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搞不明白。

並不是說毫無頭緒,在接連的攻防之間,直覺逐漸給出了答複。這一刀大概是在之前一點的時間斬出的,這一刺應該瞄準了稍後些的位置,所以要盡可能多地改變位置,盡可能簡單地做出攻擊……

但還是一點都看不懂,腦中一團亂麻,像是沒接觸過數學的小學生看高數課本一樣迷茫。這到底算什麽攻擊啊?時間軸的操控?到底是用什麽方式去“斬”的?是用什麽方式去“看”的?為什麽僅憑兩把刀和苦練的技術就能做到這種事情,這不是很奇怪嗎?

“——!”

近乎狼狽地招架住直指頭部的一斬,身體隨著慣性自然後退。半秒鍾後,腹部浮現出一線血色。又是斬向過去的刀,反應慢的話就會被腰斬,那時就隻能靠上半身打架了。

真難看。秦芊柏在心中苦笑。放出大話的自己被打得接連後退,秦暝的力量卻在戰鬥中越來越強。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他的存在規模究竟翻了幾倍了?數十倍?上百倍?現在是不是能靠一斬貫穿星係了?腳下的行星還能存在,都要多虧了現在是我在和他打吧?

唯一能理解的狀況是“秦暝很強”。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次相似的話語,聽到耳朵裏都要起繭子了。你暝叔是最厲害的,秦暝是我們秦氏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人,能和那個嚴契相提並論的就隻有他了……小芊你要跟你暝叔好好學……為什麽全家才俊就沒一個是秦暝的對手,這世上就沒人治得了那混賬了嗎,誰也拿他沒有辦法……小芊你一定要刻苦用功,你是打倒他的唯一希望了……

那些長輩們的麵容一一閃過,幼小的女孩麵無表情地點頭。知道了我好好學,知道了我會贏的,知道了他很厲害,我會變強,我會變得比他還厲害……

然後終於站在了秦暝麵前,做好了能做的所有準備,真正戰鬥起來卻和其他敵人沒有任何不同。被打垮了,簡直毫無招架之力,握住兵器的雙手顫抖,氣力隨血液而流失,心中渺小的自己好像還躺在雪地裏,嘟囔著“秦暝好強”。

“咳——!”

閃電般的二連斬接連來襲,變為長棍防守的萬華刀險些脫手。架勢完全被打崩了,硬著頭皮出拳逼迫秦暝回防。挽救了當下的必敗僵局,代價是右拳的三指因反擊而骨折。秦芊柏依靠長棍勉強支撐住身軀,看上去像是街旁乞討的老者般無力。

“隻有這種程度嗎?”她聽見秦暝問。

咬住溢血的嘴唇仰頭,對上男人失落的眼神。

“這不應該啊,秦芊柏……”

“隻有這種程度的話,你是如何戰勝克萊因的?”

他的話語中不含絲毫惡意,正因如此心靈才會刺痛。秦暝說得絲毫不錯,現在的她連對戰冠軍時的實力都沒能拿出來。踏入實戰後沒過多久,氣勢便如強弩之末般一落千丈。好像連武者的心氣都在縱橫時光的強大前折戟,像是在戰鬥開始之前就確定了結局。

“秦暝,你要看清楚局勢。”她強撐著說,“現在世界有難……”

“這和打架有關係嗎?”秦暝問。

秦芊柏自己都想點頭了,這和打架有關係嗎?世界末日就不能打架了?有責任要擔就會變弱了嗎?分明應該因此而變強才對吧。應該像動畫裏的主人公一樣在危急關頭爆發出力量的啊。山那樣沉重的責任本該轉化為比山更高的力量,要守護神京,要捍衛家族,要為一直以來的恩仇做一個了結,因此必須要贏,一定要勝利……

可她怎麽變弱了呢。那些責任和義務怎麽都轉化不成動力。到頭來還是這樣,揮著無力的刀鼓吹著自己的成長,努力了半天也就是在放水的秦暝麵前走上幾招。

真不甘心。

秦暝無言揮刀,這一次是封鎖了左右的一字橫斬。秦芊柏強行提氣支起身軀,提前讓萬華分裂成雙刀。現在的她擋不住這一擊,萬華刀必然會碎掉。然而這想法產生的時刻,武者的自信便再度被打壓。

