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被戳穿了,夕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答不上話。
“我是投資公司的董事長,在公司給你安排一個職位是很容易的。關鍵是,我想你專業不對口,可能對這類工作不感興趣。”
女生急忙點點頭。
“你是很優秀的,之所以沒決定去向,我覺得應該是還在‘尋找自我’吧?誰都有這個階段,決定不了哪條路適合自己,哪種事業值得自己一生奮鬥。你是個成年人,而且獨立得早,我和你媽媽都認為不應該幹涉你。你喜歡什麽工作,你自己決定。但是作為父母也自然會希望為你創造良好的生活環境、提供良好的生活保障。這是一張無限額的金卡,你不要急著拒絕。我們理解你,給你充分的自由,任由你住在外麵、自主安排生活,你也要理解父母的心。孝順不等於拒絕關懷,如果孩子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反而會讓父母操心、傷心。”
夕夜盯著信用卡遲疑半晌,最後接過來,不知該說什麽。自覺在這個年紀本應該開始回報父母,卻能力不足反而需要父母接濟。
本是自尊心特強的人,但沒有拒絕的實力,便氣短三分。
看出女生內心的抑鬱,父親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邊牽著她的手往門外走,邊說:“你是我們的女兒,有著優秀的基因,這點在你離家成長的過程中已經得到證明。因為你是優秀的孩子,所以我才想給你不一樣的起點,讓你的能力能夠最大程度地發揮,證明你的價值。我和你媽媽都不是無條件溺愛孩子的人,如果你是好吃懶做不可救藥的孩子,我們反而要曆練打磨你。你能理解嗎?”
夕夜點著頭:“我明白了。”
正值此時,傭人來跟前匯報:“小姐回來了。”
父親牽著夕夜疾走向正廳。
靜穎少見地笑臉全開,臉頰紅撲撲地跑進門:“爸爸!我今天收獲比新涼哥哥大!厲害吧!”
夕夜聽見新涼的名字沒來由地又驚又慌,目光急急地去門口搜尋,熟悉的男生落在靜穎身後幾步,表情有點拘謹地朝靜穎父親打招呼:“伯父您好。”下一秒,看見了被伯父牽著的夕夜,猛地把眼睛瞪得渾圓:“唉?你怎麽在這裏?”
“你也認識夕夜啊?”靜穎轉頭看回新涼,“她是我親姐姐。”
男生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露出少年時那種沒心沒肺的陽光笑容:“我們是高中同學啊,當然認識啦。嚇我一跳。話說回來,怎麽會是親姐姐?”
“小時候走丟了,才被找回來。”夕夜搶在靜穎之前說。
靜穎微怔,但馬上反應過來,夕夜不願意自己說出她養母是誘拐犯,刻意挑了避重就輕的說法。
靜穎父親招呼新涼:“你晚上留下來吃飯吧。跟你爸打個電話說一聲。”
新涼飛快地點頭:“不用跟他說,他晚上有應酬,不會管我。”
換夕夜有點詫異了,看新涼並不像為了顏澤頹廢到酗酒的地步,周末還跟鄰居家的小姑娘一起出去打獵。
難道季霄的消息有誤?
還是新涼在強顏歡笑?
她死死盯住男生,想從他的舉手投足中搜刮出喜怒哀樂的線索,恨自己不能讀心。
[四]
吃過晚飯,母親留夕夜在家裏住一夜,夕夜答應下來,又說習慣自己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想回去拿。新涼自告奮勇說要開車送她。家長們便任由他們去了。
“你為什麽嚇一跳?”上了車,夕夜故意問。
男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我就那麽像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以玩笑的口吻窮追猛打。
“誰說了?誰那麽說了?我幫你教訓他!誰敢埋汰我們校花?”
“我們校花是季霄好嗎?”
“……我錯了,你是第二校花。”
女生略略猶豫,覺得還是不該這樣隔岸觀火地跟他插科打諢:“……新涼,季霄跟我說了顏澤的事……”
男生愣了須臾,才斂起笑容,眼睛注視前方專心開車:“我實在對顏澤沒轍了。她小心眼,敏感易怒,神經質疑神疑鬼,沒節製亂花錢……這些都不是什麽大毛病,該包容的我不會斤斤計較,現在這讓我怎麽辦?我喜歡的那個顏澤哪兒去了?幹嗎非塞給我一個山寨版的顧夕夜啊?你們根本就是兩種女孩,比什麽比啊!有什麽可比性啊?這麽多年都揪著不放有意思麽?我要覺著顧夕夜比你好幹嗎不找顧夕夜幹嗎找你啊!”
