年卡,隻是在你感覺聒噪的時候不能隨時打卡喊停。

“冷寧同學懂得還真是很多呢。”縱然對鬆緒同學的審美取向嚴重鄙夷,淺井還是用近似於麵部抽筋的笑容應和:“還……還好吧。”

不知道桑波心裏是否會有厭倦,淺井覺得幸虧總是這樣的四人約會,否則都不知道用什麽可以打發單獨麵對麵的時光。有幾次,桑波單獨約她,內容無非就是像大人一般吃飯看電影逛公園。吃飯沒有很多錢,看電影更是太過消耗的項目,而兩個年紀不大的人堂而皇之地牽手走在路上,還是會遭到很多人戲弄的眼神,仿似就在說“看兩個不正經的孩子”。他們的獨立約會以吃路邊攤上的砂鍋餛飩這樣校園情懷的項目而每況愈下。到最後桑波也不會再提要出想要單獨相處的野心,因為那實在是傷神又單調的方式。他們之間惟一的單獨相處,便是四人聚會散場後他送她回家。

在她家公寓樓下吊著明晃晃水晶燈的大廳裏,桑波說:“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淺井找不到理由拒絕,卻不動聲色地將本該印刻在嘴唇上的那個吻置換到腦門上。

那不過是個“晚安之吻”,她這樣對自己解釋。

而四個人的約會項目便能夠豐富得多,隨便在哪裏走走停停,都能遇到一堆趣事。就好像明明去采購班級聖誕會PARTY的道具,一群人卻兜轉到商廈頂層的鬼屋。

“天哪,好刺激啊,要玩要玩!”兩個女生興奮得尖叫。

“那我去買票啊。”桑波說。

“這裏顯然不太適合我們這些人啊。”打退堂鼓的竟然是冷寧。

“為什麽啊?”

“我們一身正氣,會把妖魔鬼怪打回原型吧。”

再看三個人,已經買了票在排隊了。

“這些人怎麽還對這些感興趣,真夠無聊的。”

進門前選擇恐怖級別的時候,淺井選了個“終極恐怖”,回頭得意地看冷寧,他的臉已經很綠。

果然是比小時候流動作業的鄉村馬戲團高不了太多的製作水準。(廢話,你難道還想三十塊錢享受武道館的頂級聲光電效果!)剛進門,淺井就已經猜到了貞子會從井底先伸出右手,然後探出洗的烏黑亮麗的腦袋;猜到那口泡沫製作的棺材會突然彈開,裏麵直立起一個包裹到一半的木乃伊;過獨木橋的時候,會有手突然從水裏伸出來拍一下你的腳;若你碰觸到滑膩惡心的東西,隻是一塊做成冰冷肥肉觸覺的橡膠皮。

淺井隻是如同幽靈一般在狹窄小徑上漂移而過,隻想快點尋求到出口好早點結束所謂“終極恐怖”的探險遊戲。

桑波倒也不哭喊,但淺井是感覺到他的害怕的。他一直緊緊攥著淺井的衣角,大氣不出地跟著她疾步前行。而鬆緒似乎剛剛摸到了相當骨感的物質,尖叫一聲:“冷寧,等等我啊!”然後抱頭亂竄。

“我在你後頭哪!”冷寧的嗓子已經叫啞掉了,“你……你再靠近我,我就揍你啊!別……別過來啊!”

“啊!”

這一聲慘叫是那個扮演百目鬼的工作人員發出來的,他黏在身上的諸多眼珠子已經被扒下來好幾粒,還有個高個子青年人在不停抓狂:“再看我,再看我,把你眼珠子都摳光!”(百目鬼是女性的樣子,臉沒有詳細的描述,在從穿著和服的袖子裏露的手碗上,有著數目眾多的眼睛。)

屋內原本傳遞著淒厲鬼叫的喇叭傳來了這樣的聲音:“請不要傷害我們的工作人員,請不要傷害我們的工作人員……”

冷寧猛踢不知名的東西一腳,然後叫:“淺井你死哪裏去了啊,等等我啊!”

三條黑線從淺井腦袋上垂下,認識你還真比最跟最卑賤的垢舐鬼做朋友還要丟人啊。(垢舐鬼是住在像腐朽的房子和打掃不到的浴池的一些地方,偷偷的用長舌頭舐吃著人的汙垢的妖怪。)

在突破了蛇骨婆,目鼻無,腹出,二口女的重重狙擊,他們四個人終於站在EXIT。

那裏是一麵鏡子。明晃晃的日光燈從左側打過來,四個人發型、造型、神態卻都精彩各異。

那麽清晰的鏡麵,看見——

桑波拉著淺井的左側衣角。

鬆緒扯著冷寧右手的袖子。

而中間的淺井和冷寧,右手和左手,卻是那麽緊密地握在一起。

原來在最黑暗中,彼此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