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呆坐在**,腦子裏反反複複回**著的都是那兩張臉:代雲深的麵貌她隻從書卷中看到過,尚不能全然確認,可另外一張臉,她實在是太過熟悉。

那的的確確是蕭毓,而且是一個能跑能跳能舞劍的蕭毓。

怎麽可能呢?逍遙穀密室中,他內力盡失、身中數劍,絕無可能從那場坍塌中逃生。

傾城手撫胸口,盡力撫平其下狂跳的心髒,她必須要盡快離開愁雲城,將這個消息帶回給江南武林同道們。可方才她嚐試著靠近外牆,都被成排的傀儡給擋了回來,可見白竹衣說得不錯,自她潛入愁雲城,雲門的守衛的確又森嚴了不少。翻牆不成,那便隻能用通行令牌走正門了。這塊令牌,那位錦姑娘有,白竹衣應當也有。隻是此人比狐狸還精,如何才能從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令牌?

傾城尚在苦思冥想,沒留神門外淩亂的腳步聲,直到門被大力推開,“咣啷”一聲巨響將她嚇得幾乎要跳起,定睛一看,還是白竹衣。隻不過他一張臉煞白,走路也搖搖晃晃不成直線,扶著門框半天也沒挪出多遠。

傾城小心翼翼地圍著他打轉:“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是喝醉……”

“醉”字還沒完整從嘴裏發出,那廂白竹衣忽然彎下腰去,發出痛苦的幹嘔聲,酒氣隨著他的動作,幾乎蔓延了整個房間。

看來還真是喝醉了。

傾城怕他吐得滿屋都是,給他麵前擱了個盆,見他蹙著眉頭,神色也不太舒緩,還好心地伸手替他搓了搓背,口中抱怨道:“白公子的酒量應當不錯吧,怎麽能給自己喝成這樣?”

這人渾渾噩噩地抬頭掃了她一眼,一雙眼睛失去往日靈光,渾濁得不成樣子。傾城將手在他麵前來回搖晃,試探著喊他:“白竹衣?”

醉醺醺的白竹衣沒應她,卻幹脆屁股一沉,毫無形象地跌坐在了門前。

“誒,你……”若非他醉得如此真切,傾城幾乎都要懷疑,此人莫不是怕自己逃跑,成心坐在那擋路的。

其實他就算躺在地上睡上一晚,傾城也不會有半分心疼,可一想到待會的逃跑大計,她不得不忍辱負重,極不情願地挪過去揪了揪白竹衣的衣袖:“你別坐這啊,更深露重的,地上涼,去**躺著去。”

醉酒之人垂著頭,並不搭理她。

這人恐怕已經醉得聽不懂人話了,既然言語無用,那就隻能親自動手了。傾城蹲下身子,架住白竹衣一條手臂,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人掀到自己的肩膀上。

上一次這麽努力,還是在姑蘇城郊,她拖著行將就木的白竹衣,跌跌撞撞走了大半日。

可眼下他是醉了又不是死了,怎麽也會重成這個樣子?

傾城一邊腹誹,一邊拖著這醉漢艱難前行,短短幾步路程,她感覺自己走了得有一年,幾乎將全身的氣力都用盡了。於是將人囫圇往**一丟,她也一同氣喘籲籲坐在床邊,好半天才把氣順過來。

**之人兩眼緊閉,醉得不省人事,正是偷令牌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傾城拿眼上下一掃,手即刻伸向白竹衣的腰間,眼看就要得手,斜裏忽然插進來一隻手,牢牢地攥住了傾城的手腕。

這人怎麽回事,不是醉暈了嗎?

傾城被白竹衣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激靈,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可除了攥手腕,他又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傾城等了半晌,小心翼翼看過去,見他呼吸綿長,睡得正香。

大約隻是個巧合。傾城暗自鬆了口氣,動手去扒白竹衣攥在自己腕間的五指,剛一動作,他便蹙起眉頭,低聲哼了句:“別走。”

她手腕被箍,掙得稍微厲害些,那人就如此可憐兮兮地哼唧,傾城禁不住再一次懷疑起此人的用心。

“你是裝的吧?”傾城湊過去,用剩下那隻手對著那張臉上下其手一頓揉搓。可慘遭**的白竹衣除了微微皺眉,愣是沒有其他反應。

管他是不是裝的,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傾城不願功虧一簣。錯過今次,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鬼地方,她隻好俯下身子,哄孩子一般溫聲同此人商量:“我不走,我就是去給你倒杯水來,乖,先把手鬆開。”

沒想到就這麽句不走心的哄騙還真奏了效,白竹衣聞言,緊扣的五指逐漸放鬆,眉目也眼見舒展開來。

傾城瞥他一眼,心道,原來小狐狸喝醉以後這麽好騙嗎?

她將目光再次投向白竹衣腰間的令牌,未免方才的事故重演,她先將手遮蓋在白竹衣的臉上,另一隻手速度極快地將令牌給扯了下來。這一套堪稱行雲流水,傾城手握令牌,雀躍的心隻來得及躍了一下,她旋即被那張在自己手掌遮蓋之下的臉吸引了注意力。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出這樣的舉動了。之前兩次,白竹衣都身受重傷暈得迷迷糊糊,她將手覆在其上,心中期望的是他能快快睜開眼睛。

可這一次,她遮住白竹衣的眼睛,卻是希望他不要再醒過來。

總說世事無常,可這世事無常得也太沒有道理了。如白竹衣這般以君子之道教養出來的人,如何就能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眼睛一遮,傾城的膽子似乎也跟著大了起來,目光順著他的下巴、喉結一路逡巡,最終落在了那隻手上。

方才他硬要抓住傾城的手腕,一向寬大的衣袖順著手臂滑落而下,露出了一直隱藏其下的半截小臂。傾城的目光本來一掃而過,又發現了什麽似的,迅速回轉過去。

那截小臂之上,竟密密麻麻布了無數傷口,像是針刺所致,那針口實在太小,若不仔細去看,根本無法發現。

傾城一把將其抓到自己眼前,這下她看得更清楚了,那些針口之上都還覆著一層極細的寒霜,令這些細小的傷口無法順利愈合。這樣的傷傾城再熟悉不過了,這世上隻有一種兵器會造成如此傷口。

那就是由萬丈寒潭之下的隕鐵所製成的琉璃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