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貧富糾結

夏日的早晨剛剛放亮,我們故事中的主人公吳為,還隻是一個6、7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從農家小院裏跑出來,手裏還拉著小妹妹,到了村邊大路口一直向北方來人的方向望啊望。幾天前就聽媽媽說,看,喜鵲叫了,你二哥要回來了。頭天晚上又聽媽媽哥哥們念叨,二哥今天回家,興奮得一夜沒有睡好覺,盼二哥回來象大黑夜盼星星盼月亮一樣,二哥回來總會給弟弟妹妹們買回許多常年不要說吃就是見都見不著的好吃的,去年二哥回來買的大蘋果,小妹啃了一口便說,這個大羅卜真好吃。媽媽聽了以後眼淚直打轉,二哥聽了以後又要節衣縮食多給弟弟妹妹帶回一些好吃的,買不起兜子特意脫下一條褲子用兩條褲腿裝滿蘋果紮好坐火車到河邊鎮下車再步行背著十幾裏路才能回到家中。小吳為站在大道邊望啊望,把吃飯都忘了,直到媽媽出來喊,這才小嘴撅著嘟噥著怎麽還不回來邊拉著小妹向家走。桂芳很疼愛這個六子,看他頭癢癢了直撓頭,便讓他躺在自己的懷抱裏給他捉虱子,他躺在母親的懷抱裏,感受著母親的親切撫摸,保護著自己不受任何外物的侵犯傷害,是那麽的愜意溫暖,傾聽著母親把捉到的虱子先用一隻手拇指的指甲壓住虱子然後再用另一隻手拇指的指甲擠壓著發出虱子被擠碎的聲響。

經濟上陷入窘迫的人們,更要忍受思想上苦無出路的折磨。消滅窮富,結果是差別沒了,消滅了富隻剩下了窮。窮的根源是因為有富,富人是剝削的象征,要消滅剝削就要消滅富,消滅了富,富沒有了,卻剩下了窮,依然在那裏存在。好在大家都窮,就是有日子過得好些的也好不了哪去,無非是比別人多點糧食儲備多幾件衣物,能比別人吃的飽些穿的暖些,有幾個零花錢,能應付一些突發事件。貧窮也有戲劇性翻盤的時候,變成了革命,誰知道命運裏的玄機,有了那段革命經曆,貧窮裏麵種植了革命的基因,有了基因就要作崇,成了新時代難題,後革命時代的話題。窮則思變,變出什麽,如同直筒子思維不能拐彎打轉,那麽簡單的問題就是沒有人想過由窮變富的問題,窮人怎麽能變成富人?富人是剝削階級,是窮人的革命對象,窮不能變到自己的對立麵,窮人變成富人豈不變成了自己的敵人?窮盡管給了響當當的理由,可以讓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可是窮的政治豪邁感卻無法消除日常生活裏的寒酸窘迫,排解不了內心深處的壓迫感。人們太渴望應有盡有了,卻又談富色變,富,注定與剝削有關,因剝削而富,富成了罪惡肮髒醜惡的代名詞。人們就是生活在這樣一種矛盾的心情中,陷入尷尬的境地,忍受著精神上的折磨,人的性情也漸漸變得有些焦躁,似乎在醞釀著什麽。

話說吳亮回到家正趕上農忙季節。六月中旬的天很早就已經放亮了,吳亮幾乎一夜未眠,他想的是如何盡快地用繁重的勞動洗刷掉自己的恥辱,他看著媽媽三點起來做飯忙碌操勞的身影,又看看正在酣睡中的弟弟妹妹,頂著陣陣襲來的睡意,一咬牙做起來,穿上衣服下地幫著母親忙碌,桂芳看著年少的孩子心疼地讓他再睡一會兒,吳亮卻顯得很精神的樣子。二人吃完飯四點鍾便拿起鋤頭加入到村裏夏鋤的行列中。晴朗的天空,遠方的天際漸漸地出現烏雲,伴隨著陣陣沉悶的雷聲滾滾鋪排過來,天空很快被濃密的烏雲籠罩著如同一口巨大無比的黑鍋倒扣在空中,轉眼之際變得黯淡下來,田野裏正在勞碌的人們仿佛在囚籠中一般驚叫著向村裏奔跑著,瞬間狂風夾裹著閃電炸雷瓢潑大雨降臨到人們頭上。

