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遠哥,我受傷了。”陸知意舉著右手,眼裏都是委屈,好像是隻討安慰的小奶狗。洛擎遠心想,哪裏是什麽小奶狗,分明就是隻能折騰死人的小狐狸。
看穿之後,對於陸知意的討好賣乖,洛擎遠不為所動:“去找師父看了嗎?”
“還沒有。”陸知意道,“已經讓人包紮了,他們一點都不溫柔,很痛。”
“帶著那麽多人出去,你還能受傷,那群廢物是幹什麽吃的。”鼻尖是淺淡的血腥味,混合著濃烈的藥味,洛擎遠心裏情緒翻湧,差點又要控製不住,“還不快去師父那兒!”
陸知意看出洛擎遠真的生氣了,盡力組織好語言解釋上午發生的事情。
隨著患者逐步減少,河州已漸漸恢複原有的景象,在城中巡視時,範留走在最前麵,陸恪行兩兄弟被護在最中間。因為路兩邊的攤子上有些比較新奇的物品,陸知意很快被吸引過去。
在陸恪行與範留討論事情時,陸知意隨手拿起一束沒見過的花,他看向攤主,這人的模樣不太像是中原人,口音倒是十分標準,陸知意好奇,就多問了一句。
那人跪地行禮:“回大人,小的來河州已經十多年,靠種植中原沒有的花卉謀生。”
陸知意沒說話,視線巡睃一圈,在場所有人都垂著腦袋,身邊也有許多護衛,但他仍隱隱感到危險的存在。
在京城,陸知意都沒見過多少異族人,誰知道小小的河州倒有不少。他對來中原謀生的普通百姓沒有意見,但想起來洛擎遠的傷,難免會遷怒。
就在陸知意放下花束時,他注意到攤主忽變的眼神,不像是普通百姓,反而像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他不動聲色擋在陸恪行身前,同時向暗衛打出手勢。城裏一片熱鬧,沒人會注意,街上少了幾個攤主。
聽完陸知意的解釋,洛擎遠問:“那你怎麽會受傷?”
“其實隻劃破一小道,一點都不嚴重……”洛擎遠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陸知意急忙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隻顧著注意異族人,誰知道我這麽招人恨,又引來其他殺手。”
“胡說八道,我看就應該找根繩把你拴在家裏,每次出門都要惹事。”洛擎遠氣道。
陸知意笑著把雙手伸到洛擎遠麵前:“喏,現在就拿去綁著吧。擎遠哥,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在洛擎遠的前世記憶中,陸知意的腕上曾戴著一根銀色的鏈子。洛擎遠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心道,早晚讓這小混球知道人心險惡。
秦蟬邊給陸知意換藥邊道:“你們倆可真行,一個還沒好,另外一個又受傷。”
“誰讓世道險惡,防不勝防。”陸知意裝模作樣道。
“還是小知意最可愛,等回京就拜師好不好?”秦蟬問。
陸知意看了一眼洛擎遠,小聲道:“不要,一看書我就困,會砸了神醫師父的招牌。”他才不要做洛擎遠的師弟,那家夥古板得很,更要把他當成親弟弟對待了。
“一個二個都沒良心。”
陸知意眼珠子轉了轉:“擎遠哥的師父就是我師父,沒差別,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當弟弟也能變成一家人呀,陸知意想。
“就你會說話。”秦蟬過去給洛擎遠把脈,麵色一變,“我怎麽和你說的,忌勞心傷神,忌情緒大動,你腿還想不想要了?”
陸知意傻乎乎問:“擎遠哥怎麽了?”
“別管他,年紀輕輕的,成天就愛鑽牛角尖。”秦蟬道,“去屋裏抄十遍《清靜經》,不抄完不準吃飯。”
“是,師父。”
秦蟬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轉頭看向陸知意:“小知意……”
“怎麽了?”
“你洛哥哥受傷之後,先是整日裏頹廢,如今好不容易振作,又像是老了二十歲,一點活力都沒有。”
陸知意把頭湊近一些,小聲問:“神醫師父,那我能做些什麽?”
秦蟬看了一眼房門,清了下嗓子後道:“他最在意你,等回京以後,平日裏你多帶他出門,做點年輕人愛玩的事情。”
陸知意麵露為難:“擎遠哥會煩的。”
秦蟬冷笑:“別擔心,他心裏該樂開花了。”他早就看透了蠢徒弟的心思。
“那……那好吧。”陸知意笑得像隻小狐狸,“神醫師父,是你讓我幫忙的!”
秦蟬輕輕彈了一下陸知意的額頭:“還有你也是,別成日裏想東想西,什麽都悶在心裏,要學著去依靠身邊的人。”
依靠身邊的人,陸知意眼神逐漸黯下來,他不敢。害怕秦蟬看出來什麽,陸知意急忙道:“我去看看擎遠哥經書抄完沒有。”
洛擎遠聽見聲響,沒有抬頭:“進來做什麽?”
