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東三環的那個叫“雅苑”的四合茶院,韓老師笑吟吟地迎了上來,指著院子裏葡萄架下的茶座說“隨便坐”。

“雅苑”茶院在露天,頂上滿是葡萄架以及綠蔓植物。院子裏仿佛很隨意地擺了幾個茶座。茶座都是由半舊的木椅木桌和纏繞其中的草繩組成。茶座間零零散散地放著幾盆高大的造型別致的綠植。

我本能地徑直坐到院落深處一個隱蔽的位置,把自己的身體躲進一個枝繁葉茂的綠植的位置。韓老師坐到了我的對麵笑望著我。我也笑望著韓老師,但不知為何,我的心散亂而惶惶然;我的意識無法從剛才那個丈夫撕碎的漫天飛揚的寫滿心靈智慧的碎紙片的時空轉換到當下這個優雅寧靜的茶院……我的心依然浸泡在一種深刻的痛之中。在這個“當下”我依然在為那個“當下”那個男人不肯接受我的愛心還把我的愛撕碎了**了而悲憤滿腔……我雙眸望著韓老師,但我的目光卻無意識地在時光隧道裏穿越著飄浮著遊移著……

“夏子小姐,你喝什麽茶?”一個聲音突然驚醒了我!恍惚間我突然意識到韓老師正意味深長地衝著我笑。我猛然醒悟過來自己身在何處,連忙說抱歉喝什麽茶都可以,然後趁韓老師擺弄茶道的時候,趕緊收回漂移恍惚的心,並把目光牢牢地聚焦在韓老師身上。

韓老師給我倒上清香四溢的鐵觀音,然後從邊上的紙袋裏拿出一幅字,嗬嗬笑著說是特意送給我的見麵禮。我展開字幅一看,心一個激靈!原來是四個揮灑自如、遒勁有力的大字“心定萬物”。

不知為何,看到這四個字我的心有一種被電擊的感覺。我心虛地抬眼看看韓老師,想看看他是否窺透了我的心思。韓老師嗬嗬笑笑,一言不發,卻分明深諳一切。我內心暗暗詫異,我和韓老師不過初次見麵,並沒有任何溝通,他為何能一眼窺透我的心靈,並且如此巧妙而及時地在我內心波瀾起伏的“當下”送給我這禪機妙語呢?這四個字仿佛充滿了神秘的能量,我看了一眼心瞬間就靜了下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這四個字便是我和韓老師此處無聲勝有聲的緣分注解。

“韓老師,感謝您一語為我定乾坤。希望我不辜負您的期望。”

“夏子小姐,咱倆就不要客氣了。你就叫我老韓吧!也別‘您’啊的了!”

“哈哈,老韓真爽快。那你也叫我夏子吧,小姐兩個字也免了。”

老韓的豪爽仿佛一陣風,一下衝掉了籠罩在我身上的陰雲霧霾,初次見麵的寒暄瞬間變成了老友之間的聊天。

“好,夏子最想知道我什麽?”老韓直截了當地問。

“我想知道你當大師的感覺。”我玩笑道。

“嗬嗬,被人喊大師嘛有時候還是挺得意的。但同時明白自己隻是比別人覺察力強一些,感知覺敏銳一些而已。什麽大師啊,按佛家說一切都是虛相,都是夢幻泡影。”老韓自嘲道。

“那覺察力強心是不是就容易‘靜’和‘定’?就不容易受外麵事物的影響?”我的眼前再次浮現剛才的那一幕,心裏泛起隱隱的痛。想想自己發願修心靜心,卻屢屢控製不住麵對丈夫的情緒,還談什麽“心定萬物”?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沮喪。

老韓長得很有佛相的大腦袋往上一揚,思索了一小會說:“有覺察力肯定容易控製情緒,控製了情緒人肯定會靜。但是培養靜的品質是非常不容易的,因為這種‘靜’不僅僅是安靜的靜,而是‘心’不為之所動。但往往人想入靜,想進入心靈安定狀態的時候,卻常常是‘動’的開始。比如人打坐的時候,身體靜下來了,大腦念頭卻飛速運動……”

“是是是,我有這個體驗。我沒有辦法停止我的念頭。”好幾個月了,打坐入靜是我至今無法逾越的關口。可能我的內心真的太喧囂了,白天忙忙碌碌的不覺得,但夜晚想打坐靜下來的時候,就發現念頭一個接一個的簡直無法停止。麵對寧靜的黑夜心靈的喧囂有時我自己都很驚訝。“老韓,你有什麽好辦法靜坐時阻止念頭呢?”