夏鋤的作息時間是早上四點出工,上午十一點收工,下午二點出工,晚上七點收工。吳亮人還沒有鋤把高,營養不良身體很瘦弱,夏鋤時間長,在陽光下暴曬,技術又不熟練,在鏟地人中與媽媽落到最後,累的隻好咬著牙堅持著,頭一天下來就感到腿軟筋麻步步如千斤,肩膀後背又嗮出水泡,麻辣辣的痛感,回到家裏一頭栽到炕上就進入了夢鄉,桂芳做完了飯硬著心腸把吳亮喊起來吃飯。看著桂芳和吳亮的樣子,村民有同情的,也有氣惱的,有位村民長得五大三粗,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樣子,名叫袁興,這天他早已經鏟到了頭,看看遠遠落在後邊的桂芳和吳亮,不由氣的罵開了,這**活沒個幹,憋氣又窩火,一個老娘們還有一個半拉子都不如的兩個,在這裏混活幹,到秋後和整勞力一樣分不說,還要領出一家人的口糧,這是給誰拉幫套呢,沒法幹,老子不幹了!說著說著,氣的扛起鋤頭走人了。看到這個景象,吳亮氣得不行,無奈力氣小不爭氣,沒想到還要忍受這樣的恥辱,桂芳情知自己的弱處也隻有忍氣吞聲,回到家裏隻是一味坐在炕頭痛哭,一幫小的看媽媽哭也跟著哭。人小勢弱受人欺。吳亮心裏痛恨,可臉上強裝笑容,把哭泣著的弟弟妹妹攆出去,坐在桂芳麵前,拉著她的手哄著說,媽媽媽媽快別生氣上火了,現在弟弟妹妹太小,慢慢長大了能幹活了,一切就會好的,以後你也別下地了,眼不見心靜,省的生那份氣,就在家裏做飯照顧家裏,我在外邊多幹點什麽都有了。桂芳看著又黑又瘦的吳亮,心疼地說,媽媽怕你累壞了,能幹點是點。從此吳亮再也不讓桂芳去幹農活了,年少的吳亮就這樣漸漸地挑起家中的大梁。

到了秋後農閑時節,吳亮便時常和幾位合得來的少時玩伴相聚,這天他和幾個年輕人路過村部,看到一群人在那裏吵吵鬧鬧的,幾個人就好奇地走過去,原來是袁興約上幾個心懷不滿的人來找村裏的書記,正聽到他罵罵咧咧口吐白沫在那裏講道,本來就養活好幾個五保戶吃閑飯的,又有老吳老婆孩子出工出不了力的來湊熱鬧,兩個三個頂不了一個,和整勞力一樣分不說,還帶著家裏一群小兔崽子一樣和大家分口糧,這和過去給地主扛活有什麽區別?有人七嘴八舌地迎合道,有一大幫沾便宜的,這活以後他媽的沒法幹;也有的罵道,這樣下去真沒他媽的好!幹著活挨著累見不著實惠連吃都吃不飽,以後幹脆磨洋工,圖個自己輕閑,看他們還占不占便宜了!吳亮一聽自己家竟然成了眾矢之的,情知說的有些道理,卻成為當眾辱罵的靶子,自己好歹也是城裏上過學見過世麵的人,本來就有火爆脾氣,再加上年輕人的火氣不由得就湧上來,話就到了嘴邊上,舊怨如同助燃劑推動著他滿臉通紅地就要上前去理論理論,這時村裏趙書記說話了,本來書記也很為難,麵對出工不出力的局麵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辦法,勞動效率太低,看到磨洋工就是幹著急窩火,有的人趕上農忙季節不下地,在村部院子裏轉悠,被上邊來的領導看見問,為什麽不下地幹活,回答說紐扣丟了在找紐扣,一天工錢買不了一個二分錢的紐扣。讓領導聽了哭笑不得。現在聽到他們說著說著就下道了,這樣下去也太傷人了,便喝道,你們亂吵吵什麽?老吳家怎麽了,過去老吳當書記時是如何對待你們的,你們那時年齡小,老吳沒照顧你們家,拍拍你們自己的胸口,你們自己心裏清楚,現在老吳不行了,還不是領著大家幹活時受的傷?現在人家困難一些,你們就落井下石,你們就一點擔待都不行,你們的良心是不是被狼叼走了?這樣連說帶罵,大家一時懵住,有的想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看到人家落難不能昧著良心啊,也有的心裏不服,事情應該是一碼是一碼,情是情,理是理,不幹活幹不了活卻同出大力流大汗的一樣分東西,讓人想起來總是氣不過,但看到書記動怒了,也隻好小聲嘀咕著,書記見狀連罵帶損道,還不滾回去!

