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靈異經曆

一天下午,吳為接到賀飛的電話,告訴他常思去世的噩耗。吳為在倉促間打了常思給他留的電話,打通了卻無人接聽。葉楓看了那個號碼說是小靈通,的確,人死了怎麽還能接聽,也成了無法溝通的溝通。

吳為恍然間萌發了一種孤獨感,從此以後失去了一位傾心交談的摯友。那年學校縮編降格減員,常思因買斷工齡輾轉曲折到了一所大學任教,吳為一直以為他找到了比較理想的歸宿。因他買斷工齡,後來雖然有些聯係卻不象以往那樣頻繁。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兩個多月前,常思還給吳為打電話,問吳為的情況怎樣,近期又有什麽新作。吳為知道他的身體瘦弱一直不很好,十幾年前曾做過一次胃手術,便問他身體如何。他很輕描淡寫地告訴吳為最近隻是做了一個腸道小手術,沒什麽問題,吳為約他有空來校一聚,說自己這幾年又形成了一些想法,並留下他的新聯係電話。

吳為痛悔由於自己的大意,為什麽沒有在病重期間去看望他。沒想到這次約定竟成了生死相約,成了在人間無法兌現的約定。吳為從賀飛那裏要來常思前妻的手機號碼,打了幾次可能因為忙都沒有接聽,後來終於同他的前妻聯係上了,前去悼念。他的前妻對吳為說,他得的是直腸癌但一直沒有告訴他,學校改革,對他的打擊非常大,從買斷工齡後情緒一直不好,後來找的工作又不順心,心情很煩躁很壓抑。由於他妻子的精心照料和隱瞞病情,慶幸的是他沒有受到多少病痛和心靈上的最終折磨。吳為很懷念這位摯友,兩個人很談的來,後來雖然聯係不多卻也彼此惦念,現在才感到,他心中有苦卻從來不對自己表露流露,卻在臨終前不久還在關心自己問訊自己的情況,他在人間很少有知音,心中一定很孤苦。他的身體太貧弱,惟獨不缺少精神,在他臨死前四天,還去參加了一個黨派高層人士組織的座談會並在會上發了言,不論發言內容如何評價效果好壞,說明他仍在進行努力,比起那些身體雖強壯但遇到艱難險阻精神懦弱的人來說,他的友情和精神,是很值得珍惜和懷念的。

對吳為來說,剛剛過去的那場陣痛餘波不止,常思的死又格外使他的心情沉重起來。應該告訴同時代人們一些什麽的那種想法越加強烈了,經過一番思考探索,把積累形成的想法匯聚起來寫出了樂業至上,印發成小冊子,在一定範圍內分發聽到了一些好評。過後卻又總覺得,有些事情沒有說透。還想說什麽,想告訴人們的還有什麽。連他自己也一度陷入茫然之中。後來拿起聖經重讀。這次讀聖經,使他有了好奇心。我們心中無神,讓我們相信有神,太難。可是,聖經中的神,或者上帝,為什麽能夠使那麽多人相信?讀來看去深思,不得其解。後來想,也許宗教的思維與我們的思維不同。讀到傳教士說的話,有屬血與屬靈的劃分,二者互不相信。我們的思維,要讓人相信,必須看的見、摸的著。聖經中也用顯神跡的方式讓人們相信上帝的存在。猜想,宗教裏信任機製的形成,一定是另有原因,很難用我們的常態思維去理解。聖經裏的語言,與我們的語言很相似相近,從信任機製看,又如此相異。同樣的話,有人就信,我們就不信。什麽原因會造成這樣大的差別。讀神之簡史,裏麵有句話,神是經過長期修煉達到的非常高層次的現象,使吳為很受啟發。他思考,人的內心中能夠生成什麽感受、想法,是由什麽控製的。人們為什麽這樣想而不是那樣想?有人為什麽會生出那些奇怪的想法、感受?過去講,不同文化背景,造成想法的相異。現在想,更深一些層次,是教化不同。西方人或者其他國家的人,經過了宗教的教化洗禮,我們是通過孔子思想教化。不同的教化思想方式,造成心性差異。二者有許多相通,但根本上教化的機製不同,信任信服的機製不同。經過宗教教化,生了根,信服,奉行。有些主義主張教條,也講牢記、銘刻,甚至要求溶化在血液中,落實在行動上。可謂要求確實有深度,對許多人來說就是言行不一、說做不一,嘴上說一套,行動上是另一套。那時流行語叫口蜜腹劍。尤其是,遇到自己的事情,就饒不開、想不通、過不去。怎麽說也沒人真正信服。真要象宗教裏講的那樣,有上帝或者頭上有三尺神明,時時刻刻在察看你的言行,並根據你的言行即刻或者未來肯定獎懲你的言行,那就很容易實現天下皈依。但上帝或者神明偏偏讓你看不見、摸不著,言行的懲戒也不存在一對一的即刻對應關係。靠這個讓人信服就難。難,就需要在內心找原因。內心是什麽原因?信誌不剛、不堅、不牢。聖經裏也有大段和反複的描述,上帝的告誡一再遭到違背,上帝為了贏得子民的信任、馴化子民的心性很費苦心,用了各種招數。各種宗教也設計了各種儀式,儀式起什麽作用?就是為了通過千百次重複的單調的儀式,強化信心信念。吳為通過閱讀聖經引發了進一步思考,覺得我們的心性太容易滑脫,好不容易確立起來的觀念信念,輕而易舉地就被一些瑣事消解衝刷掉了。

