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蚍蜉與人”的爭論不歡而散後,兩人已經一整天沒有說話了——白竹衣的口風實在太嚴,傾城也厭倦了與他言語試探,幹脆將嘴一閉,老實地做個啞巴。的確也無甚可說,他們二人如今身處不同陣營,連看問題的角度都大相徑庭:傾城還拿自己當個人的時候,雲門中人已經將自己看作天道了。

實在可笑。

可一想到還有兩日,雲門就會再次出動,傾城便如坐針氈,隻想要在這偌大的雲門中探聽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帶回給江南的武林同道。

日近黃昏,白竹衣出門時還很好記性地將門反鎖,傾城又衝著那扇門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一通研究:也不知這門是什麽木頭做的,琅華劍砍在其上,竟連道刻痕都不能留下,簡直跟那個討厭的家夥一樣,又臭又硬。

她尚在門內搗鼓不停,不遠處卻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傾城停下動作側耳細聽,心髒忍不住怦怦直跳。這不是白竹衣的腳步聲,是何人趁他不在,竟會靠近他的住所?

傾城在雲門中身份特殊,一旦被人抓住,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因而她格外敏銳地無聲向後退去,一矮身便熟門熟路藏進了身後木櫃。

她藏起來原是為了保險起見,她也沒想到門外那人三下五除二便將掛在門栓上的鎖給撬開了!

門做得如此堅硬,鎖卻一撬便開,不知道的還以為白竹衣是故意要將她困在此地來一出甕中捉鱉呢。

傾城透過櫃門細小的縫隙,隻能看到來人的火紅衣角,這顏色簡直越看越熟悉。傾城思索片刻,忽而憶起,這不就是她在愁雲城街道上見到的那位身佩冷香丸的紅衣姑娘嘛。

那姑娘似乎也知道自己擅闖私宅實是不妥,鬼祟地將門小心合起,這才開始在屋裏亂轉。傾城不知她孤身闖入白竹衣的房間想要尋找什麽,總之自己絕不能被此人發現,因而更加努力地沉住氣息,在空間狹小的櫃門裏藏得是膽戰心驚。

可來人在這間不大的房間裏轉悠一通,似乎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腳步聲緩緩靠近而來,她這是要掀開櫃門了。

傾城透過門縫,眼看著那火紅裙擺越來越近,渾身毛發幾乎要隨著她的腳步聲憑空炸起。藏身此地,退無可退,怎麽辦?她悄然握住琅華劍的劍柄,目中寒光大盛:不過區區雲門,大不了就跟她拚了!

她心念動時,那姑娘已經俯身靠近過來,傾城從門縫中將她麵貌看了個分明,手中劍已然無聲拔出半寸。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白竹衣的怒喝聲從背後乍起:“何人擅闖?”隨後便是門扉洞開之聲。

那姑娘的手本已搭上櫃門,竟被這突如其來一聲吼給嚇得一哆嗦,人也向前俯衝,險些迎麵撞到木櫃之上。

“錦姑娘?”白竹衣看清來人,語氣仍舊不善,“不知姑娘如此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可是有何指教?”

傾城蜷縮在櫃裏,悄悄吐出口氣,有些後知後覺地想到:這位原來就是那天在後頭窮追不舍的錦姑娘,那麽她此番偷偷潛入白竹衣的房間,是否就是在尋找自己的蹤跡?

錦姑娘自知理虧,有些尷尬地清清嗓子,道:“我是來替門主知會公子一聲,今日酉時,門主於景園設宴,邀公子一同赴宴。”

白竹衣可不怕她將門主搬出來,話裏話外帶上些嘲諷的意味:“白某倒不知,貴派的‘知會一聲’竟需要溜門撬鎖、鳩占鵲巢?”

這位白公子向來言語溫和,極少有如此言辭鋒利的時候,錦姑娘明白自己這回著實是將兔子給惹急了,更加急於將此事揭過:“白公子,天色已然不早,還請移步景園,莫要耽誤了時辰。”

白竹衣自然也不願與她在這拉扯,將手臂一翻,道:“錦姑娘先請。”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門,白竹衣不動聲色地瞥了地上那把被撬壞的鎖頭一眼,回身關門時,又將目光深深投向了傾城藏身的木櫃。

他大約是在用眼神警告傾城不要亂跑,可傾城又豈是那讓他省心之輩?白竹衣將門一閉,傾城便迫不及待地從那憋悶的躲藏之地鑽了出來。

她一顆心分作兩半:一半因錦姑娘陰差陽錯的幫忙,她終於有機會逃出這間逼仄的小屋,實在雀躍不已;一半卻還在回味著白竹衣方才的話,他同錦姑娘稱得可是“貴派”?

白竹衣同雲門之間到底是個怎樣複雜的關係?

懷著這曲折的九轉回腸,傾城躡手躡腳摸出院門,仔細回憶著地圖上的細節:距離空地最近的正屋大約就是雲門那位從不露麵的門主的居所,而聽錦姑娘一翻言語,他們此刻應當都在什麽景園宴請白竹衣,這對於傾城來說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於是她辨明方向後,便毅然朝著那片地圖上沒有標注的神秘之地進發。

此前她對這塊空地的功用也多有猜測,興許是雲門用於研究傀儡的場所,又或是藏匿著什麽更大的陰謀,可當真到達此地時,她發現這裏與她的想象實在相去甚遠。

這裏是一處獨立於外的院落,她穿過院門,沿著青石磚鋪就的蜿蜒小徑一路向前,不遠處甚至傳來了潺潺的流水之聲。這院子內部的建造十分精巧秀麗,比白竹衣那滿目荒涼的院子不知好出多少倍。傾城小心藏匿著身形向裏探去,不禁開始好奇起來:難道她此前的判斷出了差錯,這裏並非什麽關鍵之所,反而是雲門門主的藏嬌之地?

但很快,這個猜測也被傾城自己推翻了。因為再向庭院深處靠近,不止有水聲,還有劍聲。

而且是兩柄極快的劍在纏鬥不休,一聽便非尋常劍客。

這清脆的劍鳴吸引著傾城加快腳步,透過曲水山石,她終於看清了此間庭院主人的臉。

傾城被那二人的麵貌駭得險些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