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家人精心照顧,陸知意的病想好得不快都難,沒過幾日,他又能生龍活虎地與榮王鬥嘴。榮王府成日裏被他倆鬧得雞飛狗跳,十分熱鬧,不知道還以為這家有幾十口人。

洛擎遠與陸恪行近日都很忙,能待在家裏的時間寥寥無幾,所以他們也沒注意到陸知意偶爾會望著遠處失神,眉間明顯多了些鬱色。

齊霜端著點心過來時,陸知意還在發呆,手中握著魚食,半點都沒有動一下。

“意兒。”齊霜摸了摸陸知意的頭,溫柔的語調安撫了陸知意不安的心,“最近怎麽了,可以告訴爹嗎?”

“爹。”陸知意垂下頭,“這些天總是做噩夢,頭疼。”

“讓大夫看過沒有?”齊霜眉頭微皺,他養出的孩子他很了解,陸知意這幾天的不對勁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神醫師父讓葉子給了送了些安神香,這兩天睡得挺好,但還是會做夢。”

“什麽夢?”齊霜問。

陸知意碾碎一塊點心丟進水裏,魚兒爭先恐後跳上來搶食,他又恢複了笑容,故作輕鬆道:“也沒什麽,就是總夢見你們不要我了,所以說是夢,你們哪會舍得丟下我。”

齊霜拆開陸知意的發冠,將旁邊一縷淩亂的發絲束好:“既然是虛無縹緲的夢,那就別放在心上,你說的沒錯,我和你父王怎麽會丟下你。”

“那可說不定,父王還說過段時間就回封地,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自生自滅。”陸知意哼哼兩聲,和小時候告狀撒嬌沒什麽兩樣。

“瞎說,他早在封地讓人給你準備了宅子,怕你住的不習慣,裏麵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王府還原。”齊霜笑道,“我們倆反而擔心你舍不得離開京城。”

“這裏有什麽好舍不得的,才不想留在京城。”

齊霜知道陸知意在嘴硬,不等到陸恪行完全握住皇權,他根本就不會放心離開。

“那擎遠呢?”

“他答應我,等事成以後會陪我遊山玩水,行遍大晏。”陸知意歎口氣,“隻希望四境安穩,否則,我和他到時候估計隻能行遍戰場了。”

去年大晏重新開了武舉,榮王他們因此得了不少將才,其中還有當年霍家軍裏的部分精英。霍家潰散,霍秦羽失蹤許久,連個結果都得不到,甚至還被市井流言冠上汙名,他們心灰意冷,不願再過問朝中事。後來是洛擎遠坐著輪椅,一個個把他們請了回來。

“放心吧,朝中如今已經不缺良將。”齊霜道,“總不能什麽事情都讓你們幾個小孩擔著。”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陸知意反駁。

“無論你多大,在我眼裏都還是小孩。”

和齊霜聊完以後,陸知意心情好了不少,但是夢境中的畫麵總是在他腦海裏來回跳動,擾得他心神不安。

生病那天,他夢見陸恪行戰死沙場,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落進黃沙,被馬蹄踩得粉碎。他還夢見洛擎遠千裏跋涉去往北境,從輪椅上跌下,跪在滿地黃沙上失聲痛哭。

明明隻是一場荒唐的夢,他卻好像真的經曆過一樣,心口悶得發疼,甚至有窒息的感覺,以至於,他在見到陸恪行時低頭掉了一滴眼淚。

之後,他偶爾還會夢見些片段,大多時候都是他與另外一個人的爭吵,聽聲音,他是和洛擎遠在爭吵。夢中的他們吵得歇斯底裏,陸知意幾乎想象不出那樣的場麵,因為他和洛擎遠幾乎從未吵過架。

尤其是確定關係以後,哪怕他偶爾發發小脾氣,洛擎遠也都照單全收,完全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樣子,柔聲細語哄到他開心為止。

東宮。

“擎遠,今天這麽急著回去?”陸恪行說話時注意力還放在手裏的公文上。

“知意最近心情不好,我打算趁這兩天帶他出去走走,成天悶在家裏,沒有病也要悶出病了。”洛擎遠道。

陸恪行放下公文,思忖後道:“這樣也好,昨日,他還給我遞了封密信,信中記錄了裴家的幾個藏得很深的聯絡據點。病成那樣也不肯休息,我是管不了他,也就隻有你製得住他。”

“殿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洛擎遠心道,如果陸知意真的跟他撒嬌討饒,別說查幾個據點,他估計連天上的星星都要想方設法摘下來。

一身勁裝的謝千寧進門,差點與洛擎遠撞在一起,他問陸恪行:“洛統領這著急忙慌的要去哪兒?”

