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看戰場,沒有關注眾生,公孫策在第一時間來到了綺羅的麵前。

他心愛的女孩已不存在了,美麗的容顏與柔順的發絲均在火中焚毀,在他麵前站立著的,僅僅是由灰燼所組成的,即將消散的人形。

“傻女孩。”公孫策閉上眼睛。他向莫頓王國的方向伸手,焦黑的聖火鎧甲瞬間自遙遠的島國飛來。他為自己穿上聖火鎧甲,輕輕抱住她的輪廓,吻向將逝的飛灰。

一點燦金色的光芒自公孫策的唇間流出,點燃“不朽”的聖火。這一刻氣流如旋渦般流轉,將一度逸散的每一片灰燼重新卷來。灰燼間浮現出一道道龜裂,屬於肌膚的紅潤自縫隙中漏出,幹冷的灰中重新有了溫度。緊接著片片飛灰如蝴蝶般飄起,煥然新生的女孩出現在公孫策的懷中!

她的肌膚細嫩得吹彈可破,她的唇瓣柔軟如天上棉雲,她一如過去那樣魅惑那樣動人,每一寸曲線都完美無缺,透露著青春的美好。女孩茫然地注視著親吻自己的男人,他的淚水滴落在自己的唇上。

公孫策抬起頭來,摸摸女孩的腦袋:“你和過去一樣漂亮。”

“啊……”綺羅呆滯地張張嘴,她在想這是死後的環境還是死前的幻影。這時高空的風吹來,綺羅頓時打了個冷顫。體表的觸感讓她意識到自己現在不著寸縷,她急忙將手臂攔起,紅著臉叫道:“呀!衣服……”

公孫策哭笑不得地點了她一下,他脫下披風將綺羅裹了起來。綺羅緊緊抓著披風的領口。她的雙眼因淚水而顯得朦朧,卻笑得比過往的任何時候都要美麗。

“公孫策,嗚嗚……你……”她使勁抹了把眼睛,“你終於回來啦!我們都有在努力的!我們大家都很努力的!!”

她欣喜地笑著,在戀人的懷中嚎啕大哭。公孫策使勁摟著她。

“我回來了。你做得很好,遠遠超出我的預想……”他輕拍女孩的背脊,“現在站在我的身旁,與我一起戰鬥!”

時雨零大大鬆了口氣,疲勞感在放鬆的時刻洶湧來襲,她一時間感覺體內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但她絲毫不恐懼,甚至不緊張,因為公孫策回來了。

有些人隻要存在就會讓旁人感到安心,他的存在就像港灣就像家園,你知道有他在的話縱使天翻地覆也能安然無恙。那就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人,那就是你最重要的人了。

時雨零感覺腰間一軟,一隻有力的手環住了她的腰肢。她懶洋洋地靠在男人的胸膛上,一點看不出之前大戰時的風采:“沒力了大腦幹枯了要歇了……我要下班……”

“好。”公孫策說,“馬上解決他。”

他仰頭望向天空,地球之外的遙遠深空中,閃過一道亮麗的彩虹。

……

“第五印‘神之智慧’支撐1.3秒,再次發動虹翼是正確的啊……咳咳……!”

虹翼卿漂浮在黑暗的深空之中,彩虹織作的光翼在他的身後淡去。他那長長的胡須與華貴的法袍都被鮮血染紅了,不是身上的外傷,卻是口中吐出的汙血。他那僵死的身軀早已無法負擔成名之術了,每用一次都是壓迫所剩不多的生命,現在老者的性命甚至需要用分鍾計數。

“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老人大笑出聲。看不出逞強好麵子的要素,他的眼中閃耀著孩童般單純的光。解密,破解謎題,發覺真相,像智力遊戲一般的行徑中,蘊含著老人此生唯一的追求。眼下他又遇到了一個謎團,縱使最睿智的頭腦也無法解明的謎。

“太奇怪了,太有趣了!說到底不過是顯現法,縱使有著終末劍的輔助也不該強盛到這種程度,寂靜王的權能加持在通神階段就該表達完成,為何如今的你會有此等力量?”

虹翼卿抹去唇邊的鮮血,他的眼瞳因興奮而明亮,活似床前的病號回光返照。影子中的淨煉察覺到他自己的狀態,趕忙做出提醒:“塞萊斯特,注意時間。再浪費下去的話,世界探索計劃就……”

“無所謂!”虹翼卿大力揮手,“先解決眼前的問題。我要先搞明白當前的困惑!影子,準備合一……實驗要開始了!”

