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加班做標書做到深夜兩三點。早上困得起不來,就多睡了一會。到公司九點半了。剛進公司門就遇到了新老板Andrew。我暗說糟糕了!果然Andrew一看見我馬上瞪起眼說:“夏子,都幾點了?你當manager(經理)的不懂得公司的rule(規則)嗎?你的工作態度很有問題啊!”

我連說s o r r y,解釋了一句:“不好意思,昨晚趕策劃案,半夜才睡……”

話未說完他就打斷了我:“小姐,你有沒有搞錯?你策劃案白天完不成晚上加班很正常啊!公司給你付了這麽高的薪水你努力工作不應該嗎?你半夜晚睡就應該遲到嗎?”

我每天加班三五個小時是常事,偶爾遲到半個小時,有必要這麽小題大做嗎?我一串頂撞他的話都已經到了嗓子眼,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觀照”你的情緒,你又不靜心了……

我馬上平息了下來,衝老板莞爾一笑說:“老板,您放心。以後不會了!”

他一拳打到了我的棉花上,沒脾氣地恨咧咧離開了。

一個多月前,華威爾公司發生了一場高層的政治“地震”。

總經理Allen因為和大中華區老板John在中國發展戰略上一直政見不合,在相互明爭暗鬥好多年以後,Allen終於找了個高枝到另一家世界500強公司當中國區總經理了。

於是新老板Robert上任。一朝君子一朝臣,新老板上任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布局各部門總監。華威爾公司一半的部門老板,包括我的新加坡老板都在“布局”中離職了。一個印尼人Andrew接任當了我的新老板。

這個Andrew很不厚道,對搞政治鬥爭充滿著熱情和花樣翻新的手段。雖說他有一半中國人的血統,卻從骨子裏看不起中國人。上任以後以整頓工作為理由,對我們幾個中國經理橫挑鼻子豎挑眼,到處找我們的麻煩;有時候實在找不出工作上的麻煩了,就挑我們的工作態度,比如遲到啊,著裝不正規啊什麽的。明眼人都明白,因為部門經理指標滿了,他想用高壓政策把我們擠跑幾個,然後把他帶來的三個印尼籍親信安插在部門的核心崗位,以強壯他作為一個“外來和尚”的政治陣營。

下午他又把我招到辦公室,手裏拿著我的標書,陰沉著臉說:“怎麽回事?你來公司這麽久了,怎麽還不懂公司標書模板怎麽用?項目優勢分析你為什麽放在那個位置?”

他又在存心找碴兒!我的項目報告用的是公司的標準模板。但任何模板在使用時也不可能原樣照搬;根據重要程度調整內容的次序太正常不過了。第七條的項目優勢分析我調整在第五條有任何問題嗎?

我不想和他發生爭執。我知道任何爭執隻會把矛盾衝突越弄越大。於是我點點頭說:“OK,我去改,以後記住了。”

可我剛回到座位還不到半個小時,他又派秘書把我召到辦公室說:“這個月的辦公用品為什麽還不派人去領?上個月辦公費用也比前兩個月高了很多,成本為什麽沒有控製好?”

我是負責市場部投標的,辦公費用專門有行政助理負責。Andrew看來是找不出事端隻好製造事端了。我內心又開始湧動著一股鬱憤的情緒,特別想對這個找事的老板橫眉冷對一下。但是我的“靜心衛士”又及時飄然出現,讓我瞬間“覺察”到了我的負麵情緒,提醒我不要偏離靜心的方向……於是,我淡淡地笑著說:“行,老板,以後我關注一下這個問題。艾米專門負責辦公費用控製,我把她叫過來您再問問?”

Andrew特別想激怒我,但是我卻笑著給他軟釘子碰。看得出他很鬱悶,我站在他對麵甚至看得見他湧動的起伏的胸口,但是他找不到發作的理由,也隻好努力克製著情緒,最後悻悻地說:“我知道她負責!但市場部好幾個員工電話費超過了標準,你當經理的監控不力,我不找你找誰?”

