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藥
永璂已經醒了過來，披著被子從**下來，從書桌上取了一遝功課。返回時，不小心脫手，紙張撒了一地，永璂彎腰去撿，被子又掉了。
傅恒踏進屋子，趕緊上前幾步，將他抱到**，“十二阿哥！讓我來，我來……快躺下。”
永璂裹緊被子坐在**，清醒了許多，但目光仍舊閃爍不定，語速也比尋常快的多，“快拿過來！全拿過來……我翻給你看，快點兒！”
傅恒收拾好紙張，遞到**，默默地站在一邊，仔細觀察，永璂像多西琿玩玩具似的翻弄著那些功課。
“……這是師傅布置的，這是十哥督促我寫的……十哥說，我要好好念書，皇阿瑪才會喜歡我，喜歡承乾宮。我們以後才會都好好的……”永璂嘟嘟囔囔地說道。
傅恒接過永璂手裏的功課，故意輕描淡寫，語氣冷漠平靜，“我小時候，我大哥他們也是這麽教我的。等長大了就明白，書上說的那些，有用的幾乎沒有，知道個大概的就行了。”
永璂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傅恒，似乎完全不相信眼前這個皇阿瑪最倚重的大臣會這麽和自己說話，“十哥會罵我的……十哥總說隻要我們兄弟爭氣，皇阿瑪就會喜歡我們的。”
傅恒坐在床邊，看著永璂，聲音關愛而柔和，“十阿哥也是為你好。如果你們出色了，皇上看在眼裏，當然會誇獎你們，也會覺得……皇後會教養。”
“我知道十哥的意思。”永璂將手裏的功課丟了一地，神色黯淡，“可是十哥那麽努力有用嗎？皇阿瑪那麽喜歡五哥……“
“十二阿哥！”傅恒喝了一聲，緊緊地盯著永璂光光的腦門，“誰告訴你皇上喜歡五阿哥的？”
永璂不語，睜大了眼睛看著屋頂。
“阿哥和公主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對你們都是一樣的。但是，年齡不同，皇上對你們的期待也不一樣。就像皇後主子對十阿哥，您，五公主和十三阿哥，年齡不一樣，倚重和寵愛就不一樣，您還小，等長大了就明白了……”傅恒勸道。
永璂似乎完全沒有聽進去傅恒的話，“哥哥們看著皇阿瑪的眼神是熱的，看著我們的眼神是冷的……還有，還有五妹妹和十三弟，有熱的，有冷的，又漠然的……”
“我今天丟臉了，是不是？”永璂的眼睛突然變得驚惶不安，他看著傅恒，喃喃道，“我丟臉了，讓所有人都跟著我丟臉了……一隻兔子而已，萬一那是一個人，是我熟悉的……”
傅恒緊緊攥住永璂的手，滿眼的痛惜真摯。
“沒有，阿哥！不要去糾纏那些不該糾纏的事情！阿哥，我二十歲那年第一次隨軍出征，和兵卒們一起騎著馬衝鋒，一支箭就從身邊人的嘴巴裏射進去，再從後腦勺射出來……我抱著他的屍首發呆，就像你現在一樣，連哭都不會了……那個人前一天晚上還在和我喝酒說話，第二天就已經成了一具冷得不能再冷的屍首……大胡子什長罵我是膽小鬼，把我提溜到了馬背上，我才哭了出來……從那以後就再也不怕了……阿哥，您以後永遠不會做騎馬衝鋒的事情，但是隻要是第一次見過血了，以後都是一樣的。站起來，你將會是頂天立地的人，阿哥！”
傅恒的話一字一句，永璂縮得更緊了。
時間慢慢地過去。
“十二阿哥長得真像你母親。“傅恒突然道。
沉默，永璂稍稍挺起身子，抬起頭來，用失神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傅恒掩飾掉心中的吃驚，仔細注視著永璂極度沮喪的神情。
“來南海子之前，皇後請我去了一趟禦花園，在池塘邊的亭子裏，她告訴我要好好的照顧你和十一阿哥，生怕出了一絲半點兒的差錯。不幸的是……你如今卻是有氣無力，連句話都懶得講。”
永璂抽了抽鼻子，“皇阿瑪抱著五妹妹，寵愛著她的時候，額娘站在他身邊，臉上帶著笑，隻有我看的出來，額娘在發抖……承乾宮裏伺候的人，尤其是在妹妹身邊伺候的人，總是換的格外的快……還有十哥，十哥越努力，皇阿瑪就越喜歡其他哥哥們……”
傅恒聽著永璂斷斷續續的抽噎，無言以對，“這些都是你母親教你的嗎……”
永璂搖搖頭又點點頭，“額娘……會說一些的……”
“對。”傅恒輕聲道，“你的母親她生養了你，保護著你，她愛你，也為你驕傲。你和十阿哥的身上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你呢？你又能為她做什麽？你知道你母親的期待嗎？”
永璂抬起頭，圓圓的眼睛因為淚水的閃耀在燈光下顯得更明亮，“我知道，我要做個好兒子，給額娘爭口氣，頂天立地的活下去，不給十哥拖後腿。”
