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始社會,人類的思想比較狹隘,他們隻關心自己而顧不上關心他人,所以經常會做出一些利於自己但傷害他人的事情。那些思想比較超前的人,對有損於部落的事情總是想盡辦法阻止,於是便有了賞罰:做好事的人會得到獎賞,做壞事的人會受到懲罰,這就是最原始的法律,我們也稱其為酋長的權威。酋長的賞罰,不可能完全做到公正無私;而且,作為賞罰的標準,其監督作用也不可能完全周密沒有一點疏漏。如此一來,那些原本歸酋長管製的人看到有漏可鑽便會絞盡腦汁想出各種逃避責任的方法,因此,再也不害怕做壞事了,其結果是酋長的權力和威信越來越小。
有些人自稱找到了解決酋長權力和威信日趨變小的辦法,他們說:“人們行為的監督者,不應該僅僅局限於酋長一個人,還有神。即使一個人住在房子裏,卻有不止十隻眼睛在盯著我們、十個手指在指著我們。做好事的人,總能得到神的庇佑,做壞事的人,就會遭到神的責罰。神對人的種種賞罰,不僅存在於人活著的時候,也存在於人死之後;好人死後被升上天堂,壞人被打入地獄。”還有的人說:“神對人的賞罰,不隻針對他一個人,還會影響到他的子孫後代。好人多子多孫,且子孫們都賢良能幹,而壞人則會斷子絕孫,即使有子孫也多是雞鳴狗盜之輩。”另外,也有的人說:“神的賞罰,不是單純地針對他的今生,還能夠涉及到他的來世。好人來世會成為一個衣食無憂的富貴之人,而壞人來世則會生為孤苦無依或身有殘廢的人,至於那些罪不可赦的人則會投胎成為禽獸。”這都是宗教家的說法,也正是人們所說的神的權威。
即便如此,神的賞罰當真能與人們的行為相吻合嗎?人們未來的痛苦與快樂,真能遏製他們現在的不良行為嗎?所以,神的權威,並不能讓人們棄惡從善。
更何況,那些君主、官吏、教主經常利用酋長和神的權威,逼迫人們不做好事,蠱惑人們做壞事。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政治爭鬥和宗教爭鬥。結果是,擁有權威的人不但沒有通過威信除惡揚善,反而產生了消極惡劣的影響。
隨著人類智力的不斷發展,科學便出現了。所謂的科學,就是舍掉權威,追求真理。那真理是什麽?人們常說,我們所說的自己,別人稱為他人。我們所說的他人,別人則稱為自己。所以總的說來,沒有所謂的自己和別人,不論是自己還是別人都統稱為人。人與人之間,隻要互助互愛,就會讓所有的人都受益。假如無奈之下無法讓所有人都受益,就隻能犧牲少數人的利益,讓大部分人得到好處,並且從一開始就不去計較是誰犧牲了自己的利益。這樣來看,做好事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而我們又何必去做壞事呢?
我們的所作所為,既然以真理作為標準,當然就不怕權威了;並且對那些傳承、滋生的各種所謂的權威,一定要清除幹淨,以創造自由平等的世界,這是我們的職責。
選自《華工學校講義·德育篇》蔡元培
精細與多疑
《呂氏春秋》上說:“事物分為很多類,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孔子說:“我最厭煩的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厭煩雜草,是擔心人們把它與禾苗相混淆;厭煩紫色,是擔心人們把它與紅色相混淆;厭煩鄭地的音樂,是擔心它擾亂了雅樂;厭煩奸人,是擔心他們混亂了道義;厭煩流言的散播者,是擔心他們破壞了誠信;厭煩偽君子,是擔心他們擾亂了社會道德。”《淮南子》上說:“表麵上的似是而非,往往是人們炫耀的資本,所以那些凶狠、惡毒之人,雖然表麵上看來很聰明,實際上並不聰明;愚蠢之人,表麵上看來很仁慈,實際上並不仁慈;魯莽之人,好像很勇敢,但實際上並不勇敢。”那些表麵上非常相似的東西,大概就是這樣,所以人們不得不認真觀察。
