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樓,二樓包廂。
杜蘅親自送了一份刨冰上去。
“這便是你參加廚藝大賽的紅妝素裹了?”梁辰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果然別有風味。”
王承恩笑道:“杜公子不僅文采飛揚,而且擅長廚藝,真是難得。”
“明明滿腹經綸,就當一個庖人,會不會太屈才了?”梁辰抬頭問道。
杜蘅自嘲道:“梁公子謬讚了,我素來沒什麽大誌。”
“雖然朝廷抄了你們的家,但並沒有剝奪你去科考的權利。”
“我卷入了科舉舞弊案,雖然朝廷沒有明言剝奪我科考權,但估計也不會錄用了。”杜蘅苦笑道。
“如今新君登基,聽說還算聖明,以你之才,絕不會被埋沒。”
科舉之後不久,先帝就駕崩了。
粗算起來,新君登基也就兩個多月,聖不聖明,杜蘅可不知道,至少目前為止,沒有看到任何建樹。
而且現在外戚把持朝政,小皇帝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權力。
“現在我隻是一介庶民,還是掙錢要緊。”
梁辰似乎有些無奈的看了杜蘅一眼:“你是有多喜歡錢?”
“我雖然對你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你不是缺錢的主兒,想必沒吃過沒錢的苦吧?”
梁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忽然轉移話題:“東岐學派來勢洶洶,可不僅僅為了踢館而來,你怎麽看?”
“怎麽看?用眼睛看咯。”
說白了,這事跟杜蘅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今天若非元嘉踢館踢到青南書館,他也不會出手,文人之間的這點破事,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好好掙錢不香嗎?
“東岐學派是衝著封玄夜來的。”
“封大儒?”跟封爺爺有關,杜蘅不由留心起來,“這跟封大儒有什麽關係?”
“你也知道,戰國時期,儒家分為八個派別,封大儒推崇顏氏之儒,東岐學派則以孟氏之儒為宗。”
“不論顏回還是孟軻,不都是孔夫子的徒子徒孫,難道二者之間有了什麽衝突不成?”
梁辰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道:“不應該啊,以你的見識,連這都不能看透嗎?天下儒士,皆以孔子為聖。這一點自然沒什麽異議。但聖人之下誰排第二位,可就大有說頭了。”
“也就是說,為了爭奪老二的位置?”杜蘅啞然失笑,這幫文人真是無聊。
不過仔細想想,這裏頭恐怕有些政治意義。
孔老二穩坐老大之位,永遠撼動不了,但誰是老二,各大政治力量可都鉚足了勁。
要知,古代的政治力量,大多都是文人。
哪怕你是征戰沙場的悍將,你也不敢不尊孔聖,尤其是在南梁,武將也得讀聖賢書,沒事都得學關二爺手裏拿一本《春秋》。
否則你仗打的再好,得不到那些文官的承認,晉升之路也會變得無比艱難。
“東岐學派一向尊孟子為亞聖,近些年在東岐雙秀的帶領下,漸漸走向了繁榮,打敗了其他學派,《孟子》一書,也升格為經了,成為北齊學子必讀的經典。”
梁辰吃了一口刨冰,繼續道,“但是在此之前,天下儒士,可沒幾個人支持孟子的學說。”
這話倒也符合杜蘅前世的曆史,都說孔孟孔孟,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孟子都沒什麽存在感。
到了唐朝,韓愈才將孟子推為道統正流,可是遠遠沒有達到成聖的地步,再到南宋,朱熹由於社會原因,又推了一把。
到了元朝,才變成了亞聖。
而如今,東岐學派硬生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通過演講和辯論的方式,將孟子學說歸為正統,同時《孟子》也被北齊朝廷升格為經,也就是說,以前可能是課外讀物,現在變成了教材。
但在大梁,孔子以下第二人是複聖顏回。
東岐學派這是想讓大梁的學子再多一本教材啊。
“他們沒去京城,而是來到東都,顯然就是衝著封玄夜來的,誰都知道封玄夜是如今顏氏之儒最有成就的人,在大梁文人士子中的聲望很高。”
“隻要這次他們打敗了封玄夜,那麽在我大梁,他們將會贏得一批擁躉者,你說他們誰會贏?”
杜蘅坐到梁辰側麵的位置,一臉風輕雲淡:“誰勝誰負,跟我這個平頭百姓又有什麽關係呢?”
“如果單單隻是兩個學派之爭,倒也無傷大雅,但東岐學派的背後,必然是有推手的。一旦東岐學派在我大梁旗開得勝,那麽他們在文人士子中的威望就會水漲船高。”
“大梁雖與北齊劃江而治,但這些年邊疆無戰事,兩國文壇多有交流,一旦他們的學說大肆進入我朝,那麽我朝學子很有可能為其所用。”
“看似平靜的長江水麵,實則暗流洶湧,看似沒有戰爭,然而戰爭從未停止,隻是換了一種方式。”
“你是大梁子民,豈能不關心國事?”梁辰看了杜蘅一眼,似乎拿他無可奈何似的。
最早他以為杜蘅因為杜家被籍沒,從而對朝廷懷恨在心。
又見他明明才華橫溢,但科舉竟然作弊,對他沒有太多好感。
但幾次接觸下來,他對杜蘅漸漸有了些改觀,至少知道了他科舉舞弊,純粹是被人陷害的。
或許是這件事讓他灰心了,他對科舉也失去了興趣。
“你覺得孟子的學說如何?”
杜蘅正在想著梁辰的話,猛地回神:“梁兄,你轉換話題都這麽生硬的嗎?”
梁辰莞爾一笑:“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孟子……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杜蘅若有所思的道,“他所推行的王道,在現實中根本行不通。”
“我怎麽感覺你對儒家都不推崇呢?”
“也不是,荀子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這話要是被東岐學派聽到,估計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當年東岐學派與推崇荀子的稷下學派論道,生生把荀子給打成了法家,說荀子的兩個弟子李斯和韓非子都是法家,他自然也是法家。”
“這一招確實陰險,將荀子打成了法家,便是立場問題了,不管稷下學派說什麽,都不是儒家正統言論,辯論贏了也沒用。”
梁辰忽然認真起來,問道:“杜兄,如果讓你跟東岐學派論道,你能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