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寧璽揣了七個玩偶回家,排排坐,放在了床角。

行騁拿了一個,抱在懷裏,心裏還是挺得意,坐在床邊笑他:“你不嫌擠得慌?”

寧璽麵無表情地說:“比你占地麵積小。”

行騁被他哥又堵了一句,但已經習慣了,脫了外套躺了半個身子在**,手上**著那一個小貓玩偶。

“你看看你,就跟貓似的,脾氣大又傲嬌,不開心了撓兩下,開心了呢,就黏黏我……”

行騁說完,翻了個身,伸手去撩寧璽的衣擺:“我看看有沒有尾巴?”

寧璽一下子躲開了,毫不客氣,上手就掐行騁的半邊臉蛋:“有沒有,有沒有?”

他哥這下手沒有留情麵的,行騁被捏得腮幫子酸痛,眯著眼喊:“疼疼疼……”

老虎屁股壓根摸不得。

行騁靠在床邊,認真看著寧璽氣鼓鼓的側臉,微微顫動的長睫毛,以及衛衣袖口挽上去,露出的一截手腕。

輪廓,神情,分明就還是個十字開頭的少年人模樣。

他的哥哥太美好,讓時間都不忍心親手將他送入大人的世界。

除夕那天晚上,寧璽照舊去了他媽媽家裏吃飯,還是春晚都還沒開播多久就道別回家。

小弟弟一直在哭,媽媽跟叔叔忙得一團糟,家裏又來了好幾個不熟的親戚,他簡直如坐針氈。

寧璽幫著媽媽招待完客人,把茶水都沏好了,拿著兩百元的紅包出了家門。

他脖子上圍著行騁前幾天給他的圍巾,卡其條紋的,純羊絨,一摸料子,大概能猜出這多少錢。

好像還是個牌子貨,手感也太好了。

他把半張臉埋進圍巾裏,裹緊了羽絨服,一個人走在除夕夜的街道上。

路燈點得暗淡,這幾條街道上的樹葉紛紛而下。偶爾有車輛飛馳過去,連帶起一片片落葉,翻飛至夜空中。

寧璽一邊走一邊抬頭去看天邊懸掛得高高的月亮,到了後麵,他好像在追它,步子加快起來,氣喘籲籲的,奔跑過兩條街。

市內禁止煙花爆竹,年味少了很多,樹上掛得稀疏的紅燈籠一閃一閃,倒還昭示著一些美好的寓意……

往事猶如飛鴻印雪,踏著歲末的歌,流浪到千裏之外。腳下隻是過了幾步,就好似落入了歲月溝壑間。

寧璽跑著跑著,速度就慢了下來,眼睛忽然瞄到天邊的一顆星,很亮。

他停下了腳步,站在幾乎無人的街道上,頭頂飄落幾片枯黃的葉。

他給行騁發了一條短信。

他看著街道上過的出租車輛,基本上都掛著“空車”的紅牌,在夜裏十分刺目。

寧璽繼續走著,每過一輛,就在心裏默默道了一句,新年好。

寧璽走了一個多小時,拐進了小區的那一條街巷,覺得這條路的路燈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一些。

寧璽抱著手臂沒走幾步,兜裏的紅包都已經揣得熱乎,寧璽整張臉被冷風吹得冰涼,一哈氣,眼睫上都像起了皚皚霧霜。

他剛剛過了一條人行橫道,就看到路邊上站著一個人影。

一米八五的個子,裹著件深灰色的羽絨服,年前跑去剪的短寸……

行騁板著臉,不說話時一副凶傲相,背著手站在夜裏,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寧璽忽然又有了跑步的動力,也不覺得累了,穿過這一條街道,朝著行騁的方向,小步奔過去。

寧璽萬分感想湧上心頭,沒想到過在大年三十這天晚上,還有人能陪他一起度過。

寧璽吸了吸鼻子,問他:“叔叔阿姨允許你出來?”