“我的方法不是阻止,而是‘順’。念頭就像洪水一樣,封堵洪水就會崩潰;而你想封堵雜念的時候,你會發現是沒有用的。這時候除了以靜製動,還可以用以動製動的方法,就是讓我們的雜念盡可能都跑出來但是我們不去理會,而不是去封堵這些雜念。”見我不理解的樣子,老韓笑著解釋說:“比如我現在罵你渾蛋,你的心裏會有兩種反應:一是置之不理,一是很生氣。封堵雜念就好比我們在生氣,當你想去排除這個雜念時可能不但沒排掉,反而與這個想去排除雜念的念頭糾結。如果我們不去理睬雜念,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十多個雜念出來……但隻要你繼續不理會逐步會變成八個、七個、六個、五個……你越不理會,你的心會越安靜。相反如果你去罵你的雜念,可能越罵雜念越多。因此靜心狀態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去‘逆’,要‘順’勢而行……”

“有點意思……”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就像我們做人要以‘德’立身一樣,靜心也要以‘道’靜心。”老韓說到這裏停下來,抿了一口茶,一邊笑嗬嗬地望著我。

“以‘道’靜心?怎麽以‘道’靜心?靜心的‘道’是什麽呢?是方法論嗎?”老韓閑庭信步地從國學到靜心,又從靜心到國學,真有信馬由韁的範兒。我聽得津津有味的。

“這個‘道’可以叫無為而無不為……”老韓笑著說。

“無為而不為?”

“是的。由於你‘無為’,所以你的身體裏可以無處不通、無處不暢;但如果你有為,它就會有些地方通,有些地方不暢。比如交通,如果我們‘有為’地去遏製交通,會發現交通經常堵塞;但如果我們‘無為’,就能讓路像水一樣順時針流動起來。同樣,我們越刻意尋求某種功法的時候,那些功法恰恰是我們人生中的障礙。無為而無不為的狀態就是一種自然的狀態。當你進入那種自然狀態,去符合自然法則行動的時候,也就是無時無刻不在‘得’的狀態下。你會發現你的生活變得不僅富足,而且順暢……”

不知為什麽,老韓的這番話讓我怦然心動。這個“當下”,老韓一句“有為”“無為”的點撥,仿佛在一口被淤泥堵塞了的泉眼上,突然捅開了一個口子,一股清澈的泉水涓涓地從一片混沌中流了出來……那一刻,我的思維如同佛家的“入定”突然進入某種凝結……

我感覺有另一個“我”悠悠地從我的意識抽離了出來,抽離到我和健偉兩人“關係”的天花板,“我”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下麵肉身的我……我看見了表麵上衝突、冷戰、漸行漸遠的“我們”,意念中卻深深地糾纏著緊緊擁抱著誰也沒有放過手……

我突然意識到,我說“放下”,我想“放下”,我也走在“放下”的旅途上……但是我一邊在“放”,想“無為”,一邊卻又情不自禁地習慣性地去抓,去“有為”地想影響他強迫他改變。

我一直想讓我的愛情婚姻成為順暢的愛情單行道,為此我花了十來年辛苦地、刻意地、甚至糾纏地去向我的丈夫“推銷”我認為夫妻之間“理該如此”的美好的愛情模式。但我所有的期待和努力都引發了對方的排斥,導致我們愛情通道長期淤堵。我委屈,我認為我的愛情觀、我的需求沒有錯,古往今來無數例證都在證明我的需求正確並且代表著中國女性的需求。但是老韓今天突然讓我意識到,我認為的“正確”隻是我價值觀層麵的“正確”,並不是我丈夫價值觀層麵的“正確”;他的價值觀不接受我認為“正確”並極端渴求的愛情模式。其實我和他之間曠日持久的愛情戰爭,是兩個人之間該用什麽方式該用誰的方式去愛去相處的戰爭。十年茫茫情路,我一直在執著地“有為”地想改變他;而他則同樣執著地抗拒我的需求抗拒我希望他的改變。愛情戰爭中,我們由愛人變成了怨偶。我們的婚姻卡殼在擁堵的三岔路口。