淨煉無奈搖頭,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頑固至極,誰也別想改變他的主意。他自二維平麵中飄起,與真正的影子一同融入虹翼卿的身軀。

虹翼卿的法袍被暗色侵染大半,他那蒼老的皮膚透出反常的紅潤光澤。老人隨手一點,宇宙深空中顯現出萬千醜惡觸須,糾纏為一隻不可名狀的扭曲魔物。這是淨煉先生曾經使用過的決戰術式,癡愚宇宙核·阿撒托斯。而虹翼卿全然不關注那魔物的狀態,他揭開了羊皮紙上的第六個印記。癡愚宇宙核頓時急劇縮小,某種單純而強大的力量壓縮著空想魔物,令其成為了新生命的食物。

“揭開第六印時,我見到星河翻湧,大日黯淡,無色的狂潮席卷世間,善人們為降臨者跪拜祈禱。祂的存在尊貴如世界之起源,祂的力量正是神明之威光!”

癡愚宇宙核完全坍塌,藍色的羽毛自被壓縮到極限的“點”中長出。共計六對湛藍的羽翼依次展開,形成拱衛天使的圓環,新一位天使漂浮在羽翼之環的正中,它的形體渾圓無暇,猶如一顆寶藍色的珍珠。

殘破的七重神山漂浮在新天使的後方,天國中的諸多神使齊聲頌唱,為它提供絕強的力量。它的羽翼變化為六重圓環漂浮在前,一點湛藍光束自這奇異天使的中央射出。六重圓環的象征正是“力量”,每一重都為它提供翻倍的偉力。在穿越所有力量之環後,天使之光已宏大如太陽,那光芒跨越了三分之一個太陽係,化作吞沒地球的湛藍之火。

第六印,“神之力”。超越前五印力量綜合,純粹至極的力量象征!

神京城外,公孫策仰望天穹。湛藍之火取代了無雲的天空,自遠方而來的一擊猶如極速的星辰,又像神明的憤怒。

“綺羅,抬起手。”他說。

女孩愣了一下:“哎,我嗎?”

“不要怕。”公孫策微笑,“人皆恐懼消逝,虹翼卿無所畏懼,是因為他正奔向自己的死亡。可你不需要畏懼,因為我站在你的身後,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我絕不會死去,因而你永不消亡。”

綺羅用力點頭,向著天穹的藍光伸手。公孫策在下方托著她的手掌,灰敗的火焰靜靜生出,如花苞般收斂,不帶來一絲痛楚,隻覺得心靈溫暖明亮。她將灰火送向天空,讓花苞在地球表側綻放。灰火所化的花瓣飄逸開來,翩然柔長如舞女的雲袖。

“神之力”的至強一擊正中花心,卻未能洞穿灰敗的火。它因神明的力量而層層凋落,又在不屈的意誌下不斷重生,它是痛苦與執念的魔障,也是天魔身後無盡的曼荼羅。烈火之花輕柔地收斂,將神明之光無聲吞沒,那火焰隨著六重圓環一路燃燒,燒向深空彼岸的神之力量!

“——奈落天障密火!”

公孫策與綺羅一同攥拳,刹那間障密火燒穿宇宙深空,第六印所化的天使在火焰中焚為灰燼。同一時刻,灰色的骨架如堡壘般將三人包裹,焦黑威嚴的魔神自烈焰中生成。它載著三人一同飛離地球的大氣,去往烈焰的彼方。

“這樣嗎……這樣啊……!”

虹翼卿專注地盯著那團灰敗的火焰,他的天使被烈火焚盡,可他卻感到了極度的興奮。因為他終於又破解了一個謎題,那從戰鬥開始就一直困擾著他的謎團——

“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不單單在於你那超常的力量。天魔的權能本應隻有‘破壞’,這樣的單純的力量是無法與其餘權能共存的。可是你給予巫女的神通是拘束的繩索、超脫的骨槍、障礙的火……自‘破壞’的概念中不該做出這等多樣化的表達,這不該是你應有的神通。”

虹翼卿興奮地舉起手來,他的指尖閃著七彩的虹光。

“那麽答案就很簡單了!我早就該想到了!那根本就不是天魔的神通……那是你用於‘束縛’天魔的術式!脫胎於嚴契的自在仙曼荼羅卻又不同,乃是通過多方麵的複合束縛,壓製,限製,讓天魔的力量以一個側麵的形式得以‘顯現’。

真是惡趣味的孩子啊,在這種時候也要玩文字遊戲嗎?早在擊倒司徒弈的那一天,你就已經成功破界了。你所顯現的,是被壓製的破界法!”

“告訴我答案!”虹翼卿突然睜大了眼睛,毫無形象地大喊,“我說的對不對?”

“——回答正確,塞萊斯特·哈德良。”

燒灼世界的裂痕浮現,閻天魔羅擊潰了空間,直接自地球來到虹翼卿的麵前。此處乃太陽係的盡頭,冰冷的矮行星冥王星以後。虹翼卿抬手指向天魔的三目,指尖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太有趣了。”老人滿足地歎道,“怪不得他們會將希望押在你的身上……那就讓我看看吧,新世代的星辰,能否擊倒垂死者臨終的一擊!”

