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問你,”男生挑挑眉毛,笑得亦正亦邪,“為什麽喝RED EYE都能倒。”

“酒嗎?我喝過?”

“我點的,我一杯兔子一杯你一杯。”

“兔子……啊,那是酒?我看兔子喝以為是飲料。”有點哭笑不得,“哪個正常人會喂兔子喝酒?”

“嫦娥吧我想。”男生板著麵孔講冷笑話這一套夕夜已經適應了,“隻不過是啤酒加番茄汁,你居然能不省人事九小時,有什麽立場跟我提‘正常’二字?一般而言,正常人用它來解酒。”

“我本來就是一點啤酒都不能沾,而且不是都說,心情不好更容易醉嗎?”夕夜的目光在地上轉,發現那隻兔子這回安分地鑽進籠子睡下了。

男生稍稍動容,改變坐姿麵對她,好言開導:“用不著心情不好。單若水比較主動,和她相處起來很輕鬆,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這都不奇怪。你不一樣,我朋友說你這種女生是屬於全人類的,不要隨便為了誰降低水準。”

“……唉?你認識單若水?”

“很不幸,我從小學到大學都跟她同校。”

“你也是F大的?”

“國貿係。”

夕夜立即露出怨憤的表情:“都是因為你們平時不好好努力追求係花,才造成這種悲劇。”

男生笑一點:“她是係花?別開這種玩笑,我會哭。”

“為什麽?”

“我是係草。”看起來不是玩笑,聽起來也不是玩笑。

夕夜卻忍不住笑了:“還真是有點委屈你。”

“所以無論如何我也在精神上支持你。”

“精神支持有什麽用。”

“要不然係草免費借你用一下?氣氣前男友?他拐跑國貿係係花,你就拐跑國貿係係草,不吃虧了。”

“這種無聊的事沒意義。真想幫忙的話,就把你們係花拐回去,不要放出來破壞生態平衡。”

屋子裏突然靜下來,誰也沒有開腔。

最後男生問:“你還沒死心?”

女生有點哽咽,隻能苦笑,也許是酒力還在的緣故,頭疼欲裂。

感到唇上突然施來的壓力,神經居然遲鈍到毫無反抗。重疊在一起的那一小點仿佛與身體的其他部分有著不同意識。

它們孤獨相依,脈脈含情,靜若沉思。

宛如在夜晚潮起潮落的海邊舉行某種儀式。

黑色陰影罩住彼此不露表情的麵頰,一聲不響地吞噬掉過往,卻不知為何愈發悲傷。

分開後,夕夜感到有什麽東西在自己體內安眠下去,重新開口時聲音嘶啞了些:“這算什麽?”

“表示不僅限於精神支持。”很是坦然。

“可我是初吻。”

“啊……難怪拴不住男友。”

“唉?”懷疑聽錯了,“你要先道歉才對吧?”

“道歉於事無補啊。”說得輕飄飄,“我也深感意外,外界傳聞你**,我還信以為真。”

“我?**?”聽著像天方夜譚,“你知道我是誰?”

“顧夕夜,跟我同校同屆,傳說中的資深小三著名妖精,雖然現在知道,跟傳說的不太一樣。話又說回來,麻煩你保護好自己,不要長著辨識度這麽高的臉、頂著那麽豪放的名聲和陌生人閑聊、喝不明飲料、心情不好、離奇醉倒、迷糊地開房、無知地上床。總之,現在淩晨三點,各自回寢室都不方便,在這兒將就著睡吧。”

見女生擺出奇怪的防禦姿勢,男生想笑,補充說:“各睡各的。學這麽快,我都有點喜歡你了。”

“呐,係草,你叫什麽名字?……笑什麽?”

這次是真的笑出聲:“先開房,再接吻,然後告白,最後自我介紹。不要說你,我也是第一次,這麽詭異的事不太常見。”

“嗯。”遇上聊起天來感覺不到壓力,輕鬆愜意的人,“實在不常見。”

[五]

顧夕夜,在許多人眼中是黑色曼陀羅,美得幽魅而不真實。長相具高加索人種特征,基因不可考。母親是內斂寡言的女子,庸常姿色,個性冷硬堅強,對世界充滿懷疑和失望,並把這種思想不斷灌輸給夕夜。

“世上除了我,沒有一個人會真心愛你,如果你輕信了他們的謊言,抱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就會一輩子受傷。”

回想起來,這是母親對她重複最多遍的觀點。

夕夜沒有見過親生父親,也沒見過家裏任何親戚,隻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過得清貧。

夕夜上初一時,母親病逝,最終也沒有透露關於父親的隻言片語。

之後輾轉被幾家收養,寄人籬下,受盡委屈,長成不善交際、脆弱敏感的早熟女孩。

成年後因相貌與才智出眾,遭人嫉妒詆毀,行事愈發與世格格不入。出於善意者給她“傲雪冰霜”的評價,其餘隻是冷哼一聲“真能裝”。

早晨醒來,套房裏已經隻剩孤單的自己。

男生像煙圈一樣倏然消失。到最後還是不知他名字。

也是為了確認他曾經存在過,打電話給酒店前台說昨日醉酒不知是誰帶自己來的,想問登記的名字,纏扯了幾分鍾,被告知“客人名叫季霄,房款已經結清”。

夕夜愕然數十秒。

盛夏的日光碎在路麵上。

行道樹鋪下濃密的陰影,鞋底卻還是滾燙。

名叫季霄的少年在記憶中轉過身,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自己:“你想要害死顏澤?你嫉妒她?”