我嗬嗬笑道:“Andrew,電話多是因為他們這兩個月出差多,漫遊費高了。行,我提醒他們注意一下吧。”

……

下午的經理會上,Andrew居然指桑罵槐地批評我的團隊工作績效低,影響了市場部的業績,把廣告效果不好的責任往我的團隊身上推。外企是一個講究個人尊嚴的地方,公開點名批評是罕見的。如果發生那一定是老板暗示你盡快走人了!我知道老板就是想用羞辱我來逼我辭職。但我不能和Andrew公開衝突,在他唾沫橫飛地指責我時,我雖然內心波濤洶湧,但表麵克製著保持平和沉默,但我感覺自己的忍耐快到極限了!

幾乎每天他都要對我和那幾個他看不順眼的經理上演一兩次雞蛋裏挑骨頭的劇目。按我的個性真不想再和他糾纏。但這兩年全球金融危機,外企和華威爾全球各分公司都在裁員,我們能保住工作已經是萬幸。要離職,現在真不是時候。加上健偉的公司似乎一直沒有緩過來,家裏的房貸也一直要還,如果我沒有固定收入,貸款就會成為負擔。我此時如果在沒有找好合適工作的情況下匆忙離職,無疑是不理性的。再加上我在華威爾公司工作這麽多年了,也很有感情,上下人頭都很熟,手裏又有一批關係很鐵的客戶,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就這麽離開。因此我對Andrew不得已一忍再忍。每天被他折磨的那個“當下”我都要對自己說幾次:再堅持一下,再忍受幾分。多少次告誡自己:靜心,靜心。這個Andrew也是老天派來考驗你能否靜心的人。

雖然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靜心,但在這樣日複一日的負麵工作環境下,人的情緒不可能不受影響。我對工作並無貪嗔癡,實在不知該如何用靜心方法去麵對老板對權力的貪嗔癡。我的內心在靜心的戒律中暗暗滋生著一種焦慮的情緒。在老板頻繁的騷擾下,是繼續留下來還是離職的念頭不時浮現在我白天工作的間隙,甚至在夢裏也侵擾著我的潛意識。我內心因為去留產生的糾結一天天加深。

但在這次經理會上,我走的念頭突然變得很強烈!人生苦短,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何苦每日用自己寶貴的光陰陪著這個惡老板讓職場生活一片狼煙?我決定要認真考慮和規劃關於走的主題了。

於是在A n d r e w發泄完對我的不滿後,我淡淡地一笑說:“感謝Andrew對我和我團隊的批評。老板能這麽關注到我們工作的細節,可見老板對我們很重視。Andrew您放心,我回去以後一定對您提出的問題一一和部門員工討論,盡快給您回複,也盡快改善工作!”

這段話說完,我看見Andrew不但沒有釋然,臉色反而變成了豬肝色,恨恨地瞪了我幾眼,轉過臉王顧左右而言他。我看見Andrew身邊的幾個經理使勁憋著笑。那一刻我進一步理解了什麽叫“以靜製動”。當我在用一顆安靜的心麵對喧囂的老板的時候,其實他是拿我沒有辦法的。有一個詞“無欲則剛”,我們對工作除了有一份喜愛,再就是一種生存手段,沒有老板那麽強烈的權力欲望,所以我們反而可以變得無堅不摧。

當晚回家後,我想和健偉協商一下離職的事情。

今天心情太難受太鬱悶了!回到家我忘記了我和健偉還在“冷戰”,我也忘了樓下樓上的“國界”就徑直上了樓,情緒有些激動因而語速飛快地對健偉說:“這個老板實在太討厭了!我真受不了了!我真不想幹了!”

我一邊訴說老板怎麽欺負我,一邊在健偉的電腦桌前來來回回焦慮地走著。我想我這段時間一定是憋壞了,今天我對老板的抱怨突然像開了閘門的水庫,控製不住地往外流。我正說得義憤填膺呢,突然瞥見健偉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臉上一片漠然……

我覺得自己好像舞台上一個投入表演的演員,猛然間發現舞台下的觀眾走光了一樣。

我停住了口,走到他的麵前,問:“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聽著呢。”他簡短地回答,目光還是在電腦上,舍不得給我一個瞬間的回眸。

老板的大力度折騰和丈夫事不關己的冷漠,讓我的“潛意識”還沒有等我的“靜心使者”出來就指揮著我的抱怨衝出了喉嚨:“你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啊!你還是不是我老公啊!”

話音剛落,我的“靜心使者”就出來了:“夏子,你又抱怨了!你為何沒有管住你的嘴?”