虹翼卿指間的虹光大放,在無法形容的刹那間延伸。那光芒自星係的盡頭湧向中心的太陽,如羽翼般將整個星係包裹。實在的時空因此而錯亂,行星的軌跡因此而變化。首先是水星,然後是金星,再然後是地球、火星、木星……

仿佛神明開啟了世界的機關,萬象均由玩物般任其扭轉。太陽係內的所有行星在虹光的渲染下排成了一線,那環抱星係的彩虹,形成了酷似羽翼的“杖頭”。身負虹翼的哈德良出現在太陽的後方,他的手中握著古老的羊皮紙,第七個印記已在此刻揭下。

“揭開第七印時,我見到天堂隕落,地獄崩毀,煉獄消融,三界與人間混為渾濁的一體,神明持杖唱誦星辰之奧秘。狹小而無限的世界將迎來新的開始,終焉之鍾亦為啟示之歌。”

老人的須發在高溫中燃燒,他如火刑架上的狂徒般揮手,向世界高呼:“天體排列,神佑虹光。終焉啟示錄·星之杖!”

那根破壞之杖在此刻擊出了,以行星構建的神兵帶著開辟天地的神威浩**而來。瞬時間三人視野中的黑暗消失,幽深的宇宙變作了瑰麗奇幻的世界,有數不清的彩霧與流雲在那廣闊的空間中流動,編織出大陸與海洋,演化出地獄與天堂。

那世界充滿童趣又變化多端,像是兒童的奇思又像是瘋人的囈語。老人的奇思妙想塗改了整個實在界,星之杖即為這嶄新世界的中樞,它在字麵意義上等同於一整個世界的重量。

這就是,“虹翼卿”塞萊斯特·哈德良最終最強的一擊。

以太陽係全星體為素材完成的決戰術式,星之杖!

……

比起驚愕或恐懼,第一時間生出的感情近似於無奈。

這老頭子到底在搞什麽。

明明身負如此力量,明明懷有神般的威能,卻選擇在過去的絕大多數時候袖手旁觀,選擇如常人般枯朽而死,又在死前不管不顧地大鬧一場。

完全不理會他人的感受。完全不在乎外側的世界。隻注視著自己眼中的光輝,隻因自己熱愛的事物而行動。因此才是創界法使,因此才是創界巔峰,無法理解亦無法接近的異常者。毫無疑問他足以成為新的王者,在此刻具現的術式,已達到了實在界的可承受上限。

稍有不慎世界就會毀滅。一念之差現實就會崩潰。因此,公孫策毫不猶豫地向一旁伸手。

“綺羅,幫我預測理論上限。不能再讓這家夥繼續玩下去了,我要用一擊解決他。”

“好~!”

戀人握住了他的手,信息生命體的處理能力幫助公孫策做出最細致的微調。閻天魔羅的存在規模開始繼續暴漲,隻一念之間就超越了曾經行星級的風天使,而來到了足以與星之杖並肩的程度。天魔在奇幻的世界中無聲起舞,終於釋放的力量讓它的麵容上浮現笑容。六臂之一劃著玄奧的軌跡先前,掌中握有謊言的毒蛇。那小蛇嘶嘶吐信,搖身一變,成了一張幽藍色的奇異長弓。

那是幻月尊成道時的幽藍,是童話與幻夢構築的夢想,也是公孫策用於拘束自己的六道束縛之一。這道束縛在此刻解開了,天魔的偉力變化為夢想的長弓,拘束反成為天魔的武器。

“實在界崩潰比例,預計在5秒後超越30%。”綺羅鬆手匯報,“出力增長將在1.6454秒後停止,不能再繼續釋放了,這就是當下能釋放的極限!”

“辛苦了。”公孫策後退一步,“零,你來填充。拜托了。”

“到這時候還要麻煩戀人,麻煩的小鬼……”

天魔體內,時雨零嘟嘟囔囔地站到公孫策的身旁。她緊緊扣住男人的手,與他一起拉開長弓的弦。“夢幻”與“自由”的權能化作這張長弓的基石,細長的終末劍在劍主意念下變化,成為搭上長弓的黑箭。天魔手中的神兵隨之變化,黑紅色的巨型箭矢搭在了夢想弓上,箭頭直指星杖的末端。他們的喝聲自天魔口中發出,化作震撼宇宙的咆哮。

“去吧,夢想天時魔弓!”