“回家。”陸恪行眼睛都沒抬。

謝千寧聞言後問:“知意又不舒服了?看來神醫也沒有多厲害,我原本還打算請他回東海給爺爺調理身體。”

“沒有,隻不過擎遠打算趁這兩日空閑帶他出去走走。”陸恪行道。

謝千寧嘖嘖兩聲:“我還真是愈發羨慕小意兒了,親哥哥和情哥哥都這麽好,快忙瘋了也不忘記抽空陪他。”

“這些本就是孤該做的事情,意兒不需要操心。”陸恪行不甚在意,過去幾年,陸知意為他們做的已經足夠多。

“你要是我親哥該有多好。”謝千寧歎口氣,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

陸恪行看了謝千寧一眼,東海連一個孩子都護不住,遑論兩個:“孤應該沒辦法像你一樣被當成郡主養在宮裏。”

謝千寧眼睛都瞪圓了:“殿下,您竟然還會開玩笑。”

“孤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連句玩笑話都不能說嗎?”陸恪行朝著謝千寧丟過去一遝東西,“廢話那麽多,我看你又想偷懶。”

“我回京難道是為了被你使喚嗎?好心沒好報。”謝千寧咕噥一句,還不敢說的太大聲,陸恪行那家夥看似麵和心善,不輕易與人計較,其實滿肚子壞水,特別能記仇。春獵那次的事情,他估計能記仇到地老天荒,等他死了還能在他墳前每年念叨一遍的那種。

洛擎遠到榮王府的時候,陸知意還在睡午覺,他輕手輕腳進門,剛走到床邊,陸知意就醒了。因為剛睡醒,眼睛蒙著一層水光,洛擎遠俯身親了親他:“睡醒沒有。”

陸知意終於找回自己的意識,渾身都沒什麽力氣,軟軟道:“你幹嘛呀,一回來就欺負我。”

洛擎遠低聲笑:“想你了。”

陸知意順勢靠在他懷裏:“睡太久,頭疼。”

“都快成小懶豬了,成天不是吃就是睡。”洛擎遠捏了捏陸知意的臉頰,都這樣了也不長肉,還消瘦了點,真是讓人操心。

陸知意威脅似的看著洛擎遠:“怎麽,現在就開始嫌棄我了?”

“我哪裏敢啊。”洛擎遠低聲道,“永遠都不會嫌棄你。”

“這還差不多。”陸知意坐直,伸出一隻手搭在洛擎遠胳膊上,啞著嗓子命令他,“扶我起床。”

洛擎遠將人扶起來,又伺候他穿好了衣服。他打開窗戶,微風吹散房間裏的悶熱,陸知意這才真的清醒了。

“你今天回來這麽早?”

洛擎遠道:“已經忙得差不多了,這幾天沒什麽事,正好明日又是休沐,我跟恪行說了一聲,提前回來了。”

陸知意打了個哈欠,看著臉色還是不算好:“你這算不算是以權謀私。”

洛擎遠失笑:“我這挺多算是見色忘義。”

陸知意勾過洛擎遠的下巴,學著浪**公子的語氣:“我看洛大公子才是真的絕色,不如隨我回家吧。”

“世子家裏的那位要怎麽辦?”洛擎遠將陸知意一把撈進懷裏,牢牢製住。

陸知意歎口氣,語氣惆悵的仿佛他房裏真的還有其他人:“那就隻能委屈你們好好相處了。”

洛擎遠一字一頓:“行啊,今天我和他就好好伺候世子。”

榮王與齊霜站在房門口,對視一眼後又攜手離開了。榮王道:“那倆混小子真是夠酸的。”

齊霜看他一眼:“有些人怕是吃不到葡萄還嫌葡萄酸。”

“嗬,兩個蠢兮兮的毛頭小子也值得我酸。”

齊霜也不拆穿他,某人明明是因為擔心兒子,又酸兒子被洛家小子拐走,偏偏還死不承認,父子倆是一脈相承的嘴硬心軟。

房間裏,陸知意被洛擎遠緊緊抱著,掙脫不能,他一口咬在了洛擎遠下巴上:“你鬆開我,快點。”

“不行。”洛擎遠道,“說吧,剛才又夢見什麽了?”

陸知意老實回答:“夢見你不要我了,還跟我吵架,特別凶。”

洛擎遠愣了兩秒,而後牽起陸知意的手:“走吧,現在就替夢中的我給你賠禮道歉。”

陸知意跟著洛擎遠出門:“那倒也不用,夢裏的我也挺凶的,還不好看,我自己都差點沒認出來。”

“那我呢,什麽樣?”

“你呀。”陸知意眨眨眼睛,“你當然是什麽時候都貌美如花啊。”

“胡說八道。”洛擎遠被陸知意逗笑,“既然是夢,就別總是為它傷神,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現在。”

陸知意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

榮王府後門,洛擎遠準備的馬車已經在那兒候著。洛擎遠的腿康複以後,他出門就很少坐馬車,兩人一般都是騎馬,陸知意不解道:“要去哪裏?”

“等到那兒你就知道了。”洛擎遠牽著陸知意進到馬車裏,矮桌上還有提前準備好的果品點心。

“神神秘秘的,你這樣很像人販子,小心被我抓去暗衛司嚴刑拷打。”陸知意笑道。

洛擎遠端起旁邊的水果投喂陸知意:“沒錯,把你關在深山老林裏藏著,等養肥才能賣個好價錢。”

“你才是豬!”陸知意咽下口中的西瓜,氣得又要去咬人。

洛擎遠點了下陸知意的額頭:“我看你明明是隻小狗還差不多,動不動就咬人,牙齒還挺鋒利。”

陸知意又假裝要去咬洛擎遠:“打不過還不準我咬你嗎?”