瞬間,秦芊柏的氣勢一落千丈,回避與防守的可能性在“未來”被封鎖,秦芊柏唯有靠對攻拚殺,她的斬擊被秦暝輕易擊退,趁虛而入的短刀刺穿肌肉斬裂右側的琵琶骨,黃昏色的刀上染上新的血色。

“唔……”

秦芊柏摔倒在地,頭頂上傳來聽不出含義的嘟囔聲。她在痛苦之餘感到了煩躁,像是困擾漏盡的那揮之不去的煩惱。她壓抑住心中的波瀾,苦苦思索計策。不能意氣用事,如果實在看不到勝利的曙光,就用話語和計謀盡可能爭取時間,支撐局勢。

想想責任,記著你肩上的義務。這不是僅屬於你自己的戰鬥……不要被輸贏困擾,你不單是秦芊柏更是守護神京的強者。能達成目的的話再狼狽也無所謂,這是擔當,你的擔當……

“唉。”

最後的一擊降下時,聽到了秦暝的歎聲。

在關注斬擊之前,秦芊柏先對上了男人的眼神。

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神色,依舊是純真如孩童的目光,不帶有善惡,不存在立場,自塵世間遨遊的過客的眼神。

然後,在這個瞬間。

被困於虛擬曆史的某人,回到了現實之中。

一些本不屬於真正曆史的“記憶”,隨著他的歸來而湧入了當事人的腦海。

打鬧,燈會,雪地中的交手,在虛擬曆史之中他的談笑。他歸來所代表的事實,如一顆安頓的石子落入了秦芊柏的心湖。

自頓悟後便靜如止水的心湖,因此而徹底狂躁起來。

“——煩死了!!!”

“唔?!”

交叉的雙刀同時壓上,以猛烈的氣勢擊退了秦暝的刀。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力,讓秦芊柏做出了本不可能的反擊!

秦暝發出困惑的聲響,秦芊柏直挺挺地站起。萬華刀因先前的一擊而崩出了缺口,絲毫不管傷勢的揮斬,讓右側的手臂近乎廢掉。可是秦芊柏的動作沒有停止,她繼續斬擊,踏著大步向前,以蠻力甩動著受傷的手臂,像是將軀體本身都當做了工具那樣,在自己的血液中揮刀!揮刀!

曾經精妙絕倫的技藝完全消失,重傷使得秦芊柏的動作走形,那簡單的斬擊粗糙得像是初學者持著木刀亂揮。然而每一擊都是有往無前的氣勢,每一擊都是玉石皆焚的激烈。秦暝的刀勢竟然被生生逼退了,女孩忽然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專注與勇武,她像自己的刀那樣激烈地大喝著,目光好似一對長釘,凶煞得簡直要刺入秦暝的眼中。

“‘唔’什麽‘唔’啊,一聲聲聽著吵死人了!你以為人人都是你的保姆嗎,能從你的嘟囔聲中聽出你的情緒嗎?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像個語言天賦缺失的低能兒童一樣煩死人了,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啊,我才沒興趣猜你想要表達什麽!”

萬華刀變化為長柄大刀,秦芊柏蹬地躍起,自上空咆哮著一刀斬下。秦暝第一次采取守勢,他架起雙刀防守,眉目間染上一絲苦惱:“小芊,你怎能這樣說話。我是你叔叔……”

“吵死了,閉嘴!”秦芊柏怒喝。秦暝下意識一縮腦袋,他從來沒見過女孩這番模樣,凶悍得像隻狂怒的獅子。

“還叔叔,虧你有臉這麽說!從我七歲那年到現在,你幹過什麽長輩該做的事情嗎?!”秦芊柏邊說邊打,“一個人在外麵過得逍遙自在,還大言不慚地自稱什麽‘暝客’。是啊,當個過客多快活啊,什麽責任也不用擔什麽義務也不用盡,一個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是你想沒想過你撂下的擔子去哪了?想沒想過你不要的責任誰來抗?”

秦芊柏舉刀便斬,她隻出最簡單的劈斬,任由秦暝如何反擊也不改手。所有的斬擊全部落於同一點上,一刀的速度快過一刀,一刀的氣勢強過一刀,她的話語好似鍛造利刃的火星,每一句話語的流露,都讓刀勢中的意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暴漲。

“那些責任在嚴契和劉叔的身上!在我和阿策的身上!你以為是誰害我打小被逼得練功練到麵癱的?是誰害我們家近年來舉世皆敵的?當年把家裏人統統砍了離家出走,到現在神京有難又是因為你和隱律主一起回京,你哪來的臉說自己是長輩,秦暝!!”