“我們家客人多得很,我跑出來玩會兒,他們顧不上我。”

行騁伸手把哥哥脖子上的圍巾係緊了一點,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好涼。”

寧璽看著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兩個人本來是並肩在街上走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忘了是誰先跑起來,變成一前一後的你追我趕……

他們剛跑到街道盡頭的十字路口,天邊忽然開始落雪。

寧璽搶了先,肩頭落了雪,慢慢放緩了步子,轉身去看緊追不舍的行騁。

半大的少年立在漫天的小雪之中,黑色高領毛衣將麵容襯托得更加俊朗,雙肩包照舊隻背了一邊,以往冬天容易長凍瘡的手在這年似乎隻是凍得有些發紅。

這個寒假的時間過得很快,快到寧璽都不記得每天看了什麽,複習了什麽書……

大年三十夜,風雪良宵。

後來的後來,無論過了多少年,寧璽依舊還記得。

那年成都的冬天,下了一場雪。

除夕的後半夜,行騁爸爸給行騁打了一通電話,行騁氣都還沒緩過來,隻得跟他爸說,跟任眉寧璽他們在外麵玩,等一下就回家。

半夜四點,行騁才跟寧璽一起回了小區裏。

兩個人站在樓道裏互相對望,行騁看著寧璽的衣領,喉結上下滾動。

他往上走了一步階梯,認真地說:“新年快樂,哥!”

寧璽難得笑彎了眼,手勢催促著他趕緊回家,說道:“也祝你快樂。”

寒假結束的最後一天,行騁聽說應與臣從北京回來了,本來打算跟寧璽一起去雙流機場接機。

應與臣在電話那頭還在打遊戲,邊打邊罵傻隊友,雖然罵得小聲,但是氣勢仍然不減當年在籃球場上的風範:“別來接我了,哎喲,又打我!”

行騁拿著電話忍著想掛斷的衝動:“你幾點到?”

“啊?我淩晨到……”

“淩晨不行,我哥明天起不來。”

這句話剛說完,行騁電話就掛了,應與臣被隊友氣死了又被行騁氣死,猛地灌了口果汁:“這都什麽人啊!”

應與臣一回成都,就跟校隊的兄弟們約了一場球,約在青羊區的一個街球場。

他轉學去的那個學校校隊也不錯,倒是自己還矮了不少。

話說回來,都好久沒上街球場賺錢了,行騁還有點手生,最近一次還是期末考試前,上場十分鍾,沒賺多少,贏了四分,溜了。

行騁平時再貧,場上的注意力也很集中,隻做不說,球風又狠又利索,打得應與臣那一隊節節敗退。

應與臣一個三步上籃進了球,看著記分牌上又得兩分,對著行騁挑釁:“跑這麽快,你要不要屁股上插個火箭,滿場飛!”

行騁爽朗一笑,知道他在別扭什麽,直接把球扔給任眉:“你讓,我來防他!”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應與臣跑到寧璽旁邊把他扯過來:“你去防你弟弟……”

場上比賽就成了行騁壓著應與臣打,包夾之後區域聯防,直接把高三隊幹了個血虐。

打完比賽,應與臣靠在場邊摸自己的腰,咧著嘴笑:“真的是老了,幹不過你們這群小屁孩……”

行騁專門戳他痛處:“你跟撞你那人關係怎麽樣了?”

“別提我嫂子,我嫂子好得很,是你能提的嗎?”應與臣笑著去敲他腦袋,得意得很。

校隊一堆人起著哄,跟著問他嫂子的事,惹得應與臣把手機掏出來翻了那人的照片,攤在手心裏炫耀:“好看吧?羨慕吧?特別疼我!”

寧璽跟著瞟了一眼,是挺好看,一等一的俊俏。

行騁也看了,眼神一下子就被鎖定在照片上那人眼角的那顆淚痣上麵,忽然想起寧璽鼻尖也有一顆小痣。

這邊應與臣還在炫耀,估計再說下去就敢擺一張桌子,扇子一展,開講評書了,眉眼都帶著喜色。

寧璽的高三下學期,開學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過年期間的一切落寞早已煙消雲散,通通化作行騁給的每一處力量,鼓勵著他將這高中的最後一段旅途走完。

每一年都有高考生因為解放而雀躍,殊不知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一個更大,更複雜的世界。

高中的煩惱隻有高考和早戀,而大學不止這些。

陪伴著三月和煦春風的,依舊是早上二兩的牛肉麵,街角酸奶店的紫米飲料,傍晚放學守在教室門口等他下課的弟弟,回家路上兩個人邊走邊吃的夜宵……

進入高二下學期,行騁也乖多了,出去打街球的機會少了,下課放鬆也懶得去看任眉他們抽煙,全往高三跑了。

偶爾周末就跟著去KTV,吼幾首陳小春的歌。

KTV包房裏麵幾杯雪碧兌啤酒,兄弟一生一起走,千杯不倒,越喝越來勁。

有一次寧璽從樓上下來去文印室領資料,老遠就見著行騁領著一群男生站在走廊邊上,行騁下巴一揚,吹了聲口哨。

寧璽無語,轉身要繞道從另一邊走,剛轉過去就碰上任眉,笑嘻嘻的打招呼:“璽哥好!”