孔子說:“人們都非常喜歡的事物,必須仔細考察;人們都討厭的事物,也必須仔細考察。”又說:“觀察他為什麽要去做這件事,再觀察他怎樣去做,緊接著再觀察他做這件事的時侯,心態是否平和。經過這樣一番仔細觀察,這人的真實品質怎麽能藏得住呢?”莊子說:“一個人的品德與性情都是藏而不露的,所以,君子會遠距離地來觀察他的言行,以判斷他是否禮貌;通過不斷地給他安排工作,以判斷他是否才能出眾;會突然向他詢問事情,以觀察他是否反應機敏;與他約定時間,以觀察他是否守信;將錢財交給他管理,以觀察他是否廉潔;告訴他形勢的危急,以觀察他是否堅持操守。
”這些都是觀察一個人品性最詳細、最有效的方法。不隻是觀察別人要這麽做,約束自己也應如此。曾子說:“每天我都會問三個問題來反省自己。為他人辦事是否不忠誠?與朋友來往是否講信用?老師傳授的知識是否溫習了?”孟子說:“假如別人對我蠻橫無禮,作為正人君子,我一定會先做這樣的自我反省:我一定不仁慈、沒有禮貌,否則他怎麽會這樣對待我呢?等我通過自我反省變得仁慈、有禮貌之後,如果那個人還是對我蠻橫無禮,我一定會接著自我反省:我一定不忠誠。等自我反省變得忠誠之後,如果那個人仍然蠻橫無禮,作為正人君子,我才可以說:‘這是一個無知狂妄的人呀。’”君子對自我行為的約束,就是這麽細心謹慎。
細心是要通過自己的認真觀察,權衡自己心力所能達到的最高程度。否則,隻是妄自憂慮和胡亂擔心,就變成多疑了。列子說:“有一個人不小心弄丟了一把斧頭,就懷疑是鄰居的兒子偷的。自此之後,他看到鄰居家的小男孩走路,感覺像極了小偷走路的樣子,看到小男孩的表情,也覺得像極了小偷的神態,總之小男孩的一舉一動,無一不與小偷的行為相吻合。過了一段時間,他在翻動自家穀倉時無意中找到了丟失的斧頭。”荀子說:“夏首南部有一個人名叫涓蜀梁。此人不僅愚鈍,還膽子極小,在一個月光明亮的晚上,他獨自一人走在路上,低頭時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為是地下的鬼在出沒,抬起頭發現影子有變化,就以為是站著的鬼,他頓時大驚失色慌忙逃走,等到跑回家中,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被活生生地嚇死了。”這些都是多疑的壞處。
還有一些多疑的事例,比如:韓昭侯因為怕妻子聽到自己說夢話,於是夫妻倆分房而睡;五代的張允家財萬貫,為了不讓小偷有可乘之機,他隨身攜帶家裏的多把鑰匙,並掛在自己的衣服底下。如此多疑之人,正應了那句老話:“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多疑和精細相比,怎麽能夠同日而語呢?
選自《華工學校講義·德育篇》蔡元培
文明與奢侈
我們來看一下人類進化的曆史:古人住的是野外的洞穴,現在人們住的是很好的房子;古人生吃動物,他們以獸肉為食,以獸皮為衣,如今人們掌握了先進的烹飪和裁縫技術;古人把柴草紮成捆作為火把,用陶土來做燈,如今我們用燃氣做飯,用電力照明;古人用木頭做成車輪子,把大樹挖空做成船,作為當時的短途交通工具,如今則有汽車和輪船作為代步工具,不管多遠都能到達;把古今其他的日常用具比較後會發現,古代的粗糙而今日的精致,古代的簡單而今日的複雜,大都如此。所以就同樣一件東西而言,現在的價值要超過古代的一百倍,有的超過一千倍,甚至上萬倍、上億倍,就好比古人節儉而現代人奢侈,而奢侈的程度,還會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而愈演愈烈。所以痛恨奢侈的人,甚至把當代一切物質文明的成果都摒棄,其代表人物就是法國的盧梭、俄國的托爾斯泰。
雖然如此,但文明與奢侈就這樣密不可分嗎?當然不是。文明,就是充分利用自然資源而普遍造福人們。把道路鋪得如同板一樣平整,讓人們在上麵行走,把水過濾幹淨,讓人們飲用;在街道上安燈,為黑夜中的人們照明;在公園裏播放音樂,讓人們聆聽享受,普及教育,開辦平民大學,讓人們有受教育的機會;圖書館裏的書籍有成千上萬冊,供人們閱讀;博物館的美術作品價值不菲,供人們鑒賞。這就是所謂的文明。而它們有的用來改善衛生條件,有的可以增強人們的智慧,有的是為了提高人們的道德水平。因此,盡管花費成百上千甚至數以萬億的費用,卻不能認定為是奢侈之舉。
