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白竹衣這狀似無意的提示究竟是何用意,明知不該輕信,可他偏生用一句話便解了在場諸人心中所惑:愁雲城是座寸草不生的鬼城,百十年來幾乎無人居住其內,若是雲門以此為據點,也就不難解釋玄陽宮這個看似荒唐的選擇了。
季離小聲嘀咕了句:“真的會這麽巧嗎?”
白竹衣卻再次化身啞巴,施施然從幾人身側路過,仿佛剛才一語點破愁雲城位置的不是他似的。
“他……”代月不由得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傾城幹脆利落地替她說出心中所想:“咱們帶邵明時來柳家的消息,有沒有可能是被他泄露的?”
“或是未言齋暗樁已被雲門滲透。”季離將地圖卷成卷塞回袖中,咧嘴笑了,“但作為齋主,我可以為我齋中弟子擔保,未言齋自有一套特殊的運轉係統,其中任何一人出現異常,都會立刻被發現,因此這種可能並不存在。”
他笑得倒是挺開心,二位姑娘一聽他這話,麵色更加凝重了。
代月沉吟片刻,還是覺得不能武斷:“白公子畢竟與我們幾番出生入死,如此懷疑他,恐怕有失妥當。”
“即算我們不懷疑他,那身在柳家的其他人呢?是否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被懷疑的對象?”傾城手裏攥著琅華,指骨“嘎吱”作響,她卻恍若未覺,“如今江南武林被雲門攪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再這麽下去,整個武林可能真的會變作一盤散沙,被雲門逐個擊破。”
代月倏地站起身:“此事不宜再拖延下去,無論他是何用意,我們都需先行前往愁雲城一探究竟。”
這話說得不錯,眼下這情形,愁雲城就算當真是個陷阱,也不得不有人跳下去看看。
未免打草驚蛇,此行需從速從簡,代月與季離沒知會任何人,披著夜色悄然北上,傾城則因為白竹衣的關係,隻能留在柳家靜觀其變。而在柳家盤桓數日的吹雪門也終於決定踏上歸途——真不是他不講道義,隻是這個節骨眼上,誰還敢擅離幫派?搞不好雲門的下一個目標就會是你。
熱鬧不過幾日的柳家再次恢複平靜,柳英旭自以為這場劫難已經安然度過,暗自鬆了口氣,可傾城卻不這麽覺得:隱藏在這來之不易的平靜之下的,不一定是古井無波,更有可能是暗潮洶湧。
相比於傾城始終緊繃著神經,白竹衣這階下囚倒是當得愈發怡然自得起來,他仿佛已經將逃跑一事拋諸腦後,該吃吃該喝喝,他口中那個“了不得的仇家”也沒見來找他麻煩。
此時此刻,白公子正在院中監督邵明時修習。這孩子自打從父親被殺的現實中清醒過來,便纏著他們教他功夫。傾城幾人那幾日都忙著部署抵禦雲門一事,唯有白竹衣被他們排除在外,閑人一個,自然而然承擔起了看孩子的重擔。
邵明時出生在武林世家,按道理說應當從小就已經打好基礎,可看白竹衣那有些無奈的神色便可窺知一二,這小少爺在家時大約也沒有將心用在這方麵過。傾城路過院門,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邵明時顫巍巍紮著馬步,手中握著把小木劍,卻堅持不住似的左右亂晃。白竹衣就站在他身側,用手輕柔地托起稚童纖細的手臂,邵明時小小的身體在他的支撐下逐漸穩定下來,過了不知多久,白竹衣在他耳側低聲說了什麽,悄然後退兩步。驟然失去助力,邵明時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歪向一側,可他咬緊牙關飛快調整過來,這一次的姿勢倒是比之前都要標致不少。
白竹衣站在他幾步之外微笑撫掌。
傾城幾乎看入了迷。
她此前曾無數次懷疑過他的真實性,甚至離譜到想要請季綾音來為他算上一卦。那麽眼前這個人又是誰呢?那眉目間的溫柔繾綣已然許久未見,春風般和煦的低語更是勾起傾城思緒萬千,他還是那個白衣清雋的少年劍客,還是那個身如修竹的謙謙君子,還是那個……穿過漫天花雨、朝她信步而來的白竹衣嗎?
白竹衣內力暫封,五感不似往日敏銳,這半天才發現門口站著個人,他怔忡的功夫,邵明時已經扔下木劍飛奔過去:“傾城姐姐!”
邵明時大約因為清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是傾城的臉,因而對她有種莫名的雛鳥情節,此時已經頗為自來熟地將她拖到院中,仰著小臉得意道:“白大哥教了我一套劍法,傾城姐姐,你快看看厲不厲害!”
白竹衣這才垂下頭尷尬地咳嗽一聲,道:“你們先聊,我……”
“你哪也不準去。”傾城麵無表情地將他接下來的話打斷,看向邵明時時,又露出些笑意來,“好,讓我看看,這位白少俠有沒有好好教你。”
邵明時攥著小木劍認認真真比劃起來,這套劍法傾城曾經在白家的練武場見過,是白家小弟子修習的入門劍法,她看著這孩子一板一眼的招式,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白竹衣破天荒地主動同她搭話:“你笑什麽?”
“你猜我第一次見到這套劍法時,腦子裏想得是什麽?”傾城的聲音很輕,輕到白竹衣不得不朝她湊近些才能勉強聽清,“我當時想,若是我們兒時相識,我一定要將欺負你的人通通打跑,擼起袖子說上一句:‘這個人現在歸我罩了’。”
傾城的語氣與前幾日相比,幾乎可以稱得上平靜,可白竹衣偏生從那平靜的語聲中聽出點委屈來。他心頭一震,驀地抬起頭,發現傾城也正盯著他看,四目剛一接觸,他便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可一雙眼睛不大聽話,仍然粘在姑娘那雙秋水般的明眸之上。
他真恨不得將自己這張欠欠兒的嘴給縫上,看劍就看劍,瞎搭個什麽話啊!
“我……”白竹衣在傾城殷切的目光下幾乎無所遁形,喉頭發緊,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個字來。
傾城本來是個急性子,這些日子也被白竹衣磨得沒了脾氣,竟就這麽一言不發盯著他看,耐心地等他自己說下去。
可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尖厲的長嘯。
這長嘯他們二人都再熟悉不過了,這是雲門控製傀儡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