羨慕與嫉妒,不過這樣一個轉身的距離。

嫉妒是--

羨慕卻無力企及。

顧夕夜和顏澤,賀新涼和季霄,十幾歲時結成的朋友,還在十幾歲感情就變了質,因為愛,還有恨,羨慕,或者嫉妒。

誰也想象不到顧夕夜竟也有嫉妒的人,而且是平凡普通的顏澤。

夕夜總是不甘心,為什麽自己最好的異性朋友季霄和自己喜歡的賀新涼都無視自己而戀慕看似一無是處的顏澤。

年少的戀慕若不能兩情相悅,就成了極苦的咖啡,偶爾可振奮人心,但大多數時間都難以下咽。

夕夜走在回校的路上,回想著那三張最為熟悉的麵孔,有種自腳心到頭頂都被灼傷的錯覺。

有的人是近在咫尺卻對麵不見。

有的人是遠在天邊卻依然惦念。

有的人是恨不得她死,卻忍不住捕捉傳聞的蛛絲馬跡,在與她永無交集的平行隧道裏鑽一個洞,內心五味雜陳地窺視她的幸與不幸。

那是你羨慕卻無力企及的人,同時也是你不能理解的人。

“顧夕夜,我實在不能理解你。你不是和師兄交往得很好嗎?幹嗎又破壞蔣璃和她男友?”課間,有熟人來興師問罪,措辭中有個“又”字,坐實了顧夕夜一再冒犯的罪名,又聲張了自己的忍無可忍打抱不平。

夕夜抬起眼瞼,視線落在季向葵寫滿無端憤懣的臉頰上,再看看她身邊側後方的蔣璃,在兩人之間往複幾次,好像在用目光驅趕蚊蠅。最後她衝季向葵微笑,柔聲開口:“這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是沒什麽直接關係,不過你實在太過……”

“惹眼。”

“唉?”被打斷的季向葵一愣。原本想說的“太過分”在對方出其不意的接嘴後變成了“太過惹眼”。

“因為有我擋在前麵,高中時你成不了級花,大學時成不了係花,其實我性格孤僻,混在人群裏默默無聞本是龍套,但拜你所賜,時常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雖然沒有什麽好口碑,爭議女王卻也是女王。你想清楚要不要使我更惹眼哦。”

季向葵語塞,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蔣璃的自我發揮上。

夕夜的目光也順勢轉過去:“說吧,我怎麽破壞你們了?”

“給他充電話費這種事,輪不到你!”

“他是助教,我必須把作業交給他,可他手機欠費自己沒察覺,通過其他方法我又聯係不上他,你說這種情況我怎麽辦?”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

“你也要想清楚哦,反正我已經聲名狼藉,你這樣無理取鬧下去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唯一知道前因後果的人是你男友,他知道你來找我會怎麽想?你何苦把他眼裏的自己弄得那麽惡毒,把他眼裏的我襯得那麽無辜?”

不過三言兩語,便讓滋事二人組忿忿離去,夕夜有包攬大小賽事最佳辯手的口才,應付鮮明的敵意不在話下。

一次次使她遍體鱗傷的,是錯信的偽善。

[六]

波瀾不驚地獨自度過了一周,在學校附近的大型超市裏買食材的時候,不太意外地在結款台遇見了前男友,意外的是他也孤身一人。

“也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吧,和你分手後的第二天,她就跟別的男人外出旅行,至今沒有回來。”

回校的路上,因為對方堅持要同行並幫自己拎東西,夕夜隻好勉強做個心平氣和的被傾訴者。

“聯絡不上?”

“無論我怎麽打電話發短信也不理睬。”

“別的男人……是什麽來頭?”

“當然這個我也打聽過,是和她同係的一個輕浮男,所以我有點擔心。”

高一的暑假被車撞傷,住院期間賀新涼混在同班同學中來探望,因為他是從事發現場救了自己將自己送往醫院的人,夕夜別有用心地借機拽住他謝個不停,蠻有點要對救命恩人以身相許的意味。

男生在病榻邊爽朗一笑,輕描淡寫說道:“那天你和顏澤穿著一樣的衣服,剛開始我還以為受傷的是她,差點嚇死。”

幻想著有一天哪個王子白衣翩翩破光而來,從黑暗中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