寧璽又轉身,還是從行騁麵前過,剛走過去,就被行騁伸出手臂給攔住:“收過路費。”

寧璽愣了,反應過來之後,伸手擰了一下行騁的耳朵,把隨身帶著的單詞本拿出來,拍在行騁胸膛上。

“抄一遍,今晚吊給我。”

說完寧璽繼續往前走。

任眉看行騁的耳朵都被擰紅了,沒忍住大笑起來,惹得行騁一瞪眼:“看什麽看,男人的勳章。”

--他是我哥,該管教!

行騁拿著手裏的單詞本晃了晃,貼在胸口拿得端端正正的。

行騁看著寧璽遠去還不忘回頭的背影,忽然想起來除夕夜那天晚上寧璽給他發的短信,很簡單,就一句話。

“農曆的最後一天,祝我與你常相見。”

所以那一晚,行騁猛地關了手機,飛奔出去。

英語單詞本,行騁從上課抄到放學。

他的字又特別大,好不容易寫完了,自己一不小心,手肘碰到汽水瓶子,全灑在紙上,字都暈開一些。

還好,看得清楚就成。

說實話,抄單詞這段時間,行騁還新學了好幾個,認真去問了發音,等著晚上在他哥麵前表現一下。

行騁回家拿繩子拴口袋的時候,還往裏麵放了一塊費列羅。

上次因為爸爸逮著他,那塊沒有送出去的費列羅,他一直惦記著。

寧璽一拿到單詞本,看了又看,實在沒忍住,一個電話把行騁叫下來了,見麵就開始訓他:“你的字怎麽這麽醜?”

這高考可是占不到好,一點兒不工整,閱卷老師看著都煩心。

行騁這天喝了好多碳酸飲料,越喝越來勁,這會兒嘴裏都有股果味:“字如其人,這叫瀟灑。”

寧璽無語了,斜眼瞄他。

怎麽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字能夠醜成這個樣子,一篇作文下來,估計得扣好幾分卷麵分吧?

行騁知道寧璽的字好看,但還是沒忍住,說:“你寫一個我看看?”

寧璽垂下眼,捏著筆在紙上寫了一個自己的名字,金鉤鐵劃,骨氣洞達,筆鋒好看得就跟寧璽這個人一樣,每一下都如水如風。

行騁挑了支紅筆,繞著寧璽的簽名畫了個符號把它框起來。

寧璽看了下:“無聊。”

行騁把筆捏著一轉,笑道:“你不是說字如其人嗎,這就是你。”

寧璽手疾眼快,伸手捏住行騁的耳朵,被手中的灼熱感嚇了一跳,冷著臉罵他:“小混蛋。”

“我就混蛋,就混蛋怎麽了,你擰,你使勁擰我!”行騁就是個愛被瞎折騰的,被罵了還享受得很。

這句說完還不夠,行騁嘴上還是在耍渾:“你不也混蛋嗎?”

寧璽氣結,張著嘴半天反駁不出來一個字,手上還真用了點力氣又舍不得,屈起膝蓋擋著:“我遲早教訓你……”

行騁一下子往後退:“怎麽教訓都成!”

春風過柳,綠意盎然。

晴日的微光在眼前蒸出朵朵紅桃,映在屬於成都的三月裏。

高二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了,四百五十多,行騁如果一直保持這個成績,高三本科線基本穩了。

但是在石中這樣一個一步三學霸的校園裏,他這個成績,簡直就是拿來吊車尾的。

況且現在寧璽的高三複習進入衝刺階段,最後兩個多月,哪兒來的時間再給他補課。

行騁深知不能拖他哥的後腿,隻得認認真真的,每天按時上課,還特意提醒任眉,要是自己上課上著上著一不小心睡著了,就把自己掐醒。

結果證明,告訴任眉根本沒什麽用,兩個男孩腦袋湊一堆一起睡覺,大半個上午就這麽過去了。

每天上午,就隻有課間操的時候,行騁稍微清醒一點。

行騁還記得高一的時候剛剛來學校,每天做課間操,他就到處找他哥的身影,偶爾站在他哥前麵的空地做,他都很緊張。

行騁讀初中的時候在青羊區就特別出名了,更別說上了高中,惹是生非更是遊刃有餘,雖然不像古惑仔那樣喊打喊殺,但至少哪個兄弟出了事,行騁抄凳子就上。

行騁家裏是軍人家庭,他爸從來不反對行騁的這種性格,隻是囑咐要有個度,別被開除了,哪兒找更好的學校給他讀?