但已經來不及了。健偉聽到這個聲音如同聽到了戰場上的衝鋒號,瞬間站了起來,身體繃緊,臉色陰沉,雙眉緊鎖,回頭瞪著我說:“你別!你可別!我沒有招你!你和老板吵架別扯到我頭上了!我這是替哪門子的人受罪啊!”說完咚咚咚地進了自己的臥室。

我愣住了!孤零零地站在樓上的大廳裏,望著空空的過道,我的心裏**漾著一種深刻的痛苦。麵對在冷漠的冰山和憤怒的火焰山這冰火兩重天的狀態裏隨時轉換的男人,一個深重的聲音從我的心靈最深處緩緩地升起:你還不放手嗎?一個在你遇到難處的時候唯恐躲之不及的男人你還需要嗎?這樣的關係還有存在的價值嗎?為這樣的男人你有必要糾結嗎?

我要離婚!我不要再過這樣的生活!我內心深處的呐喊伴隨著我開始發熱的軀體和大腦,一股野性的火焰在體內騰騰地孕育並開始燃燒……

我的腳不聽使喚地快步走向我丈夫的臥室,我的大腦充著血要和他論理!我要問他為什麽這樣對我!我要問他還想不想要這個婚姻!

就在我離他的臥室幾米的地方,我的“靜心使者”牢牢地拽住了我的腳步。她靜靜地守在我的頭頂,然後在我的“潛意識”黑屋子上方,打開了一扇窗……讓一束“意識”之光穿進了我“潛意識”的黑屋子:夏子,你還要進入生命的惡性輪回嗎?

生命的惡性輪回?我的大腦一瞬間一陣清醒,再一陣混沌,又再複清醒。

一個聲音伴隨著那束光,輕輕地提醒我:夏子,深呼吸……觀照你的情緒……觀照你的憤怒……做一個覺察者……

那個片刻,另一個“我”從我的身體抽離了出來,在空中冷冷地“看”著我的憤怒從內心最深處升起,升到了腦門;“看”到了我想衝進臥室痛斥男人的冷漠;“看”見了我想和男人呐喊我的悲苦我的不甘不願;也“觀”到了一旦我衝進去以後男人的抗拒男人的冷漠男人的憤怒;我同樣“觀”到了麵對男人的冷漠和抗拒我習慣性熊熊燃燒的憤怒……

“我”作為“覺察者”和“觀照者”,“看”見了“臨戰”前的一切……

讓我自己驚訝的是,在我“看”的過程中,我的“意識”之窗進入了更多覺悟的光……我憤怒的情緒漸漸地緩和了降低了……

空中的“我”對地下站的我說:我“看”到了你麵對他冷漠和抗拒的憤怒和傷心,在你需要他關愛的時候他沒有給你。親愛的,你可以憤怒和傷心,但你不可以進入惡性命運的輪回!你要斬斷這個輪回!你不能再用潛意識習慣的思維模式和情緒反應模式去爆發。夏子,靜靜地看著你的憤怒,靜靜地接受他的抗拒。此時此刻你做什麽也無法改變什麽……離開吧……

我靜靜地在健偉的臥室門口站了十多分鍾。一顆憤怒的心漸漸地歸回了平靜的心房。

我深深地做了一個長長的呼吸。

我的臉上居然情不自禁地浮上了一絲微笑。

我聲音平和地對著丈夫牆一般寬厚高大的背影說了一句:“健偉,我走了,謝謝你剛才聽我傾訴……”

那一瞬間,我看見健偉側臉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意外。但他接著又扭過身去,什麽也沒有說。

我也不再說什麽,轉身下了樓。

樓上樓下歸於一片寂靜。

回到自己的書房,用電水壺燒了壺開水。然後我拿出父親留下的那個珍貴的紫砂壺,小心地往裏麵放了一小把烏龍茶,泡了一會。然後我把椅子拉向落地窗前,一邊小口地抿著茶,一邊目光淡散地望著窗外開始泛著綠芽的樹枝,感覺內心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寧靜。

原來放下喧囂就可以寧靜。

原來寧靜隻需要放下喧囂。

隻要有覺察,隻要有觀照,靜,可以很簡單。

放下,也可以很容易。

惡性命運輪回也可以當下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