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你聽完我的故事是不是覺得我和健偉的愛情變得很醜陋？”我講完這段故事的時候，覺得內心波瀾起伏，久久難以平靜。一切都是那麽真切，似乎剛剛發生在昨天。
“不是醜陋，是痛苦！一種生命的痛苦完全主宰了你們的生活，讓你們再也看不見婚姻生活中的美好。”阿哲冷靜地說。
“哪裏還有美好可言？我們的生活幾乎被痛苦所主宰。”我回憶起當時的點點滴滴，仍然感覺著一種發自內心的痛楚。
“夏子，那就讓我們來分析痛苦吧。你想過你的痛苦是從哪裏來的嗎？”阿哲和藹地望著我。
我抬頭望著麵前的阿哲。輕柔的朗月下，阿哲臉部的輪廓也很柔和。他盤腿穩穩地坐著，像一尊靜止而祥和的雕塑，渾身散發出智者靜謐的光芒。和這麽一個安寧平靜的哲人去談論痛苦似乎有些滑稽。
是啊，我們都是從相愛的美好走過來，什麽原因使美好轉化成了無盡的痛苦呢？
“我的痛苦由他而來。”我不假思索地說。
“夏子，你錯了。你痛苦是因為你激發了你體內已經存在的‘痛苦之身’。”
“我體內的‘痛苦之身’？什麽時候我體內有‘痛苦之身’？它藏在什麽地方？”
“你的‘痛苦之身’藏在你的潛意識裏，是由你累積的痛苦組成的。”
“我的潛意識？老聽你說意識啊，潛意識啊，無意識啊什麽的，我都聽暈了！”我嘟囔著說。
“夏子，你覺得你平時對事物判斷、反應、做決定是出於意識狀態還是潛意識狀態？”阿哲耐心地問。
“當然是意識狀態啊！我做決定最理性了！”我毫不猶豫地說，覺得阿哲的問題好奇怪。
“那你這八年是怎麽和健偉一步步走到婚姻臨界點的呢？你們在漫長婚姻中做了無數次‘關係’的互動，難道你做的都是理性的決定嗎？八年的光陰可不短啊！”阿哲嗬嗬笑了。
“我覺得每次決定都挺理性的，都是經過思考的，但是好像結果都不好，似乎……不過……”不知為何，我說話的語氣開始含糊起來了。如果都是理性的決定為何我的婚姻一片狼煙呢？為何我每次都會有我無休無止、翻江倒海的情緒呢？難道我的做理性決定的認知模型有問題？
“嗬嗬，丫頭，你遇到事情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情緒是理性的嗎？”阿哲好像有讀心術。
“我即便有情緒也可以理性做決定啊！”我嘴上還不服氣。
“夏子，你知道人做決定百分之多少在意識狀態，百分之多少在潛意識狀態呢？”
“我也不知道百分之多少。但肯定是大部分在意識狀態，也可能有一小部分在潛意識狀態。比如我們在情緒裏的時候，對嗎？”我心裏清楚情緒肯定不會在意識狀態，否則就不叫情緒了。
“夏子我告訴你一個數字吧。人隻有不到百分之十在意識狀態，百分之九十以上在潛意識狀態。這是心理學研究的結論。”
“真的啊？不可能吧！人怎麽可能百分之九十在潛意識狀態？我覺得我一直是在意識狀態做決定的啊！阿哲大哥，你誇張了吧！”黑暗中，我的眼睛瞪成了銅鈴。
“想想你和健偉的第一次爭吵。也許那天他有事半夜沒回家。你沒有去想他真的有事，而是想到他怎麽不在意你；甚至極端一點你會想他去和情人約會了，你因此很生氣很痛苦。”
“是啊，你說得真對，我就是這麽想的。”
“那你回憶一下，第一次你這麽想的時候，你這種讓你痛苦的想法從哪裏來的？你和健偉過去並沒有這樣痛苦的經曆啊對嗎？”
“是啊！還真是的……”我陷入沉思，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從思維層麵的沉思。
“夏子，這就是潛意識。你對你丈夫晚歸發生的第一次聯想和念頭就是來自於你的‘過去經驗’，這個‘過去經驗’也許是你前夫帶給你的內心痛苦累積；也就是說你的潛意識裏，丈夫晚歸是一件讓女人不高興甚至是痛苦的事。所以當健偉第一次以及後來屢次發生這個事實的時候，你潛意識裏本來就存在的‘痛苦之身’就被激發了。於是你一遇到類似的事，你就很容易進入潛意識的不快樂和痛苦。”阿哲果然進入哲人的思維邏輯。
人的痛苦是因為潛意識的“痛苦之身”被激發？很新鮮的一個理論。