阿哲、一凡大師、徐浩以及大量的心靈書籍,把一束束生命智慧之光照射到我混沌的大腦。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生的木頭一樣,抓住了這些善知識,我的內心發生著前所未有的改變,於是我又習慣性地“有為”地想把這些善知識“推銷”給我的丈夫,希望借由這些善知識讓他改變,從而解凍我們的夫妻關係。

但我唯獨忘了,一切改變起於內心的需求,而不是別人的強求。剛剛發生的衝突,就是我親手用“有為”的期望挖開了我們夫妻之間更深的心靈鴻溝……

此刻,我後悔莫迭。悔自己在靜心中再次遭遇不靜心。

“夏子,拿那句家喻戶曉的話說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成蔭’。人生中的很多東西,不是你刻意去做就能完成的,反而無心插柳柳會成蔭。就像愛情,你越刻意想得到越得不到;當你順其自然、無心而為反而會成就……”老韓睿智的目光透視著我的心。

“老韓,你說得對,情感上我一直有心栽花花不開。難道是我太‘有心’了?”

老韓說:“夏子,愛情狀態和真正的靜心狀態一樣,應該是一種自然的狀態。自然就是‘順’,而不是‘逆’。愛情關係要順其自然。夫妻衝突往往是要求對方‘順’自己,而自己又習慣性地‘逆’對方。在和諧的愛情關係裏,你‘順’了我也就‘順’;在不和諧關係裏,你要‘逆’我,我也‘逆’你。”

“老韓,其實我和我老公的愛情一直走在‘逆行道’上。可是我不明白,我愛他,他明明知道我期待他的感情,期待擁有幸福的家庭生活,可是他就是不肯滿足我的愛情期待,還要用拒絕和冷漠來對待我的期待,難道愛有錯嗎?”

“夏子,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你的愛情期待是你的事還是你丈夫的事?”老韓笑眯眯地問。

我愣了一下,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問題?我的愛情期待是誰的事?

我囁嚅著回答:“愛情期待當然是我的事,但是我的丈夫應該滿足我的需求啊?”

“既然愛情期待是你的事,那別人是否願意滿足你是不是也應該是他的事呢?”老韓尖銳地繼續問。

“道理是不錯。但是愛人不應該滿足配偶的需要嗎?”我不知為何話說得越來越不自信。

“可是夏子,你在期待對方的時候,是否考慮過對方的愛情期待呢?你是否滿足過愛人的期待呢?”

對方的期待?我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健偉在愛情裏期待什麽?自由?安寧?成功?我滿足過他嗎?我想過去滿足他嗎?

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丈夫的愛情期待,更沒有想過我需要去滿足他的期待。我的全部關注都在丈夫對事業無休止追求忽略我的存在上。我突然感覺一種惘然若失……

“如果你不懂得對方對你的期待,對方怎麽可能滿足你的期待呢?人通常先滿足自己才會去滿足別人的。一個內心缺失的人是不容易付出的。”老韓笑嗬嗬的,卻尖銳地說。

“可是我的很多期待都是為了他好啊!比如我希望他看看心靈成長的書,比如我希望他不要沒日沒夜地工作傷害身體,比如我喜歡他學會享受家庭生活。很多時候我看到他經營中的風險向他指出來,不也是為了對方好嗎?難道眼睜睜看著對方走入險境嗎?”

