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偉病了。
他是在和我吵架時突然倒下的。
我驚恐萬狀但頭腦還算清醒地撥打了120。救護車把他風馳電掣地送到急救室。
望著戴著氧氣罩,處在昏迷狀態的丈夫,我心急如焚。後悔和他吵這場催命的架。
健偉醒來的時候,我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等我醒來以後,一抬眼看見健偉目光愣愣地望著窗外。我喜出望外地看著他說:“哎呀,你醒了?好點了嗎?”
健偉收回視線,把目光轉向我,看我的目光很木然,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地說:“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都昏倒了!”我又氣又急地說。
“昏倒算什麽?沒送命就不錯了。”健偉臉上出現一絲冷意。
“你怎麽說這樣的話啊!”我心裏泛起一陣難過。
“這話是說的嗎?我都躺在病**了不是嗎?”健偉麵無表情地說。
健偉的話如同三九的寒風,帶給我一陣一陣的涼意。我心裏憋屈,但是麵對躺在病**的男人,我無言以對。
健偉住了一周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結論是輕微的腦梗,同時高血壓,還有一大堆我看不懂的檢測出來的專有名詞。我專門就這些名詞問過醫生,醫生一副見慣不慣的樣子,漠然地說:“血壓太高了,必須盡快降下來!別上班了,靜養一段時間吧,別勞累!別生氣!”
健偉一周後堅持要出院,醫生吩咐要靜養。
回到家,他小心地屏著氣,慢慢地徑直上了樓。
我忙著給他做了幾個菜,上樓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下樓吃飯嗎,還是我給他端上來?他麵色陰暗的,皺著眉說:“我現在不想吃!”
“你身體不好,要好好調養啊!”我盡量溫和地說。
“我的身體不是調養出來的。是氣出來的!”他神色冷然地說。
我心裏一陣憋悶。他倒下那天吵架的理由絕對是他無理,而我是據理抗爭。但他病倒,我便成了“殺人狂”,有理也無理了。看他目光的冷然、麵色的陰翳,顯然在記恨那天的吵架。我心裏再有委屈,但他病了,我作為妻子一心隻希望他快點好起來,不希望他因為和我賭氣連飯都不吃。我於是繼續好言相勸:
“健偉,你別生氣了。那天就算我不對……”
“不對?現在說不對有用嗎?我小命遲早斷送在你手裏!”男人打斷我,臉上露出憤憤的表情。
“健偉,別這麽說好嗎?我一直想好好愛你,我一直需要你。現在你病了,我也想好好照顧你……”我心裏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心裏壓抑極了。
“不用你照顧,別來煩我就是了!”男人冷漠之至地說。
“你,你是不是有些太過分?就算你病了,也不必這麽傷害別人!”我氣得終於嗓音提高了起來。
“我傷害你?我的高血壓就是被你氣的!怎麽?還不夠?還要把我氣出心髒病?居然還說我傷害你?”男人呼吸急促起來,突然用手捂住心髒。
我嚇得趕緊住口,眼淚卻禁不住湧出眼眶。我抹了一把眼淚,走過去想幫他揉揉心髒,他厭惡地一揮手。看見他目光中的厭惡,我咬咬牙,離開他,下樓了。
生病以後的健偉性情大變。如果說以前他在我們衝突中還有幾分克製的話,生病以後他一點小事就發脾氣。明明是他不講理,我卻不能爭辯,一爭辯他就氣得不行,血壓上升,心髒不舒服。我和他以前生活就擰著來,現在可好,擰成無解的麻花了,毫無疏解的可能。我本是個任性的女人,今天麵對一個病人可能瞬間爆發的不講理,再加上過去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恩怨怨在病人的不講理中被扯來扯去,這個日子簡直沒辦法過下去了!經常連正常說話都成為一種奢望。
更可怕的是他在原本阻擋我的盔甲外又圍上了一層堅冰,天天在家裏散發著揮之不去的逼人的涼氣,任我怎麽努力也融化不了他。我並不擅長做家務,但他生病後我努力給他做飯,努力照顧他,努力和他溝通想去安慰他,他卻用一切身體語言在拒絕你,躲避你。他把自己天天像雕塑一樣粘在電腦前,徹底進入人機對話氛圍,幾乎醒著的每一分鍾都在網絡世界裏遨遊。這哪是醫生講的“靜養”啊!這種變本加厲的網癮會加倍傷害他的身體。我經常忍不住規勸他不要成天在電腦前,每次他都是那種抑鬱的眼神不耐煩的表情,多勸幾句他就會急。有時我沒有忍住和他口角起來,我就成了不顧丈夫死活的惡女人!
