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漫無目的。後來,我們在河對岸的一個開放公園前停下了腳步。
盡管夜色已深,但依然有不少年輕男女裹紮著溫暖的大衣和圍巾走進公園,腳步親密地消失在矮木深處。有賣報的不甘心地端著當日的晚報在門口遊轉,神情急切地向一個個行人喊買。裏仰神情憂鬱,嘴唇緊抿,我想他大概是再也無法忘記那個男人擁抱起那個小女孩的親昵了。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驕傲地端坐在男人的肩頭,親昵著撥弄著男人的頭發。如今這一切都已經是物是人非,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家,已經是別人的父親,他大概已經忘記了石板那個家。
賣報的人轉悠到了我們的前麵,他遲疑著要不要向蹲坐在花圃邊的我們推銷報紙,他不能肯定我們是否是流浪的身無分文的中學生,我對他微笑,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塊錢,對他晃了晃,他喜出望外地向我們遞過兩份報紙,並迅速接過我手中的一塊錢。
我說,我隻要一份。
他說一塊錢兩份,挺便宜的,你們就買兩份吧。
我無奈地笑了笑,他似乎擔心我們變卦般迅速走開,我隻好將另一份報紙遞給了裏仰,我們借著路燈盛大的燈光,心不在焉地翻看著報紙。我們的樣子在行人看來確實像是無家可歸或離家出走的學生,事實上我們確實迷失了回旅館的方向。我們不願意掏出口袋那張地圖,不願意看到上麵用炭筆劃下的筆墨粗重的圈圈。那個地方讓我們感到陌生。
突然,我們幾乎同時停止了翻看報紙的動作,我們看到了那個男人的照片,榮光煥發,盛氣淩人,整整占據著報紙的半個版麵,照片上他舉著一個嚇人的數字,在人群中高高聳立,那是一幅名畫的拍賣現場,他以讓人望而卻步的巨款讓全場的一錘定音,舉城嘩然。而讓我們更加感到吃驚的是,在新聞中他否認他結過婚,他說現任妻子是他四十歲才尋找到的初戀。他稱他對愛情很專一很執著。記者在新聞中說他現任的妻子是這個城市某集團公司董事長的千金,文章中不乏頻繁出現商界新貴名門女婿之類的溢美之辭,而後記者好像別有用心似的無不猜疑地暗射他得以有雄厚的資金奪取名畫資源與這個女人應該是無不關聯的。新聞報道後麵附有很多張像似偷拍一樣的不是很清晰的照片,不外乎是他與那個女人還有那個小女孩在一起的一些天倫之樂的鏡頭。小女孩在一張照片用手遮擋住眼睛,她是覺得閃光有點耀眼還是她還不習慣成人式的忸怩作態……
我感到憤怒,這是什麽狗屁彌天大謊,他對愛情專一?那是他的初戀?他沒有結過婚?他在石板不曾有一個家?我全身顫栗,裏仰已經站起來將那張報紙捏成了一團,扔到了花圃邊的垃圾桶。然後,他語氣平靜地對我說,我們走吧。
他將雙手插進了褲兜,上麵凸現著拳頭的形狀。我擔心他會像上一次一樣出其不意地將憤怒的拳頭打向一塊玻璃或者磚頭,連忙故作鎮靜地對將那張報紙疊起了起來,我動作緩慢,仿佛這是一件不足重要的事情。他注視了我一下,不置可否。
他說,我隻是希望他能回去看看我的媽媽,這就足夠了。
我點了點頭,我挽起他的手臂,問他我們現在去哪?
他惘然地望著前方。
我們回旅館好不好?
我細算了我們剩下來的錢,不過,這我不是很擔心,我會繼續去賣畫,我會賺到足夠的錢。我問裏仰說,那我們明天再去找他?
裏仰擁過我的肩膀。在他別過臉那一瞬間我看見有淚水已從他的眼眶中湧流而出……
我們對這個願望都沒有把握,我們不能確切那個男人是否願意見到我們,是否會答應下來我們的請求,他對我們而言已經是一個完全的陌生人。
陌生得讓我們害怕!
回到旅館,我們發現走廊上燈光暗淡,地麵一片狼藉,還有些血跡,有服務員慌忙跑來給我們解釋,說早上有人來捉奸,結果打起來,警察也來了,警察要求保留現場,所以還不能清理,請我們多多諒解。我突然想起早上砸門的那個婦女,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我這才注意到旅館已經是人去樓空狀,房間大抵是沒有人住進來,窗戶大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我遲疑著要不要換一個旅館,服務員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連忙對我說,可以給我打一個折,並安慰我們不用擔心,旅館已經增加了保安,這樣的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她越說越快,臉容著急得有點漲紅,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說,好吧,那我們就還住這吧。
她心花怒放,在她興奮的眼睛中,她對我們互牽著手的親密舉動掠過了一絲獵奇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提著一盞燈籠踩過了一地的碎片。
走廊一片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