自覺這話容易讓人誤解,又轉頭朝向夕夜補充說明道:“我不是說你不好。我隻是說她也沒比你差很多,她有她自己的長處,整天自卑自虐地折騰這些事真沒必要。”
“她就是比我差多了。”夕夜語氣淡淡的。
男生納悶地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我會因為吃醋把別的女生的課題注銷了讓人畢不了業嗎?我做得到那個地步嗎?”
新涼手心冒汗:“你……怎麽知道?”
“高二的時候,裴嘉瑩……”夕夜觀察他的神色,知道他也沒忘那件事。
裴嘉瑩突然發現自己高一就完成的課題從係統裏離奇消失了,不僅如此,連紙質版存檔都杳無蹤跡。按學校規定,每個學生高中階段必須完成兩個課題,通過學生三院答辯,否則不能畢業。
那段時間,新涼異常積極地替裴嘉瑩補課題,又整天幫她小忙,可偏偏裴嘉瑩不領情,又是個自我感覺好到爆棚的角兒,以為新涼對她有意思。有一天課間在教室裏當眾大聲拒絕新涼、向季霄告白,以為這樣就能彰顯自己的魅力,結果被季霄果斷拒絕。鬧得不好收場,兩個男生見麵都尷尬,成為轟動一時的滑稽又狗血的事件。
不過大多數同學隻是認為裴嘉瑩自作多情,並沒有細想新涼為什麽要對她獻殷勤。
“你也不可能壞到去害人,那麽積極的原因,除了幫顏澤就沒有其他合理解釋了。”夕夜轉頭看向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如果不替裴嘉瑩及時補上課題,她訴苦伸冤要求學生會追究下去,說不定會查出是顏澤搗的鬼。當時你是這樣想的吧?”
男生摸著下巴:“嗯。”接著轉過頭來看女生。
麵對對方迷茫的麵孔和期待答案的眼神,夕夜思考了一下說話的方式:“季霄一定也勸了你,喜歡顏澤又不是因為她的外表,變成什麽樣不要太介意。其實你潛意識也是希望多一些人可以來勸阻你和顏澤分手。可是我不會這麽做。”
男生露出困擾的表情,思考片刻:“你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靜穎?”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前段時間,顏澤跟我說你喜歡的人是我,我一點也不相信。在我印象裏,顧夕夜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是沒有兒女情長的,即使在十六七歲的時候也從未表現出對任何異性有任何興趣。像高塔上冷傲的公主,受人仰望的那種。但如果她說的不是事實,我現在真的理解不了,為什麽你會希望顏澤和我分手。”
為什麽要對新涼說這些陳年舊事?
和新涼交往了那麽久,你知道新涼不可能離開自己,才舊事重提,不過是為了享受片刻的勝利者的喜悅,為了在背地偷偷嘲笑。
即便討厭你,即便嫉妒你,你對我說的秘密我也一直保持緘默。
你和我之間的話題,應該永遠屬於曾經親密的閨蜜。我們曾經以友情與誠意為憑交換的心事,怎麽能變成讓別人一笑而過的八卦?
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不可饒恕。
“為了你。”夕夜的視線朝向右側窗外,車恰巧開到高中校園所在的路段。
遠處那片熟悉的深紅色建築群蘊含又消解了自己所有的熱情、感動與少女情懷,一時讓她內心一陣絞痛。
“我高中時的確喜歡過你。我是冷傲孤僻不善於交際,可這並不代表我就沒有心。在你們少年少女風花雪月的時候,我得認真學習否則沒有出路。不像你們一個個是官二代、富二代衣食無憂,我擔心將來不能自力更生。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能靠自己的努力生存就靠自己,不想依賴家庭。可是,這不意味著我沒感情,我就活該遭人嫉妒被人取笑……顏澤不用功成績差,你就陪她逛街幫她補習,而她撬我的櫃子撕我的信件就是正當的?我理智地建議你離開顏澤,就好像我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似的,你就理解不了了?”
車窗外,校園迅速向後倒卷,像個有寓意的道別,深深地觸痛了人心。
“你把車停下。”
新涼靠邊停住車,轉頭看見夕夜下了車,便也跟下車。
女生麵朝學校的方向站定,久久地沉默。
“夕夜,對不起……關於你,很多事我不了解……”
“不要說對不起。你已經傷害不到我了。曾經我一心為你著想,就像你一心為顏澤著想。我不想你因為任何人而悲傷難過,就像你不想顏澤因為任何事而悲傷難過。你本應該是最能理解我的人。總有一天,一切都會成為過往。這一生很漫長,可是這一生中最好最天真的時光卻轉瞬即逝,不任你挽留。”
女生在沉沉夜幕中回過頭看向自己,新涼突然發現她穿的天藍色長裙是和顏澤、蕭卓安一模一樣的那條。洗得發白,也隻有她因為貧寒還在穿高中時的裙子。
有著同樣長裙的卓安已經離世五年,有著同樣長裙的顏澤也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