奢侈,指的是一個人的費用超出了普通人費用的平均值,不僅不能帶來任何收益,甚至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如《呂氏春秋》中說:“出門必須坐車,回來必須乘輦,一定要讓自己的出行舒服,其實,這些都是容易使人跌倒的工具;喝大量的酒,吃很多的肉,一定要讓自己身體強壯,其實,這些都是不利於腸胃健康的飲食習慣。”這些話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這些惡習,本來是原始部落時代所遺留下來的。古時候,當普通百姓的生活條件很差的時候,那些高大的房舍、雕花的牆壁、玉石的杯子、象牙的筷子以及通宵的暢飲歡歌和野外的出遊行獵,不知要比百姓的生活費用超過多少呢?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即使某些富貴人家揮霍無度,但其超出平均費用的奢侈程度也遠不及原始部落的酋長嚴重。所以說,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奢侈的行為越來越少。今天的文明還不能徹底消除奢侈,這倒是說得過去;但是,把奢侈當作是文明的產物,就說不通了。我們應當仔細分辨文明與奢侈的區別,推崇前者,禁止後者,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選自《華工學校講義·德育篇》蔡元培
尚潔與太潔
中國人向來以不愛幹淨而聞名:不勤洗澡,不愛換洗衣服,隨地吐痰,用衣袖擦拭鼻涕,不灑掃街道,聽任廁所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喝飲用水從來不過濾,有人得了傳染病,也不知道隔離治療。從小的方麵說,這會損害一個人的身體健康,從大的方麵來說可能會造成一個地方瘟疫的肆虐橫行。這是最令我們痛心疾首的事情,希望大家都能以崇尚整潔來相互鼓勵。
然而,崇尚整潔也是有尺度的。洗澡、灑水、掃地,這種事情一個人就能完成;而公共環境的衛生,則需要大家共同約定並采取行動才能實現。如果把握不好這個度而矯枉過正的話,也會產生很多弊端。
南宋的何佟之一天洗十幾遍澡,即便這樣還嫌不夠幹淨;元代的倪瓚給痰盂頻繁地換水,衣服帽子每天要擦拭數十次,甚至連自家房前屋後的樹木石頭都不放過;清代的洪景融每天洗臉的時間從早晨持續到中午,卻還沒有洗完。這些人都是因為過於追求幹淨而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南齊的王思遠,在諸多登門拜訪他的客人中,如果發現誰的衣服不整潔,他都會敬而遠之。而對於形貌莊重、衣服整潔的客人,王思遠就會與他促膝交談。等到客人離開之後,王思遠還命兩個人輪流擦拭來訪者坐過的地方。南朝宋的庚炳之更是過分,來訪的士大夫還沒有走出門,他就迫不及待地命令仆人擦拭客人坐過的位子;宋朝的米芾從來不和別人共用毛巾和器具。這些人都是因為太愛清潔而影響到了別人。
假如去遍訪各地的風土人情,去蠻荒之地教授知識,救助孤兒窮人,醫治護理病患,在這種情況下,很可能不得不進入一些不幹淨的地方,並接觸一些不整潔的人。如果因為太愛幹淨就裹足不前,那麽人類的文明就無法傳播,人道主義也會滅絕。漢朝的蘇武被匈奴扣留後,不得不住在山洞中,還把雪塊和獸毛裹到一起直接吞下去。宋朝的洪皓被金國扣留,便用馬糞當做燃料煮麵粉吃。宋朝的趙善應把路上遇到的病人帶回家,還親自為他們煎湯熬藥。瑞士的裴斯泰洛齊收留了五十多個孤兒和流浪兒,並把他們安置在一起進行教育。這些人與王思遠、庚炳之那些人相比,又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