“但是阿哲，即便我在情緒中的時候，我頭腦也並沒有喪失理智啊！說我是潛意識的反應，有些難以接受啊！”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約瑟夫·墨菲比喻潛意識就像一個衝洗膠片的暗房，潛意識的圖景最終會成為生活的現實。他說塑造出今天的你的，並不是你的姓名、著裝、父母、鄰居，或者是你乘坐的小汽車，而是你的信仰。它通過一點一滴的影響，將一幅又一幅的圖景加在你的生活中，最後，將現實生活中的你塑造成了潛意識中的那個你。”阿哲把我引入了一個我全然陌生的思維哲學領域。
“那阿哲，你的意思是我們人類的思維和行為通常是被我們的潛意識操縱的？今天的是潛意識的產物？那我今天和健偉糾結的痛苦，也是我潛意識導致的？”我還是很難接受我是在無意識狀態下度過自己認為很清醒的人生。
“是可以這麽說。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把各種負麵的思想日積月累疊加地放進了我們的潛意識裏，儲存了起來。某一天突然發現，我們的陰暗思想已經充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進入了我們的愛情、事業，進入了我們人際關係的每一個角落。事實上，我們現實生活中遇到的很多麻煩事都有漫長的暗中積累，終於到某一天產生了質變才爆發出來的，無一例外。”
“但是阿哲，我不和健偉糾葛的時候，還是很快樂的。我不覺得我有‘痛苦之身’啊。”
“我剛才說了，‘痛苦之身’是藏在潛意識裏的。對於那些性格比較樂觀的人來說，‘痛苦之身’大部分時間是處於休眠狀態；但對那些極度不快樂的人來說，他們的‘痛苦之身’可能會百分之百地處於活躍狀態，可以一觸即發。你會發現當你處於不快樂的時候，對方即便是一個想法或者一句不經意的話，都有可能激活你的‘痛苦之身’……”
“阿哲，你說得對。我和健偉這幾年簡直一觸即發。連一個口氣，一個臉色，一個情緒都會引發一連串說不清道不明的衝突。有時候就為吃餃子還是米飯的討論都會引發越演越烈的情緒和衝突，讓人痛苦之至，簡直要發瘋。”
“所以如果自身沒有存在一個‘痛苦之身’，你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吃米飯還是餃子引發衝突和痛苦呢？”阿哲說，“其實‘痛苦之身’裏麵的痛苦包含你孩子時代對這個世界無意識遭受的痛苦。這些痛苦的記憶進入你的潛意識裏了。”
“哦……我還從沒有這麽想過……”我若有所思地望著阿哲，感覺有星星點點的智慧之光被阿哲導引進我的大腦，星光撞擊之處，有一種帶著痛楚的通透。一直內心不平自己為何冰心聰明、洞察秋毫，卻要遭遇被愛人心靈遺棄的痛苦，拒絕接納這些痛苦，但是痛苦還是天天源源不斷地在生活中折磨著我的心。今天這個男人讓我“穿透”了痛苦的千萬般感受，走進痛苦的背後，讓我第一次看見了痛苦是怎麽被運作出來的，看到痛苦是因為什麽不斷被輪回和激發的。
“有些‘痛苦之身’隻激發你小小的不愉快，有的則像惡魔一樣折磨得你殺人或自殺。想想那些自殺的名人和殺人的罪犯，很多就是因為一件小事或一時的情緒低落激發了‘痛苦之身’十倍的痛苦。現實生活中一個老實人突然變成猙獰的野獸，成為殺人狂，都是在潛意識狀態下被激發了‘痛苦之身’。因此無意識狀態下被激發‘痛苦之身’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阿哲理性的分析絲絲入扣，讓我聽得很有感覺。
“既然每人都有‘痛苦之身’，那該怎麽辦？這不是意味著痛苦無法避免了嗎？”
“不是的。隻要你讓潛意識的‘痛苦之身’進入意識狀態，它就能被控製，你也有很多機會避免痛苦。”阿哲說著指指前麵的一塊大石頭，“就像眼前這塊石頭，如果你注意到它，避開它，你就不會被絆倒。如果你無意識地走在它麵前沒有注意它，一定會被絆得頭破血流。”
“嗯，有道理。”我點點頭。又問：“但痛苦來的時候多半是無意識的，怎麽可能有意識注意呢？”