吳亮心事重重的樣子回到家中,桂芳見了便關切地問,遇到什麽事了?吳亮隱忍著不敢說,隻好嘟噥著可能在外邊嗆了風,就這樣遮了過去。第二天桂芳就知道了事情真相,免不了又是一場痛哭。

家境貧寒,父母多病,哥哥們幹活的幹活上學的上學,在吳為幼小的心靈漸漸萌發了為大人做點什麽的意識。那年初冬的一天下午,剛剛七歲的吳為,喊來玩伴鐵鎖,拿著繩子拎著水桶到外邊的水井去打水,水桶放下去一個人卻拽不上來,兩個孩子聯手很吃力地把一桶水拽上來,兩個人抬回家,吳為便在大鍋上煮起大碴粥,晚上家裏人陸續回來了,看到大碴粥已經煮好,都很高興,讚揚吳為這麽小就能做飯了,可是大家一吃起來卻感到牙磣,問吳為,大碴子下鍋前洗沒洗?他很肯定地說,洗了,於是大家猜測牙磣的原因,吳為好像想起了什麽,自問自答道,紅豆沒有洗吧?一時成為家人的笑談。他很乖巧地照料奶奶,奶奶眼睛失明,他便手裏拿著根木杆,讓奶奶拿著另一端,領著奶奶下地出門到房後去方便。吳為6歲時奶奶去世了。

那年又逢連綿不斷的陰雨天,發生嚴重內澇,靠天吃飯的人們陷入束手無策的境地,許多低窪地帶絕產,糧食告急。人們被饑餓感催逼著、逼迫著,簡直發瘋了一般,能吃的盡可能找來填飽肚子,沒有吃過的不屑吃的不敢吃的,也開始入口。收割時邋拉地裏的糧食一粒粒地被撿拾起來,甚至挖鼠洞與老鼠爭食,掏鳥窩從鳥嘴裏奪食;人畜爭食,給牲口吃的,人吃了消化不了的糠麩也不得摻上一星半點米麵勉強入口,能夠吃上熬糖剩下的甜菜渣滓、榨過油的豆餅,簡直就是上好的食品;吃完了糧食,人們饑餓的目光開始撲向野菜和植物的根莖包皮,樹皮扒光,秸稈、玉米芯子,碾碎磨麵和著少許米麵下飯。人人餓的麵黃肌瘦、骨瘦如材,吃的渾身浮腫。所幸的是澇災使這裏的魚蝦資源豐厚,使這裏的人們靠打漁摸蝦艱難度日,人們在以蠶食的方式去接受著大自然的饋贈,沒有出現餓死人的現象,得以僥幸地熬過這場劫難。

村民對吳勞模家勞力少人口多分配上沾便宜頗有非議。這時公社領導把吳勞模派到距離大榆樹村三裏路、距離公社也隻有十裏路的土圍子任支部書記,吳勞模便把家搬到了那裏,吳全的小家庭就留在了大榆樹村。

從此,吳勞模一家的命運整體上開始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