而後,閻天魔羅鬆開了手中的長劍。以終末劍為箭矢的絕強一擊,在夢想的助力下貫穿宇宙。箭矢與星杖撞擊的一刻,整片星係都失去了色彩。沒有聲音也沒有爆炸,在星球之外發生的攻擊,是遠超凡人們理解的動**。

然而,地球上的人們看到了。

不可思議的,每個人都“看”到了大氣層外的衝突。人們看見覆蓋天頂的迷霧與流雲間掠過一道閃耀的火光,那些自奇想中誕生的陸地、海洋與神話世界像薪柴般融入火中。那火焰在飛躍中搖曳,在搖曳中壯大,變作了一隻輕靈的灰鳥。而雲霧,幻想與光芒則翻騰著聚為形體,成了一隻美麗的蝴蝶。

它們的翅膀敏捷又有力,一揮之間便可橫渡人們的視野。它們一同在八大行星間追逐,像是神使橫渡八重世界那樣輕鬆。它們追逐著,翱翔著,一同飛入遙遠的太陽中——

而後,世界恢複了原狀。

寂靜與深黑重新變作宇宙的基石,星體再度回歸原本的軌道。化作箭矢的長劍,仍握在劍主的手中,引發災難的羊皮卷,也在老人的掌心靜靜安躺。

虹翼卿漂浮在太陽的表側,一個不起眼的小洞出現在他的法袍上,那傷痕貫穿了他的胸口。

“你輸啦,塞萊斯特。”淨煉低聲說。

最後一刻他沒能避過敵人的長箭。塞萊斯特擁有舉世無雙的神速,然而即使是虹翼也未能超越時光。

彩色的光輝正在淡化,老人捂著自己的胸口,眼中有點迷茫。

搞砸了。

原本是打算,如果沒能突破神京,就用第七印去強行擊潰實在界的。

但是,玩到一半的時候,不知不覺忘記了本來的目標……比起事先製定好的計劃,心血**的興趣又一次占據了主導地位。想看看自己最後的術式究竟多漂亮,想看看年輕人們的力量到底有多強……想看到結局,想知道勝負,想看到預想之外的術式,想看到那超越推測的,嶄新的力量……

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天去看看大海,驅車前進的路上,偶爾望見了一朵小花。被偶然所見的風景吸引,追隨著花朵而踏入荒野,最終看到了另一片未曾想象過的,絕美的花田。

真意外啊。

太棒了。

沉醉了。忘我了。不知不覺就把生命投入進去了。然後在愉快感與興奮消失之時,才恍然想起最開始的目的。

原來我一開始,是打算去看海的。

“哈哈哈,真白癡啊!這不是,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樣嗎!”

塞萊斯特聳動著肩膀,忍不住大笑起來。死到臨頭還毫無成長,說的大抵就是他這樣的男人。他使勁睜開眼睛,勉強辨認著敵人的身影。那個灰發的年輕人站在他的麵前,麵上滿是無奈之色。

“你啊,塞萊斯特·哈德良。”公孫策說,“你真是個糟老頭子。”

塞萊斯特以大笑應對,他在法袍上抹了抹手上的血,將揭開所有七印的羊皮卷拿起。這時候“世界”在他的後方生出孔洞,孔洞的彼方是似曾相識的星河。塞萊斯特·哈德良的身軀正逐漸變得虛幻透明,猶如被隱秘律法攻擊的公孫策一樣。

他絲毫沒管自己身上的異變,隻專注地瞧著公孫策。

“告訴我,公孫策。那是你最強的一擊嗎?”

“不是。”公孫策說。

“很好……”老人彎起眼角,“天極的判斷沒有錯,你是希望。現在你應該能理解,為什麽我們這些‘巔峰’很少全力以赴……全力的戰鬥後就是抉擇了,是走還是留……”

他慢慢鬆開虛幻的手,讓羊皮卷在公孫策的眼前攤開。古卷上畫著簡陋的彩虹,其下用古通用語寫著一個簡單的單詞。

希望。

這是虹翼卿最後的術式,在宣告終焉的七印被擊倒後才能誕生的,引領新世界的“希望”。他一向是個詭計多端的人,虹翼卿想好了成功後要做什麽,老祖父則定下了敗北後又應如何。

這張紙上有著超越七印全體的力量,他隻能由擊倒七印,度過審判日的“善人”使用。他將其丟在公孫策的手中,隨意得像在扔一張草稿紙。

“有需要就用,不需要就丟了吧。”塞萊斯特說,“幫我看一眼囚籠外的世界,好嗎?”

“好。”公孫策點頭,“我幫你看。”

塞萊斯特·哈德良心滿意足地笑了。沒有滿足所有的願望,然而依舊愉快地度過了此生,他墜入太陽的光芒中,在這世間僅有的溫暖裏閉上了雙目。

永光曆2010年12月31日,“虹翼卿”塞萊斯特·哈德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