記得有一天我在外地出差,朋友要來家取一個證件,他找不到就打電話問我。我當時正和客戶談事了,就小聲匆匆忙忙地說:“我正談事,五分鍾給你回電話。”說完我掛上電話。他卻瞬間又打過來了。我急忙按掉,他又打過來,我又掛他又打。這以前都是我玩的遊戲,今天居然換成他了!我隻得尷尬地對客戶說要去一下洗手間,給他回了個電話。他怒氣衝衝地問:
“你什麽意思?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我不是告訴你我在和客戶談事。”我耐心地說。
“噢,你談事知道我煩了?那以前我跟客戶談事你是怎麽騷擾我的?”他憤然地說。
“親愛的,我們不要活在過去的陰影裏好嗎?你不是問我東西放在哪裏嗎?”我耐心地一一告訴他。
他不耐煩地聽著,我收尾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談完事我坐在回賓館的出租上,想起剛才的電話心裏真不是滋味,就給他掛過去一個電話,盡量柔聲細語地說:“親愛的,我知道你生病不能工作心裏不痛快。但你還是要調整好心態,心態不好病怎麽可能養好?”
“我心態好得很!你不用操心!”他電話裏的聲音極其鬱憤。
“健偉,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都讓它過去好嗎?我們總得繼續把日子好好過下去吧?如果過去我做錯了什麽,我向你道歉好嗎?請你原諒我好嗎?”我真的想把心掏出來給他。
“原諒?病的是我,原諒不原諒有意義嗎?”他電話裏的聲音冷冰冰的。
“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這麽不依不饒的?你想要我怎麽樣?”我痛心地問。
“我能要你怎麽樣?我敢要你怎麽樣?我都病成這樣了還能讓你怎麽樣?”電話裏他的聲音更加激憤。
“健偉,一切總有個完吧!即便你病了整天怨我也沒有用啊!”我心裏難受得無可複加。
“是啊,我的身體就這樣了是嗎?跟你沒有關係是嗎?我怨你有用嗎?又不是你生病你有什麽所謂?”男人帶著一種怨毒說。
“徐健偉,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你生病也沒必要把家搞得陰森森的吧?你把生病的罪責歸結於我,你問問醫生是事實嗎?腦梗和高血壓是一天得的嗎?和你長期不吃不睡疲勞工作的生活方式沒有關係嗎?”我終於忍無可忍和他辯起理來。
“我為什麽不吃不喝不睡?要不是你逞強好勝把‘安琪’的單子搶走,把我的事業拖入深淵,我用得著不吃不喝不睡嗎?這些年我為了支撐這個攤子,為了還欠下的債,我嘔心瀝血,沒想到你居然輕描淡寫說什麽我的生活方式如何?”我仿佛看到男人那雙噴著火的眼睛,似乎通過電話線都能把我燒焦。
聽到他怒火中再提“安琪”,我長期積壓的鬱憤也終於不可控製地噴薄而出!“安琪”事件已經過去六七年了,居然還是解不開的死“結”!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無論我所說所做之中含著多少的感情多少的贖罪多少的善意,他都置之不理。難道他準備用一個“安琪”消耗掉我們一生的幸福?我氣憤地說:
“徐健偉,你為何總是沒完沒了的舊事重提‘安琪’事件?你是控製不住要發泄對我的仇恨,還是你想和我清算?我不想再去糾纏‘安琪’事件的是非功過,我隻想告訴你‘安琪’事件我有過但無錯。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如果你永遠無法放下這個死‘結’,這個婚姻你預備怎麽辦?”我的心波瀾起伏,翻湧著真想拋開一切的衝動。
“別跟我談什麽‘結’不‘結’的,我沒有‘結’!你別煩我就是!”他不耐煩地說。
“我煩你?你生病了我照顧你,我小心翼翼地和你說話,你再攻擊我我都壓抑自己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而你想發火就發火,好像要借著這個病把你多少年對我的怨恨都發泄出來。你這樣發泄除了讓你的病更惡化讓我們夫妻關係更惡化有任何積極意義嗎?你是不是也控製一下情緒,也學會忍一忍?”
“我忍你一輩子了!我的病就是被你氣的!”健偉的大腦好像被塞住了,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你簡直是個渾蛋!既然你什麽話也聽不進去,你愛怎樣就怎麽樣吧!”我氣憤地摔了電話。
我仿佛進入冰火兩重天,我的人生簡直是一片不可收拾的殘骸!往後的日子怎麽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