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芳,鍾夫子乃是北齊飽學之士,機會難得,你跟他討教討教。”封常在把寶押在杜蘅身上,希望這小子的才學,能夠化解這次的困境。

謝秋白不忿的道:“你們南梁是沒人了嗎?派出一個晚輩跟鍾夫子論道,他配嗎?”

“嘿,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杜蘅明白了封玄夜和封常在的用意,回頭看向謝秋白:“你們北齊研究學問,還要講究身份嗎?”

“尊卑有別,長幼有序,這是禮!”謝秋白振振有詞的道。

“哦,那你是說孔夫子是無禮之徒嗎?”

謝秋白頓時緊張起來:“你少往我頭上扣帽子,我什麽時候說過孔夫子是無禮之徒?”

“孔夫子與兩小兒辯日,按你的說法,他就是不顧身份,有違禮製,是也不是?”

“你……”謝秋白張了張嘴,竟無力反駁,畢竟杜蘅把孔夫子都搬出來了。

雖然孔夫子有很多言論是不對的,甚至經不起推敲,但作為儒家的徒子徒孫,誰敢說半個不字?

那就是欺師滅祖。

政治不正確,重則殺頭,輕則前途盡毀。

元德秀意味深長的看了杜蘅一眼,此子倒是伶牙俐齒。

“師弟,聖人既有不恥下問的美德,你我讀聖賢書,當效之。”

鍾神秀沒把杜蘅放在眼裏,這小子不是狂嗎?

先把他給拿下,再拿封家父子。

“今日我們討論的是人性善惡。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可見人之初,性本善,不知杜公子以為如何?”

上一世杜蘅在老母親的嚴格要求之下,倒也讀過很多儒家經典,雖說不能像古人一樣,每一本都背下來,但他們的主張和思想,杜蘅都曾有所了解。

儒家幾位大佬之中,孟子的思辨和邏輯能力,隻能排在下位。

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也。

說的是人性的善,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符合天性和自然規律。

因此杜蘅直接反問:“人之善,與水之下,二者可有必然聯係?”

“怎麽沒有關係?水是不是往低處流的?嗬嗬,除非你能拿出水往高處流的例子。”

東岐學派的眾人不由笑了起來。

鍾神秀也是洋洋得意。

隻聽杜蘅不徐不疾的說:“水是往低處流的,可是跟善又有什麽關係?水是往低處流的,所以人性是善的?敢問這二者互為因果嗎?如果按你這麽說,‘人性之惡也,猶水之就下也’,是不是也能說得通?”

鍾神秀啞口無言。

東岐學派眾人一時偃旗息鼓。

他們都是一群書呆子,缺乏基本的思辨能力,按照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不會獨立思考。

孟子打了一個比喻,他們就當成了真理,因為這是聖賢說的話,斷然不會有錯。

可是完全沒有想過,這個真理經不經得起推敲。

這時就連元德秀也不由低頭沉思起來,老夫怎麽就沒想過這一點?

封玄夜笑著捋須,對杜蘅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之前杜蘅前去封家拜訪,他不在家,回去之後封常在和封若顏跟他說了杜蘅留下的詩詞,他就有些驚訝。

畢竟封玄夜也算是看著杜蘅長大的長輩,一直都不認為杜蘅是有什麽學問的人,不過欽佩杜仲英雄氣概,以及杜家滿門英烈,所以才定下了封若顏和杜蘅的婚事。

如今一見,這個孫女婿倒是讓他驚喜。

爭鳴堂內外竊竊私語,討論著杜蘅的話,越討論就越覺得杜蘅說的有理。

“為什麽水往低處流,人性就是善的?這二者沒有關係啊。”

“對啊,這道理完全講不通啊。”

“正如杜公子所說,人性之惡也,猶水之就下也。”

“學兄,慎言,性本惡是荀子之說,小心東岐學派發難。”

聽著人群議論紛紛,北齊眾人有些坐不住了,豈能這麽輕易被杜蘅打倒?

那也太丟人了吧?

“杜蘅,你……你這是詭辯!”孔德彪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哦,孔兄,敢問我哪裏詭辯了?”

“你說人性之惡,猶水之就下也,就是詭辯!”

杜蘅好笑的道:“那麽人性之善,猶水之就下也,難道不是詭辯?”

“那是聖人之言,你竟敢質疑聖人,你大逆不道!”

“聖人?你是說孟軻孟夫子嗎?不好意思。孟子在我大梁不是聖人。我大梁承認的聖人是孔子和顏子。”

孔德彪一時無言以對。

北齊的孔廟除了孟子之外,還有其他三個配享的聖人,合稱儒家五聖。

但南梁隻有二聖。

“孟子繼承和發展了孔子的仁政學說,雖未稱聖,但也能算是賢人。杜公子,你這麽說,會不會太無禮了?”孟山人開口,畢竟孟子是他老祖宗,他也不能任由杜蘅質疑。

杜蘅笑了笑:“孟夫子,我這也是秉承孟子的教導,豈不聞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

“啊這……”孟山人都懵了,他拿孟子的話,捅了孟子一刀。

元嘉淡淡的開口:“盡信書不如無書,孟子說的書,指的是《尚書》。杜公子,你不會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吧?”

“《尚書》是孔子編寫的,孟子既然可以質疑孔子,我們後人為什麽不能質疑孟子呢?你們東岐學派都是這麽雙標的嗎?”

“何謂雙標?”

“就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

元嘉默然無語。

孟山人眉頭緊鎖,這確實辯不過啊。

作為孟子的後人,他幾十年研究孟子,深知他這位老祖宗,很多言論都是自相矛盾。

平頭百姓沒有多少學問,也就罷了,讀書人哪怕發現了矛盾,也不敢去質疑,但要遇到杜蘅這種刺頭,那就不好說了。

“孟子有雲,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這話杜公子又是如何理解的?”元德秀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

“扯淡!”杜蘅直截了當給出二字。

人群不由**起來。

這思想都是從孔子哪兒繼承而來,你竟敢說扯淡?

堂外的人群,李碧蓮也帶著鬼火來湊熱鬧,不由對杜蘅豎起了拇指,老杜,你是個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