最後一刀砸落,秦暝的守勢終於被破,秦芊柏早早鬆開左手五指緊握,剛硬的直拳直擊秦暝的心口。以傷換傷,最簡單最快速的破解法,將雙方同時逼迫到無法回避的極限,讓“受傷後反擊”成為理論上的最優解!

秦暝被這一拳打得倒飛而起,待雙足站定時他已來到了合眾北部的一片沙漠。秦芊柏在同一時刻奔襲而來,眼中帶著激烈如火的怒意。秦暝閃電般揮出三刀,過去的一刀被格住,未來的一刀被躲開,當下的一刀直取胸膛,卻被化作大槍的萬華刀纏住後破開。

秦芊柏回轉槍柄掃來,秦暝輕巧地一躍立於長槍柄上。他收短刀入鞘,獨留長刀在手,眯起雙眼:“難得聽你吐露心聲……你也不喜歡責任與義務不是嗎?你也希望自己能快樂地生活吧。那為什麽不走我的路?為什麽還要在這囚籠中困擾自己?”

“就是因為不能像你一樣才困擾啊,你這白癡!”

淤塞於心中的壓力徹底消失不見,一度失落的氣勢無休止地暴漲。力量增加,狀態恢複,反應速度與思考能力全麵回升。心靈找到了支撐自己的動力,肉體因此而做出了回應。現在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輕快,比任何一場戰鬥中的自己都要強大。

太好了,阿策回來了。終於能坦白承認了。不需要再欺騙自己了。

——在秦芊柏的心裏,這場戰鬥和大局和眾生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純粹的私人恩怨,推動著她踏上戰場的感情,是這麽多年積累下的“惱火”。什麽責任,什麽義務,讓那些東西統統見鬼去吧。忙著保護世界的人是阿策,她站在這裏是為了狠狠痛揍這個混賬一頓,讓他知道什麽是他人的苦惱!

長槍暴起如龍,擊退槍杆上的秦暝。秦芊柏單手持槍奮力透出,自身緊隨搶後奮力奔走。萬華大槍被秦暝交叉雙臂回防架住,秦芊柏一擊回旋踢正中槍柄。大槍在轟鳴聲中二度加速,破開暝刀的攔截。秦暝揮刀擊潰“被擊中”的可能性,槍尖擦著他的發絲飛過,然而此時秦芊柏的後手已經來到。她在半空中擰腰回身,左足足尖淩厲地下戳,正中秦暝脖頸!

鋒利的足刀帶起一抹血光,自戰鬥以來秦暝第一次有了傷勢。他因衝擊力而倒退一步,眼中亮起驚喜的光。

“很好,就該這樣!這才是你應有的實力,秦芊柏!”秦暝讚歎。他在生死搏殺中依然在笑,簡直像個著魔的瘋子。

“你的推動力是憤怒和惱火啊,最單純的感情嗎!那就保留好你的動力,繃緊每一根神經。我要拿出真本事了。小心點,別輸了!”

追擊而來的秦芊柏,以同樣的狂氣怒吼。

“才不會輸。絕對不要輸。我,絕對不要輸給你這樣的大人!!!”

萬華大槍被鎖鏈收回,在秦芊柏的手中化作樸實的長棍。秦暝側身,平舉長刀。汙濁凶煞的殺意在出刀時一閃,又被鞘中純粹的戰意洗刷。這一刀洗盡鉛華返璞歸真,像是自那個許久前的夜晚斬來,純粹如冬日的初雪。

濁世劍·斬鬼修羅。斬向過去的絕學!

那是來自時光長河的斬擊,他的刀刃對準了過去的每一寸光陰。記憶會被割裂,經驗將被斬切,有跡可循的招數不是這一招的敵手,基於過去的回擊無法成立。因而秦芊柏用長棍作為回擊,棍頭裹挾著必勝的意氣點出,如國手投下勝負的一子。

這是過去本不存在的一招,它完善於虛擬曆史中那“不存在”的爭鬥,更來源於超脫時空之外的“無我”之羅刹。這一點不問前塵不究過往,乃是奠定當下的必勝一手,自合眾惡土中殺出的無缺一擊。

刻道指·棋定星羅!

指力擊潰刀勢,現實壓下過往,萬華棍攜著一往無前之勢點出,正中秦暝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