“神醫師父讓我來幫你研墨。”
“去那邊老實坐著,手上還有傷,逞什麽能?”洛擎遠沒好氣道。
“你這經都抄了兩三遍,脾氣倒是一點沒減。”陸知意嘀嘀咕咕。
聽見這話,洛擎遠手一頓,寫歪了一行,他看了眼陸知意,心道,你如果不在我眼前亂晃,我還能清淨不少。
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陸知意心想,現在可不是我故意想要纏著你,是你師父吩咐的。
最後洛擎遠端坐了一下午,抄完的紙摞成厚厚一遝,早就不止十遍。隻是究竟清沒清靜,隻有他自己知道。
自以為是在奉命辦事的陸知意又纏著洛擎遠一起吃了晚飯,仗著手受傷,還非要讓人喂。受前世相處模式的影響,洛擎遠喂得非常順手。陸恪行隻過來待了片刻,很快就走了,他弟弟與洛擎遠真的很不對勁,而且他們倆自己都沒有發現。
身上的傷口到了夜間忽然開始疼,折騰好半天,陸知意才勉強入睡,卻陷入了夢魘,落進接連不斷的夢裏。
在那些夢裏,哥哥、父王、爹爹、寧叔……許許多多的人都因為他而死,無論怎麽努力,他都護不住這些人。最後,洛擎遠也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臉上寫滿了厭惡。
當他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日光明亮卻沒有暖意,夢中的痛楚仍然清晰明了,鬱結於心口。陸知意盯著床頂的雕花紋路出神,滿心的難過無處發泄,淚水逐漸聚集、落下,而他毫無知覺。
門外,葉子問:“世子,現在要用飯嗎?”
陸知意回過神,啞著嗓子道:“送過來吧,我需要養傷,今日就不出門了。葉子,你等會去神醫師父那兒幫忙吧。”
另一邊,洛擎遠被秦蟬抓壯丁,在藥房理了一整天的藥材,說要他修身養性,避免情緒起伏。整理完最後一箱藥材,洛擎遠一抬頭就看見陸恪行略顯焦急的臉:“有事?”
“意兒呢,沒來你這兒?”
洛擎遠眉頭蹙起:“我一整天都沒見到他,葉子說他養傷,不想出門。”
“剛才下人來稟,送去他房裏的飯菜都原封不動被拿回廚房,我還以為他來了你這裏。”
那家夥又折騰什麽,被關起來一下午,洛擎遠滿心不悅,他拂去衣袖的灰塵:“走吧,過去看看。”
門吱扭一聲被推開,房間裏沒有點燈,隻有昏暗的夕陽透過窗紗。陸知意蜷縮著身體,靠在床的角落裏,表情有些木,好半天才做出反應:“哥,擎遠哥,你們怎麽來了?”
“你說呢?”陸恪行點亮床邊的燭火。
陸知意試圖避開光線:“都說了在養傷。”
洛擎遠手快腦子一步,撫過陸知意紅腫的眼眶:“你說的養傷,就是躲在屋裏哭?”
陸知意垂下頭,吸了吸鼻子:“那是因為昨晚做了噩夢,才不是我想哭。”
“什麽夢?”洛擎遠問。
“忘了,隻記得很難過。”陸知意沉默片刻後才輕聲問,“我這麽不厲害,總是拖後腿。如果有一天,他們用我威脅你……和哥哥怎麽辦?”
“別說傻話。”陸恪行眉頭緊皺,“我就是拚了命,也不可能讓別人害你。”
“別。”陸知意小聲道,“你們都比我重要。”
“為什麽這樣想?”
陸知意又想起夢裏,洛擎遠看他時滿是厭惡的目光:“我夢見很多人要害我,最後你們都走了,隻留下我一個人。”
洛擎遠一怔,反應過來時已經握住了陸知意的手:“夢都是假的,一點都不可信,沒有人會丟下你。”
掌心傳來一點暖意,順著脈絡流向麻木的心髒:“我以前也做過噩夢,但昨晚不一樣,就好像真實發生過一樣。”
“那也是假的,別怕。”洛擎遠心道,我不會再讓那些事情發生。
“如果真有人想要害我,怎麽辦?”陸知意道,“擎遠哥,你會保護我嗎?”
陸恪行插嘴道:“你親哥還在這兒呢,像話嗎,就知道擎遠。”
“哥!”陸知意惱羞成怒。
“等好了再來跟我使性子。”陸恪行十分粗暴地把人塞進被子裏,“先睡一會,我去讓廚房做些你愛吃的,晚點給你送過來。”
房間裏隻剩下洛擎遠與陸知意兩人,睡意昏沉,所以陸知意沒有聽見洛擎遠的低語:“那就把他們都殺了。”隻有死人才不會繼續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