馬車裏四角都放了冰塊,所以還算涼爽,當然了,可能抱在一起的那兩個人原本也沒覺得熱。

洛擎遠俯下身,貼著陸知意的唇,輕聲道:“那你咬吧。”

“唔……”陸知意被親得舌根發麻,他心道,洛擎遠這又是看了什麽奇奇怪怪的話本,不學好。

被洛擎遠這樣一鬧,別說是噩夢,陸知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等出了城門,又往前駛了一段路,洛擎遠才帶著陸知意從馬車出來,接著他們又換了匹快馬,朝目的地飛奔而去。

陸知意剛開始還分得清身處何地,漸漸地,他已經連方向都難以分清,洛擎遠這樣子好像真的是要把他拐到深山老林賣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都暗下來,不遠處,晚霞染紅了大半邊天。

洛擎遠才停下來,抱著他翻身下馬,累一路的馬自己尋個水草豐茂的地方休息去了。

“這是哪裏?”陸知意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山穀,地方不算大,被人打理得幹幹淨淨,最中間的空地上建了幾間二層的木樓。看木料的顏色,這裏應該被建成有段時間了,之後估計常有人住,處處都打理的很精心。

進山穀的洞口十分隱秘,而且路上七拐八繞,若是沒人帶路,根本沒多大可能找不到這裏。

“雖然不及皇後娘娘所選的地方,但也還算僻靜清幽吧?”洛擎遠問,“那裏離京城太遠了,等這邊事情結束,我們再過去。”

“你從哪裏得來的這個地方?”

洛擎遠攬著陸知意坐在了最高處的樹幹上:“小時候舅舅送我的,前些日子如雲幫我整理東西翻出契書,我才想起來。”

“你這記性可夠差的。”陸知意笑話洛擎遠。

洛擎遠道:“回頭都交給你,以後你幫我記著。”

“行吧,那我就辛苦受累了。”陸知意得了便宜還賣乖,眉飛色舞的模樣讓洛擎遠忍不住笑。

身在高處,下方的景色一覽無餘,陸知意還看見不遠處搭了幾間樹屋,光從外麵看就十分精致了。

“喜歡嗎?”洛擎遠看見陸知意臉上的笑容,也放心了。

陸知意開玩笑說:“洛公子,這裏可真是金屋藏嬌的好地方。”

“對,拿來藏你。”洛擎遠道,“你就安心在這裏待著吧,想跑,門都沒有。”

在樹上待了一會,洛擎遠見天色已晚,擔心陸知意餓,就帶人去了木樓。

陸知意好奇,樓上樓下跑了好幾遍,裏麵,一應生活物品都準備齊全,但也能看得出有些倉促。陸知意知道洛擎遠是為了讓他散心才匆匆忙忙準備了這些,一時間有些羞惱,把頭埋進被子裏自閉。他還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結果無論是兩位父親,還是洛擎遠和陸恪行,都看出來他不對勁。

等他下樓時,洛擎遠已經準備好飯食,食材都來自山裏,勝在新鮮,陸知意食欲好了不少。

山穀到了夜裏還有些冷,陸知意裹了件披風才出門,不得不說,洛擎遠準備的很充分,特意帶來了陸知意最喜歡的那件。

洛擎遠已經在樹屋上等他,火把照亮他們身邊的一小方天地。

“不用忍受悶熱的天氣,連腦袋都清醒不少。”陸知意道。

洛擎遠道:“以後等到夏季,我就帶你到這邊避暑。”

“也好,你別把忘記這個承諾就行。”

木板上鋪著絨毯,陸知意仰躺在地上,開始認天上的星辰。過了會,他起身,湊到洛擎遠麵前,拿起他手中的信件:“你還說要陪我散心,結果還不是換個地方處理公事。”

陸知意大致掃了一遍手中信件的內容,基本都是他知道的事情。

“衣服穿好。”洛擎遠道,“沒什麽大事,一會就能看完。”

陸知意低下頭,看見自己衣領鬆了,露出一小片胸膛,夏季的衣服單薄,露的也多。

他不甚在意道:“你是不是過於正經了,話說的好像我沒穿衣裳一樣。”

洛擎遠腦子裏已經有了畫麵,他將陸知意的披風裹好:“這裏可就我們兩個人。”

“所以呢?”

洛擎遠嚇唬陸知意:“所以,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

陸知意翻了個白眼:“這種話,你數數,你說過多少次了,其實什麽事情都不敢對我做。”

洛擎遠心想,我可都給你記著呢,等到時間了再慢慢算。

這晚,陸知意真的沒有再做那個重複的噩夢,他被清晨的陽光曬醒,趴在樹屋的小窗戶上看洛擎遠練劍。

“醒了?”洛擎遠仰頭看陸知意,對他笑了下。

陸知意想他一定是被太陽晃花了眼,腦子才會有點暈。

洛擎遠與陸知意在這裏待了整整兩日才回去,陸知意也恢複了些許活力,之後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被噩夢侵擾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