行騁就不是學習的那塊料。

但是偶爾望著寧璽的背影,行騁會覺得,自己一定要找一種方式跟上。甚至是在生活的各種方麵,都要跟上。

初中那會兒行騁還是個在KTV吼《亂世巨星》《滄海一聲笑》的男孩,等今年七月底一過,他就要成為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天氣轉暖了些,上球場的人多了,行騁又找區裏的一個大哥要了一場球賽的名額,一場一百塊錢,拿十個助攻五個兩分球,這錢就能拿下來。

場子定在武侯區那邊的迪卡儂球場,就在公路旁邊,高高的網隔著每一個場子,裏麵全是穿著各色球服踩著各種幾大千球鞋、揮汗如雨的球員,偶爾有幾個街球大手,換著場子打,一次能虐一大波人。

行騁這次換了雙好點的鞋,鴛鴦款,就是左右腳顏色不一樣,一身黑短袖,那氣場那身高,能崩掉場上所有的人。

一米八五其實在打籃球的人裏麵算不上特別高,但是行騁就勝在眉眼長得硬朗,眉心一擰,嘴角掛上一絲挑釁的意味,著實唬人。

這天下午陽光很好,一場下來一個多小時,行騁所幸沒受什麽傷,領了一百塊錢,又被一個電話給喊到錦江區去幫忙了。

那邊的場子他很少去,第一是怕打黑球遇到應與臣,第二就是沒什麽熟人幫忙盯著,要是在球場上惹了什麽事,一個人還真不好收拾。

大部分打球的人都講義氣,抱團一塊兒玩,行騁再牛,踩了別人的場,這不是上趕著找事嗎。

可是這一場,是平時幫他找活的兄弟拜托的,再不想去也得給這個麵子。

行騁到的時候一身的汗,手腕上還裹著練柔術綁的膠帶,另外一隻手沒力氣了直接拿嘴咬,一邊撕一邊走路,腳上鞋帶係得緊。

他一拿到球,打得勢如破竹,直接切斷對方傳球的方案,快攻拿下第一血,一時贏得場邊不少讚歎。

錦江區的籃球班子他沒見過幾個,在市裏參加比賽的那也是學校裏麵的隊,學校的能跟社會上的比嗎?

行騁知道鋒芒畢露必遭截殺,動作稍微收斂了些,也沒上一節打得那麽狠,後撤步一個跳投,又進一分。

這裏不需要他出風頭,拿到錢就行了。

半場休息的時候,場邊還有幾個一看就二十出頭比他年長的女人抱著手臂過來,做得亮閃閃的指甲在陽光下晃得行騁眼疼。

行騁再怎麽為生活屈服,這個問題上分寸不讓。

他不想讓寧璽稍微想偏一點。

“行騁!”

行騁身後炸開一聲熟悉的喊叫,頭皮都要炸了,一轉身,就看到應與臣一身的汗水,一張乖順的臉蛋累得通紅。

怎麽又碰上了?

行騁看他在隔壁場上打得累,主動跑過去:“你怎麽在這兒?”

應與臣一瞪眼:“我還想問你呢,你認識你隊友嗎?”

行騁不吭聲了,他兜裏還揣著一兩百塊錢。

他接過應與臣買的水,擰開蓋子把礦泉水澆在胸口,任由涼水將衣領打濕,發出一聲舒爽的歎息,認真道:“你別跟我哥說。”

因為自己跟寧璽關係好,應與臣也算把行騁當成弟弟看,自然是見不得他這樣子不顧自身安全的:“上次你怎麽答應我的?”

應與臣在家裏一直是老小,全家上下都寵他得不得了,遇到個比自己小的,從小想當哥哥的癮一犯,嚴厲得很。

“跟你說過不要出來打這種球了,說不聽,是嗎?”

行騁剛才在場上被撞了一下,手臂被不知道哪個缺德貨沒脫下來的腕表劃了條血印子,疼得齜牙咧嘴,哼哼著回答:“我知道了……”

他哥這不是衝刺了嗎,一大堆複習資料要交錢的,晚上學習還得吃夜宵,這都要錢啊。

這種話他沒辦法跟應與臣說,因為應與臣根本就不明白沒錢是什麽滋味。

應與臣擼起袖子正準備開始教育他,話都還沒出口,就聽見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你怎麽在這兒?”

這聲音一出,行騁下意識地捂住手臂,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寧璽穿著一件白短袖,腳上穿著行騁給他買的那雙籃球鞋,站在應與臣身後,盯著傻愣住的行騁。

他進場子的時候就看到他弟弟了,半胳膊的血印子,幾乎快刺痛了他的眼睛。

應與臣下意識地擋在行騁身前:“璽啊,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寧璽皺了皺眉,言簡意賅:“打車。”

應與臣一時間找不出話來,隻得問:“你不是說坐公交過來?”