“夏子,你回憶一下,你說的東西你老公願意聽嗎?”老韓嗬嗬笑著說。

“他什麽都聽不進去!哪怕是對他好的建議他也聽不進去!哪怕日後證明了我說得對,他事後也沒有認錯。所以我們總是無休止地吵架。”

“如果他聽不進去,你的話又如何能阻止他呢?如果他命中注定有劫難,你又如何能擋得住?事實上你擋住過他的命運嗎?”老韓一陣見血地說。

“擋不住。”我老老實實地問答。非但擋不住,越“擋”越逆反。

“你擋不住他,反而遭到他的反抗,然後你又為了他的抗拒再指責他再傷害他,雙方陷入無休止的爭吵。於是對方該進險境依然進險境,而你們的婚姻也隨著這一次次爭吵慢慢走入了關係的險境,你們的生命在一種慣性中進入無休止的惡性輪回。不是嗎?”老韓犀利的目光望著我。

生命的惡性輪回!說得太對了!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徹底被老韓擊中了生命的要害!

這十幾年我和健偉就是在各自的慣性思維模型裏周而複始地惡性輪回……我的需求,他的抗拒;我的幽怨,他的憤怒;我的追逐,他的逃避……我們相互忙著發泄情緒,陷入憤怒和毀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周而複始,成為一個慣性的“關係”模型。近十年的寶貴光陰就在這種命運的惡性輪回中飛一般地流逝,除了淋漓盡致地體驗痛苦,我們實現了什麽人生的價值?

外人看我陽光燦爛,卻不知我深陷愛情的沼澤不能自拔。健偉就像卡在我喉嚨裏的一根刺,每時每刻都提醒著我的難受;我咽不下去卻也拔不出來。我滿世界地尋醫問藥,滿世界的有病亂投醫。我渴望尋找根治我愛情絕症的良醫。可是我們的婚姻如同晚期癌症,我怎麽下藥,似乎都挽回不了失敗的命運……

今天“生命惡性輪回”幾個字,就在這一刹那,讓我徹骨地感覺到一種痛苦的覺醒!

“夏子,在愛情關係裏你很痛苦。但你認為你的痛苦是因為對方給你帶來了痛苦,是嗎?”老韓仿佛能透視我的思想,一語中的地說。

“是的。我覺得我這麽愛他,需要他,而他拒絕陪伴我,滿足我,帶給我無窮盡的痛苦。”我不假思索地說。

“夏子,這就是你命運中惡性輪回的原因。在愛情關係裏,我們總是習慣於把關係失敗的責任推到配偶身上,認為是他們的種種行為導致我們失去愛情,導致了我們心靈的痛苦。但事實上是:所有的痛苦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痛苦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睜大了眼睛。

“是的,因為你把生命的快樂和幸福的權利交給了對方!你讓對方為你的快樂和幸福負責;但如果對方不肯負責,你難道一生就和快樂幸福無緣嗎?”

我被震撼了!徹頭徹尾地被震撼了!為老韓這句話,為老韓這句話帶給我的全新的換位思維!

感謝老韓,讓我第一次血淋淋地“看”見了我和那個叫作我丈夫的男人的惡性生命輪回!並且犀利地點出了導致這個惡性輪回的根源—放棄了自己的幸福選擇權!把幸福和快樂的權利交給了別人!

老韓繼續說:“所以我們要為我們的選擇負責!不管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生活,我們都要負起百分之百的責任!我們同樣也要為我們失敗的愛情關係負責!”

“那老韓,如何中斷生命的惡性輪回呢?”我急切地問。

老韓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怎樣變得如意呢?‘如’字,口也。人生不如意就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嘮嘮叨叨的。那‘意’呢,一個‘立’一個‘日’底下一個‘心’,就是知道自己每天在幹什麽。如果一個人管好了嘴,知道自己每天在幹什麽,這個人就‘如意’了。相反怎麽可能‘如意’呢?人最怕什麽?就是口無遮攔,把不該說的都說了。所以中國人以修口德為第一德,佛家叫戒妄語,中醫講話多了傷神。練功第一個要的是什麽呀?是‘閉’。你去入定也好,禪修也好,第一個要求就是‘止語’。其實我們經常說出來的並不是你想表達的意思。夫妻吵架經常言不由衷,出口傷人;吵架多了,再恩愛的夫妻也會變成怨偶……所以不要造‘口孽’啊!”

