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月此番去往柳家,本意是提醒柳家主加強戒備,莫要被雲門趁虛而入,邵明時則作為目前雲門回歸的唯一人證,被他們一同帶到柳家。

誰知柳家這位家主柳英旭,猛一聽到“雲門”二字便已經方寸大亂,再聽邵家莊與雲水榭中的遭遇,幾乎嚇得是魂不附體,雙膝一軟,差點當場暈厥過去。代月此前隻在玉竹集會上匆匆見過這位柳家主一麵,她也沒有想到,柳英旭會是這副膽識做派,實在與其他幾位家主大相徑庭。

不過仔細一想,如今這局麵也不能全部怪罪於他。

江南四大家,謝白林柳,這西湖柳家排在最末位,倒不是說柳家的武功比不上前麵三位,恰恰相反,柳氏一門的疾風腿堪稱當世第一腿法,百餘年前也曾風光無兩。可這門武功傳到近些年,竟有些式微,興許是這一代的年輕人都嫌棄腿法招式不夠瀟灑,柳家年複一年門生凋零、門中上下不過弟子二三十。門庭稀疏,江湖威勢自然也就大不如前,再加上現任家主柳英旭打娘胎裏帶出的病根,自己身體羸弱、膝下亦無子繼承,柳家更加無心江湖紛爭,便也逐漸淡出大眾的視野。

這麽說來,柳家這幾十位弟子的戰力的確不大能看,可雲門之事實在發生得突然,又與柳家息息相關,傾城一行人短時間內也實在來不及尋找旁的援手,最終隻得選擇共同前往柳家,這樣即算雲門傀儡來襲,也可以幫助柳英旭共同禦敵。

同時,季離遣自家暗樁向各地傳信,將這一切提前知會給諸位家主掌門,一來方便他們早做打算,二來請求離得近的門派加緊趕來協助。

既然他們三人都要奔赴柳家,作為階下之囚的白竹衣自然也沒得選。他自打被傾城那“潮汐丹”壓住周身內力,死了逃跑的心,就幹脆把嘴巴一縫,安心做個啞巴,任你百般套話,我自巋然不動。

傾城覺得自己早晚得被此人氣死,偏生他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做得是有恃無恐,傾城看著白公子這麽張清秀俊俏的臉,愣是下不去手!

好好一個溫潤君子,怎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覺得白兄莫不是中了邪。”季離曉得白竹衣耳力不比從前,將折扇一展擋住半張臉,大咧咧在傾城耳側嘀咕,“我聽小師叔說起過,這人若是莫名其妙性情大變,八成是被髒東西附了身,她從此人的星宿命格中可以略窺一二——此間原委我也去信告知給了小師叔,不如等她來此先為白兄算上一卦,雖說怪力亂神之說不可全信,但也暫時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了不是?”

傾城順勢瞥了白竹衣一眼,其實何止這些亂七八糟的神鬼傳說,她甚至暗中懷疑過,白竹衣是否已經是雲門的傀儡之一?可以她目前見過的眾多傀儡,都不免有些身形遲鈍、沉默少言,唯有逍遙穀一役中那位霍琛的假死替身還算是口齒靈便,但他連身材體貌都與霍琛一般無二,這替身傀儡顯然經過霍琛悉心**,不會是短時間內所得。而白竹衣不過失蹤兩月,這麽短的時間,傀儡幾乎不可能保持著如此靈巧的身手和鋒利的唇舌。

於是傾城問了句:“季前輩大約何時能趕到?”

季離不由咋舌:“我不過同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莫姑娘,你別是讓他氣昏了頭吧?”

“我說認真的。”傾城仿佛沒看見季離那誇張過頭的神情,她將目光從白竹衣身上收回,低垂的眸中有種晦澀難明的情緒,“白大哥不該是這樣的……如你所說,我覺得他仿佛變了個人,就算有什麽難言之隱,人真的會變得與從前完全不同嗎?”

她越與白竹衣相處,就越深陷於自我懷疑的泥潭中無法自拔。

或許這會兒,她真的需要季陵音來算上一卦,就算是安慰也好,她隻想從人口中聽到一句:這不是那個她心心念念幾個月的人。

幾人在柳家安頓下來,倒是相安無事了幾日,若非雲水榭確如邵家莊一般,近百弟子一夜之間消失無蹤,柳英旭幾乎要以為這幾個小輩是找個借口來柳家蹭吃蹭喝的了。

第十日,季離傳信搬來的救兵也到了,正是那玉竹集會上與季離處得不錯的吹雪門。

吹雪門門主親自帶領門下數十精英弟子,從姑蘇快馬趕來,直將柳英旭感動得涕泗橫流。

季離沒想到援兵比敵人來得還快,忍不住講出自己的憂慮:“我說,咱們這邊陣仗都鋪開了,雲門若是不來豈不尷尬?”

“西湖附近僅剩柳家一個武林門派,按照我們此前分析,雲門實在沒有道理舍近求遠。”代月嘴上這麽說,眉頭也忍不住蹙起,“可雲門行事著實不好預測,若是此番我們估計錯誤,恐怕又要有其他武林同道遭難了。”

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且很快就被事實印證:吹雪門抵達柳家的第二日,位於宣城附近的玄陽宮遭遇雲門突襲,宮中弟子如此前的邵家莊和雲水榭一般,全部不知所蹤。

季離幹脆將整個地圖平鋪到桌上,將先後淪陷的三個門派標注清楚:“宣城地處邵家莊西北方向、百裏之外,與雲水榭更是相去甚遠,唯一相同之處大約就是玄陽宮的實力同樣屬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容易突破之流。”

“怎會忽然北上?”原本負責看守白竹衣的傾城也聞訊趕來,沒想到自己這邊大費周章一通提防,人家卻直接繞過柳家往西北方向去了。

“興許是我們知會柳家的舉動被其知曉,雲門幹脆退避鋒芒,選擇更軟的柿子來捏。”季離將這三處標記連成一個閉合的形狀,“那麽,他們臨時改道選擇玄陽宮的理由又是什麽?”

他們三人正對著這張地圖埋頭苦思,一時竟沒人注意到白竹衣悄然靠近的腳步聲。

“或許你們知道,這三者的中心,還有一座城池。”十來天沒開口說過一個字的白公子,卻在這會兒出了聲,“那座城,曾遭前朝叛軍血洗,百十年間寸草不生,是座出了名的鬼城。”

季離猛地將頭抬起,驚道:“你說得可是愁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