吳為思考樂生的中國人,這個思考是在醜陋的中國人、智慧的中國人、勤勞勇敢的中國人、愚昧的中國人等展示國民性的平台上,提出了一種新的視角。這個視角能不能成立,要麵對兩個考驗,一是中國人的國民性中,是不是存在著樂生的成分。國民性,無論好壞,首先就麵臨一個事實上是否存在的問題。作為國民性,就不是在極少數個別人行為中偶然閃現的特征,從時空角度看,它要有廣泛、普遍的分布,不僅當代人有,以前各個時代生活的人都程度不同有所表現。如果事實上有,通過揭示、闡釋、提煉,把它展示給世人。如果事實上存在,一當展示出來,就會引起同類的共鳴。魯迅的《阿Q正傳》一發表,他的許多同行就對號入座,又引起社會強烈反響。這說明魯迅先生對國民性作了傑出的展示。二是國民性具有生態上的適應性,很自然地產生了變異問題,屬於良性還是惡性,當然,展示的目的,惡性的提醒人們要革除,良性的要發揚、張揚。樂生這個話題,按照大家非常熟悉的經典說法,勞動還不能成為樂生的手段,而是謀生的手段。樂生似乎離我們很遙遠。麵對現實,職場上存在的嚴峻競爭形勢,迫切需要提供社會保障的龐大弱勢群體——討薪的農民工、貧困的下崗職工、落後地區的農民以及家境貧寒的學子,強勢群體存在的貪腐,思考起來,要麽使人緊張、壓抑、痛苦,要麽使人痛恨、憤慨。時下也流行著找樂的氛圍,也有追求樂生的表達和傾向。麵對普遍的謀生壓力,談論樂生這個話題,也許令人感到滑稽,要不就會使人感到艱難沉重。

吳為又想到,在日用常行中,想不該想、想行不通的事情太多太多。是心智陷入誤區。如何避免去想不該想的事、什麽事情是不該做的事情,而且能讓百姓信服,很難。吳為碰到有些人想不該想的事情,便耐心去告訴應該怎樣想。把應該告訴同時代人們一些什麽,化為日用常行的告訴,把這種告訴積累起來擴展開來,進一步把用心思考的結果匯集起來,就形成了一種新的精神活動程序。

人的內心中如同感染病毒一樣,刪除了煩惱、痛苦還會感染再生。靠刪除不是根本解決辦法。由刪除痛苦上升到如何在內心中消解產生痛苦的根源,驅除內心中隱藏的病毒?阿Q就陷入了一種不斷刪除痛苦的困境。看起來需要對阿Q的精神勝利法進行新的否定。有了新的否定才能實現超越。為了反映超越,吳為依然保留了以前對精神勝利法和阿Q的一些肯定式的評價。對有些人來說,能夠嫻熟地運用精神勝利法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保留下來還有另外的理由,提醒人們注意,對已經成為定論的東西,是否還可以從別的視角提出問題,也許會引發出新的發現。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吳為是很推崇精神勝利法的。它裏麵的確有合理內核,現在看來,精神勝利法也有局限性。阿Q至少不是樂觀智慧的最高表現、最好的載體。靠精神勝利法刪除了**還會再生**,陷入一種低水平的刪除—再生—再刪除—再生的循環往複中。要擺脫這種低水平循環就要另外尋求超越的途徑,已經編製好的精神活動程序需要改版升級。

刪除**心態或者痛苦,需要進行心智能力的訓練,但其結果有可能陷入另一種悖論之中,不顧及倫理道德的約束。吳為反複推敲,如果我自己因為某種願望要求沒有得到滿足造成痛苦或者不滿,刪除掉了有積極意義,有助於把自己的時間精力集中到積極意義事情上去。如果我看見別人在遭受苦難痛苦,卻絲毫不以為然,就把自己降低到連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了,更不要談出手相救了。人有許多無奈感受無能為力的時候。那時,也要想是否有回旋餘地,尋求轉機,實在別無他法,最後才能歸於順其自然。你看到別人傷害了你的麵子,有傷自尊,心生怨恨不滿。臨機碰到問題,一個人是否能夠保持清醒,即便有了清醒,是否具有足夠的心智能力對自己所麵對的局麵作出正確的反應,恰當的應對。我們普通人臨機反應,如果從對自己是否有利,心境和判斷力就會陷入狹隘視野,若能夠從大局、從是非角度去對待,那就不錯了。

由於人的肉體生命的脆弱,天性就有尋求內心安穩的深度追求,滿足安穩需求的世俗導向卻把我們導向外在目標,比如金錢、權力、組織、榮譽、人際關係等。外在的東西卻經受不住歲月的衝刷、時光流逝的考驗。我們人生體驗是:原來很看重的東西,隨著時空價值坐標置換感到變得很輕甚至毫無價值,原來感覺很靠得住的東西現在則毫無安穩感了。外界的依靠隻具有暫時性,實現心靈安穩的終極依托必須割斷與外界的聯係,但這種境界光靠語言說明闡述是不夠的。必須依靠自己的親身體驗。

