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沒必要用這麽拙劣的謊言騙我們。大家都不是外行,那些經卷我們全都檢查過了,沒問題。”向陽雖然說得平靜,但從他的眼神和語氣中,我還是能感覺出一絲慌亂。

“全都檢查過了?不盡然吧。在那麽短的時間之內,用做賊一般的緊張心態,能查看完所有的經卷?”馮世儒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如果真檢查完所有的經卷,今天那小洞窟裏,就不會空空如也,而是滿滿當當。”

“馮世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黃顯達明顯有些繃不住了,急切地問道。

“我們在洞窟的布置、經卷的擺放上,還是動了一番腦筋的。最靠上層和外層的地方,用的都是真經!而且還讓國內頂尖的心理學家評估過了:當人一開始在極度興奮和激動的情況下,會從哪個地方先下手、挑選多大範圍的文獻來檢查觀看。而當極度自信又在急切想轉移經書的情況下,又會扔下多少經卷連看都不看!”馮世緩眯縫著眼,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這第二個藏經洞,是你布置的?哈哈哈,真是劍走偏鋒啊,用這種方式來勸我們交出經卷?整個尋找藏經洞的行動我都全程參與了,他的行動……”黃顯達指了指我,“我也是全程監控的,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裏!你能偽造一個藏經洞,但能偽造初唐、晚唐、五代時期的壁畫嗎?”

“絕不能!”馮世儒毫不猶豫地說道。

黃顯達笑了,明顯鬆了一口氣:“所以,那麽多的線索都是真的,唯獨這最後的結果是假的,這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馮世儒也笑了。

“那你還說什麽真經假經!”

“但隻要最後一個線索是假的,那就很合理。”馮世儒依然笑得很開心。

黃顯達的臉色立刻變了:“最後一個線索是蟻巢!這可是他說的!”

黃顯達指了指我,又看向馮世儒:“你也說了,他是歸義軍的後人,信息也是他自己解讀的,這能有錯?”

“他解讀得沒錯,但正是我們想讓他這樣解讀!”

“據我所知,你和翟彪在今晚之前,並沒有見過麵,他一直以為你已經遭遇不測,怎麽可能事前就有所約定?”

“不錯,自從和他在敦煌研究院門口分別後,別說約定,連一個字都沒有!”

“220窟那幅藥師經變畫就更不可能是假的了!”

“整幅畫不可能是假的,但某些局部總還是可以做做手腳的!”

黃顯達怔住了,馮世儒說的,完全有可能做到。

他掏出手機,轉身匆匆朝角落走去。

“黃先生是想打電話確定一下你們帶走的那些經書是不是白紙?”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一個人笑容滿麵、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了光暈之中。

當我看清那個中年人的臉時,震驚了:“法國吉美博物館專職學者、遠東學院教授王立磊?他怎麽來了?”

黃顯達轉身看向他時,也是一臉的驚訝。

“黃先生不用打電話確認了,我來告訴你都有哪些經卷:北周寫經《十地義疏卷第一、二、四、五卷》,元代《釋迦摩尼傳》、唐代《摩訶般若波羅密多經》六百卷……”王立磊不假思索地道出了那些佛經的名字。

“那麽多光念起來都覺得繞口的佛經,王立磊竟信口拈來,真是博聞強記啊。”看著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的中年人,我完全不能把他和在香港看到的那個沉默不語的中年人劃上等號。

王立磊脫口而出的經卷越多,黃顯達和向陽的臉色就越蒼白。

當王立磊停下來的時候,黃顯達握著手機的手已然垂下。

“王先生,你是法國吉美博物館的學者,常年待在法國,怎麽會回國趟這趟渾水?”黃顯達問道。

“渾水?的確是有人想把水攪渾了,才好渾水摸魚。敦煌學本是一潭汩汩流淌的清水,源自中國、流向世界的清水,中國具有大國氣度,允許所有愛好敦煌學的人自取一瓢飲。但我們得牢記,水源在中國,即便以前列強強求豪奪,但掠走的水總有枯竭的那天。飲水思源,思的是如何保護、回饋,而不是再一次重蹈覆轍!”王立磊振振有詞地說道。

“所以,吉美博物館就把這些從未公開過的、珍貴的敦煌遺書借給馮世儒布下了這個局?”黃顯達苦笑道,“你們還真舍得下血本啊。”

王立磊淡然地說道:“如果真如馮老所說,第二個藏經洞裏藏有佛經十萬卷,而且都是全本,那吉美博物館就不是下血本了,而是敦煌研究院下了血本。”

王立磊說完,恭敬地看著馮世儒:“馮老,你說對嗎?”

馮世儒笑道:“敦煌遺書本就是全人類共同的財富,我們誠邀法國同行能一起研究這第二個藏經洞內的經書。”

馮世儒的話我聽明白了,他是把第二個藏經洞內經書的借閱、研究權用來交換了吉美博物館敦煌遺書的出借!

這一步棋對馮世儒和王立磊來說,都是一步險棋。

吉美博物館現存的敦煌遺書都是藏經洞裏的精品,憑借著多年在敦煌學上的深厚功底,如果首先取得了第二個藏經洞經文的借閱研究權,可能會比敦煌研究院先出成果,攻占由第二個藏經洞文獻掀起的新一輪敦煌學研究高地。

但吉美博物館的巨大風險也是顯而易見的,這批從未公開露麵的經文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這次千裏迢迢回歸敦煌充當誘餌,很有可能有去無回。

不過,吉美博物館的眼光是長遠的,敢做出這樣的決定,從另一個層麵也說明了第二個藏經洞經書的巨大價值!

“還是中國敦煌學學術界站位高、格局大,這是麵向世界、麵向未來的寬廣胸懷。”

王立磊對馮世儒的話大加讚揚,隨即又瞧了瞧沉默的織田一郎,輕蔑地說道:“現在的法國,已經不會再像伯希和時代,靠哄騙掠奪來充實自己的寶庫,可現在的日本,怎麽還和大穀光瑞時期一樣,不思進取,不走正道!你們可以正視自己的力量和狡詐,卻忽視了一個萬萬不能忽視的關鍵問題:現在的中國,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中國了!”

織田一言不發地看著王立磊,鷹隼般的眼睛閃過一絲寒意。

“為什麽馮老非要借法國的遺書一用?”我心裏納悶,但立刻就想通了,“國內的遺書幾乎都已麵世,很難騙得過織田他們。”

黃顯達終究還是去打了一個電話。

當他掛掉電話時,鐵青著臉。

他低頭走到織田一郎的身旁,輕聲說道:“我已經讓那邊檢查過了……馮世儒沒有說謊。”

黃顯達的聲音雖輕,但還是被夜風送到了我的耳邊,在寂靜的深夜裏聽來,他的沮喪讓我很是振奮。

織田一郎神色沉穩,仿佛聽到的並不是一個噩耗,而是一條喜訊。

他嘴角一咧,終於露出了一絲邪魅的微笑:“那就帶走法國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