這誓言一般的傾訴在夜色籠罩的深宮裏回**，永珣上前走近了幾步，湊近大殿，門柵裏透出的燭光照著他的臉，更顯得明暗不定。
永璂睡著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傅恒從屋子裏走出來，就站在永珣方才站得地方停了停。
“大人，十阿哥方才來過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傅恒悠悠一歎，“過幾天，十二阿哥無礙了，我會帶他再習騎射的。十阿哥若是問起，就這麽回。”
“嗻。”聲音小聲而整齊。
阿哥住處。
燭光昏暗，永珣像幽靈一樣走動，趙嬤嬤進殿。
“怎麽樣了？”永珣急切的問道。
“十二阿哥睡了。”趙嬤嬤回答。
“大人呢……忠勇公呢？他還在嗎？”永珣又問。
“……富察大人回去了。”趙嬤嬤低聲道。
永珣身子一鬆，坐在了椅子上，難過地撐住了額頭。
“阿哥……您何必這麽做呢……”趙嬤嬤的聲音小心翼翼，但仍然透出明顯的不讚同。
“我還能怎麽做！”永珣微微提高了聲音。
趙嬤嬤給永珣披了件衣裳，“您明明知道十二阿哥膽子小，性子弱……您還這樣直剌剌地讓人嚇唬他。”
永珣將身上的衣裳扯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悶頭睡去了。
數日後，校場。
身穿常服的孩子手執弓箭，威風不輸他人。透過孩子沉穩的身影，依次可以看見傅恒，趙一，李玉，趙嬤嬤和永珣等人欣喜而驚奇的麵孔，眾人叫好。
永珣大聲誇讚，“十二弟好樣的，比哥哥當初剛學的時候準頭好多了。”
永璂將手中的弓收了回來，露齒一笑，嘴邊顯出兩個酒窩，方才的氣勢一下子就散了個幹淨，“十哥！”
眾人樂不可支。
“過來，讓嬤嬤給你擦擦汗。”永珣笑道。
“不用，我自己來。”永璂接過趙嬤嬤手上的汗巾，自己擦拭。
永珣看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弟弟，笑著打趣，“有長進，胳膊腿兒硬多了。以前在宮裏的時候，你可是連禦花園的石頭圍欄都翻不過去的！”
永璂忍不住反駁，“哪兒是我翻不過去，是額娘和哥哥不讓我翻！我以前想爬樹的時候，哥哥還嚇唬我呢！”
“得，你膽子小，還賴上皇額娘和我了！”
永珣哈哈一笑，掩飾掉尷尬。
“富察大人覺得呢？”永璂回去換衣裳，永珣看著旁邊站著的傅恒，突然問道。
“阿哥是說？”傅恒反問。
“永璂膽子小，賴誰？”永珣非常直接。
傅恒笑笑，“十二阿哥膽子小，自然是不能賴皇後和您的。”
“真的？”永珣不相信。
傅恒玩笑似的說道，“若是照您的說法，那十阿哥這性子和鐵豆子似的，也賴皇後？許是她偷偷給您淬了火了？”
永珣搖頭，直覺否認，“額娘怎麽會有那個本事。說起來，永璂能有今天倒是應該多謝謝您。沒有您的教誨，他出息不到現在這個樣子，我倒是希望什麽時候您都能指望上。”
“指望我？”傅恒眼中的笑意慢慢斂去，低聲歎息，“已經誤了，就別讓我再去誤別人了……若是天生是個軟殼蛋，指望誰都沒用。十阿哥……”
永珣抬頭，“傅大人。”
“誰也別指望，指望別人靠不住。到什麽時候都得指望著你自己，聽見沒有？”傅恒看著永珣，諄諄教誨。
永珣垂下頭，腳尖在地上轉圈圈，“這話皇額娘也和我說過，我明白您的意思。”
沉默。
永珣超人的成熟令人畏懼，傅恒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了，傅大人，永璂這麽短的時候能有如此長進，賴你教授有功……等回宮了，我讓額娘賞您。”永珣笑道。
傅恒躬身行禮，“遵旨盡責而已，謝十阿哥恩典了。”
“李玉。”
“奴才在。”
“去十二阿哥那裏傳句話，我們兄弟倆一會兒一起用膳。”永珣吩咐道。
“嗻，奴才這就去。”李玉倒退了幾步，轉身去了。
傅恒上前一步，“十阿哥，您還有事兒麽？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
“富察大人慢走。”永珣頗有風度的伸手一請，“在南海子這邊的事情辛苦您了，若是有空的話，多教教十二。承乾宮上下不勝感激。“
傅恒停頓片刻，“愧不敢當，自當盡力。”
又施了一禮，傅恒轉身大步離去。
可憐的事兒，後奶奶我對不起你，你被鄙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