老韓的話說得我臉開始發燙。他分明說的就是我啊!可是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過我和丈夫的關係。這十來年,他的冷漠,我的怨恨,為有愛無愛該不該給予愛的無休無止的爭吵,憤怒的時候什麽傷感情的話都說過,甚至詛咒對方。歲月如梭,但是我們卻無法忘懷吵架時對方那些刺痛人心的話。今天老韓的一針見血,讓我突然有一種痛悔的感覺。

“夏子,《金剛經》的心法就是讓人有一顆‘覺照心’。今天的人們被這物欲、情欲的世界失去了對事物的‘覺察心’和‘觀照心’。我們的‘心’都深深地陷落到了無休止的對欲望的追逐和追而不得的情緒裏,今天為這個事生氣,明天為那個情緒憤怒;我們的大腦不是在進行‘過去記憶的播放’,就是在擔憂和恐懼明天什麽事會失去控製……我們完全忘記了‘活在當下’的最簡單的道理。我們被潛意識控製著在說在做,可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在做什麽。”

老韓說的話和阿哲、一凡大師的何其相似啊!我這是怎麽啦?我的“心”迷失到哪裏去了?走入靜心之旅後,我一直試圖在找回我的“心”。可是這個過程太艱難!有的時候感覺安住了“心”,找到了佛性;但是很快一個刺激就會激發我的情緒,把我一顆以為已經安住的“心”扯得七零八落,把自己從“佛”瞬間變成“魔”。就像今天中午,我原本是想當幫助丈夫的“佛”,最後卻成為了他眼裏奪命的“魔”,真是人鬼轉瞬間啊!這究竟是為什麽?

麵對深刻的老韓,我心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可說不出什麽心裏卻流淌著萬語千言!我的萬語千言在我心中翻江倒海了很長時間,最後我苦笑道:“老韓,早認識你們幾年,早悟幾年,我的生活不會是這一片狼煙。今天終於明白了命運的輪回,可是已經覆水難收了。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

“夏子,既然是命,為何不順其自然,聽天由命?如果有緣,你終將擁有;如果緣已斷了,你強抓何用?你抓住的隻會是一片生命的狼藉……夏子,你要學習靜心,就先要學會放下……”

放下?放下什麽?放下健偉嗎?放下我糾纏了十來年的昏天暗地的婚姻嗎?如果放下了我還有什麽?想到這裏我內心一陣虛空……

“夏子,你內心有恐懼怎麽放得下?”老韓突然說。他的目光仿佛有穿透力,一下插入了我的內心。

恐懼?他為什麽說我恐懼?難道我不肯放手真的是因為恐懼?我愣愣地想了一會,想起阿哲曾說過正是我的恐懼讓我產生了巨大的負麵能量。“夏子,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恐懼呢?”老韓問我的時候臉上分明帶著答案。

是啊,我為什麽恐懼呢?我愣神望著老韓,思索著……除了阿哲,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今天老韓再次提出了這個深藏我內心的,顯然是駕馭著我內心一切糾結的本質的問題,我終於囁嚅著說:“怕失去愛……”

是的,正是因為我內心深處恐懼失去愛,我才在這曠日持久的愛情戰爭中,使盡了全身解數,窮盡了全部作為女人的智慧拚命“抓”,去強行索取健偉的“愛”,並在男人同樣曠日持久的反抗中,把雙方傷得遍體鱗傷。

老韓點點頭說:“這就是你今天的‘覺察’。今後當你再次陷入恐懼的時候,保持著這種‘覺察’,你會發現你的恐懼會一天天地減少了,你的心會越來越堅強……放下了恐懼,你才能真正地‘放下’……”

帶著一種脫胎換骨的深刻思考我離開了老韓,離開了茶院。

我穿行在茶院門口胡同的時候,有五六個身著棕黃長袍的年輕女尼排成一列從我身邊經過。我閃到一邊,第一次用一個覺醒者的目光望著她們。

她們卻目不斜視心無旁騖。青色的剃度之頂,遮掩不住她們花樣的年華。她們很年輕,但個個神閑氣定、步履輕穩,充滿著寧靜之神韻……

這些花樣年華的女子,她們是如何放下了五光十色的塵世?如何修得了一顆放下的“心”,去割斷青絲,舍棄青春,一心向佛?

什麽是我“放下”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