“所以你需要培養‘覺察’和‘觀照’的能力。”
“‘覺察’和‘觀照’？這是一種什麽能力？”
“就是從點狀思維、線性思維提升為球狀思維、立體思維的能力。麵對糾結的時候，能迅速跳出非黑即白的糾纏事物本身，站在一種更高的角度，站在第三方角度去‘覺察’事物。當你的痛苦剛從休眠狀態被激活的那一刻就能注意到，覺察到。也就是說你要觀察你內心任何一種痛苦形式的跡象，它的表現形式可能是憤怒、生氣、煩躁、沮喪，以及想製造衝突和傷害別人的欲望……這也就是佛家所說的‘內觀’。你發現了這些跡象馬上遠離它們、中止它們，‘痛苦之身’就不會被激發，進一步的痛苦就不會產生。”
“其實還是要變無意識為意識狀態？”我想起阿哲說的人類思維的問題。
“是的。‘痛苦之身’以痛苦為‘食物’。一旦你被潛意識的痛苦控製，你會要更多的痛苦為‘食’。你會因此成為一個受害者或者迫害者，要麽為別人製造更多的痛苦，要麽受痛苦的折磨。大千世界，多少人都在迫害或受害的痛苦裏輪回？可悲的是人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在不斷地使自己和別人更加痛苦。”
“我和健偉就一直在這種生活裏輪回。他總覺得自己是受害者，是我在找他麻煩，在迫害他。而我恨透了他這麽看我。我覺得我才是他愛情婚姻價值取向的受害者呢！”我憤憤不平地說。
“‘痛苦之身’生存取決於你對痛苦的無意識，以及你麵對內在痛苦時的無意識的恐懼。當一個人的意識層麵充滿了恐懼、擔心和焦慮時，潛意識裏的負麵力量就被釋放出來了，導致意識層麵進一步被恐慌、不祥的預感和絕望包圍。如果你不努力把意識之光帶進痛苦中，你就會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激活你的‘痛苦之身’。但一旦你帶入你的意識，不再認同‘痛苦之身’，而成為一個觀察者，並且訓練自己‘覺察’和‘內觀’痛苦的意識，就會切斷‘痛苦之身’和思維之間的關係，就會帶來轉化。‘痛苦之身’不會再控製你的思維。”
“阿哲，你說得好像挺有道理，但是不是太理論太抽象了啊！如果人都這麽理性哪裏還有痛苦啊？所以意識也是抽象的啊！”我皺著眉嘟囔著。
“嗬嗬，夏子，那是不是你還很享受你無意識帶來的周而複始的痛苦呢？”阿哲笑道。
“No！No！Never！”我趕緊嚷嚷起來：“拜托啊，阿哲，我真的受夠了！我不要再過這樣的生活！”我趕緊表白，“阿哲大哥，我明白你說這麽多就是要讓我做我情緒的觀察者，用意識去阻斷思維和我‘痛苦之身’的鏈接……”
“真聰明！”阿哲讚許道，“潛意識是聽命於意識的，你的意識決定了你心靈的方向。作為在生命中喚醒意識的第一步，你想學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內心的感受上，感覺痛苦出現的時候，去觀察它，去接納它的存在；但別去想它，別讓你的感受變成了大腦和思維。當你養成做你的情緒的觀察者的時候，你的‘痛苦之身’就會慢慢消失了！你會慢慢擺脫痛苦的……”
我點點頭，望著天上那彎朗月，陷入沉思……
“夏子，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接通高層潛意識的……”
“還有什麽高層潛意識？”我感覺有點清醒的腦袋又暈了！
“高層潛意識是靈感、智慧、悟道、直覺、洞見、神聖、慈悲的世界，是人進入了一種高層次的潛意識的狀態。比如藝術的創作，深刻的真知灼見，科技的突破等等都源自這種‘超意識’。這應該是人類的最高意識狀態了。”
阿哲懂得可真多！我多少有些欽佩地望著他，然後淘氣地說：“阿哲大哥，你放心，我肯定是那高層潛意識裏的人！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很快，很快……”
阿哲像大哥哥一樣笑著望著我，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