正在思考如何使人心安問題的吳為,感受著又極難找到使自己心安的場所,一種難以用語言準確描述清楚的靈異現象出現了,內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忽然照亮一樣,大腦中感覺轟的一下,感到的是進入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極度喜悅安寧祥和境界,人間任何喜悅快樂與之相比都會遜色,隨即感到擺脫了外在人生目標的纏繞困擾,心靈獲得了舒展的自由。

對吳為來說,這種奇異的體驗,雖然隻是出現一瞬間,卻整個改變了他人生的意義、人生的態度,內心中感覺有了一種顯著的淨化和提升,自己再活下去已經別無所求,再活下去就是多做一些濟世救人的事情。這種奇異的體驗,幫助他認識到人生各種遭際命運都是教化人生的機緣,意識到感通萬事萬物性理的重要。

吳為仿佛受到超級智慧點化一樣,無論遇到何種事情,都可以貫穿透達,心靈再無阻滯之感。吳為意識到,人的內心,有一種深度需要,而這種需要恰恰又隻能由內心生成的感受體驗得到滿足。求解心靈安穩的密碼原來就存在於自己的內心之中。外在的目標隻是成為滿足內心深度需求的手段工具,它們不再成為拴束自己心靈的枷鎖。這種體驗出現後,吳為依然在不斷反思它的意義,它神奇地消解轉化了吳為長期存在的為道與為人的雙為意念,他存在著的那種很強烈的執著心,被一種濟世救人的意念取代了,仿佛使自己達到了心靈歸宿的那種感覺,意想不到的進入到一種寧靜安詳的境界。

吳為自己達到了那種意境,自己的心靈找到了安放的場所,卻不知如何幫助他人達到這樣意境的途徑。時下傳授成功之術、心安之道可謂文山書海。根據世人經驗,成功之術易學,心安之道難覓。成功之術屬於方法知識類的層麵,過去吳為就曾經把知識分成不同等級,相應地把人分成高貴低賤。如今思考心安之所,找到心安之所不屬於知識,你即使告訴某個人如何才能心安,可他就是不去那樣想,就是難以心安,知識在尋求心安之所的問題上是無效的。宗教是把心安寄托在主那裏,遇到心安的需要,主啊,於是心就安了,是把心放在主那裏了,想到主也就心安了。我們中國人,有時喊天啊,這個天是不是主的替代物?吳為現在把心安之所放到濟世救人上麵,濟世救人也是浩大無邊,是有形質又無形質,無邊無際浩浩****,無時不在無處不有,是不可琢磨又可以琢磨,心就安放在這樣的場所中,無邊無際又落實到日用常行。如何處理好這個問題,是一個需要智慧來把握的問題。心安問題如何把握,吳為感到難度要比以往遇到的雙為困境更高,卻把雙為提升到了一個新的意境,超越了雙為的兩難困境,那個階段遇到具體的問題很為難,處理起來心難安,現在應對事情可以拿得起來放得下,感到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用世道人間那些有形質的一個個具體的人具體的問題具體的困難,來代替那個主、天,能夠安下心來,去麵對應對,不僅需要濟世救人之心,也更需要智慧,需要與眾不同的智慧。人間智慧也是分成不同類別的,適合應對解決不同的問題。

吳為養成的心安智慧,就是這樣一種智慧。吳為有了這樣的智慧,是不是就破譯了人生密碼,終結了人生的難題,現在還很難說。如果是這樣,我們的小說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們現在不知道吳為還會遇到哪類難題,他的思考會終結在哪個問題點上,他的人生之路會止步於哪裏。

吳為繼續著他的思考,如何深入到人們的精神活動中,編製出一種超級程序,使它可以在同各種想法、念頭的角逐中立足。他想,阿Q的精神勝利法就凝聚著一種精神,這種精神仿佛是一種基因,一種抗體。今人產生的失意、屈辱、悲傷,精神壓力和精神痛苦,如何去應對。魯迅沒有描寫,也不知阿Q麵對父母親人去世會如何使用精神勝利法去自我安慰,但可以根據他的精神活動邏輯不難推斷。今人可以去古典的文字中尋找有益的文化因子,自然也可以在恰當的人物描寫中汲取合理的營養。今人可以駕駛時光機器回到遙遠的過去與古人聚會,如今的自己,同樣可以乘坐時光機器追趕到未來人,試想今人古人、今人未來人的大聚會,借此圓了時光倒退、時光順行,普通人也會成為偉人的偉人夢,豈不快哉。

經曆了這樣的變局陣痛,有的人流露出強烈的出家念頭,並且已經與寺院聯係了。比較而言,宗教創造了一種千年不變的高度穩定的結構,基督教的聖父聖子聖靈,佛教的佛法僧,具有超過家庭、企業、國家的生命力,依靠強大皇權的保護祈望江山世代永續的始皇帝,僅傳到二代即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