下午他約了寧璽過來找他玩,沒想到剛好碰到出來接活的行騁,而且結合之前的那一次偶遇,看樣子,行騁在這裏賺錢,寧璽根本不知道。

寧璽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行騁。

他回答道:“還沒走到公交車站就覺得心慌,選了打車。”

這句說完,他還是沒忘記行騁在這兒,追問道:“行騁,你怎麽在這裏?”

不是說下午跟任眉他們玩桌遊去了?

行騁心裏一“咯噔”,咬了咬嘴唇,在他哥麵前撒了謊,估計得交代在這裏了。

他繞過應與臣,深呼吸一下,說:“我來打球。”

寧璽看了他一會兒,應與臣根本不敢說話,隻見寧璽慢慢蹲下身子去把鞋帶係緊了些,問他:“誰把你的手弄成這樣的?”

行騁慌了,他哥這是要上場去把場子找回來呢,可是他這就是給人打活,能計較這些嗎?!

他伸手去把寧璽攬過來,小聲地哄:“就一點點,你就別上場了,要高考了,萬一傷著個什麽……”

應與臣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簡直修羅場啊。

他知道寧璽這人矛盾得很,一顆心又軟又狠,可現在那眼神,要把這場上的人全給solo(單挑)一遍似的。

寧璽是什麽人,吃鹽都比行騁多吃三年,眼看著這架勢,這兒剛剛幹了什麽,他能不清楚嗎?

寧璽被行騁牢牢抓住,愣怔著,也不掙脫,耳邊的呐喊聲叫好聲還在持續著。

就著這個姿勢,他盯著行騁道:“你別跟我解釋。”

行騁舌頭都快咬著了:“哥,就一小比賽,我幫朋友打打……”

寧璽一聽行騁還不承認,快紅了眼睛,也顧不得應與臣在旁邊站著,猛地一抬頭:“你別騙我!”

行騁還在辯解:“我沒騙你。”

寧璽不說話了,直接伸手去摸行騁的褲兜,行騁還來不及躲,裏麵兩張一百元掉出來,落到場地上。

寧璽慢慢蹲下身子去撿起來。

站在一旁的應與臣看得暗自乍舌,這事他根本插不上話。

拚了一下午的命,行騁這麽牛的球技,才賺兩百塊錢?

可這事,他能摻和個什麽勁?

跟他哥哥和嫂子似的,偶爾在家裏吵個架,雞飛蛋打的,他躲在房間裏不吭聲,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哥永遠沒表情,他嫂子永遠有一萬個理由。

行騁眼看著瞞不住了,寧璽那眼神,心裏跟明鏡似的。

那兩百塊錢被寧璽握在手裏,小心翼翼地把折疊的邊角撫平。

他沉默著不說話,把錢塞回了行騁的口袋,垂著眼,吸了吸鼻子。嘈雜的背景聲,他似乎都已經聽不清,已經模糊了。

寧璽問他:“多久了?”

行騁老老實實交代:“半年了。”

他總算明白,行騁平時給他花錢為什麽能花得那麽大方,確實都是自己賺的,那能不大方嗎。

他卻還一而再再而三,他沒有拒絕,這些可都是血汗錢。

行騁看著他哥站在場邊不說話的樣子,忽然想起來,以前校隊每次贏了球賽,寧璽都累得不行,也是這樣,站在場邊低著頭。

行騁為了想去抱抱他,在場上大出風頭,下場之後擁抱了整個球隊。

每一次抱住寧璽時,行騁都覺得像在加油站加滿了油,還能夠在場上跑下來好幾節。

寧璽啞著嗓子問他:“你覺得你這樣做……是在對我好嗎?”

行騁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隻得點點頭,說:“嗯。”

那時候的行騁,什麽都不懂,自顧自地野蠻生長,以他最願意的方式,去做著所謂的他覺得為了寧璽好的事情。

寧璽歎了口氣,太重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不覺得行騁有什麽錯,隻覺得反倒他傷害了行騁。

寧璽好不容易整理好了情緒,抬頭入目,便是應與臣和行騁擔憂的神情。

行騁的眼神裏有自責、愧疚,以及心疼。

這些情緒,寧璽也看得分明。他根本半個不是也說不出來,他現在又有什麽資格去指責行騁做得不對。

寧璽故作輕鬆地笑笑,手臂緊張地放在身側,帶著心理複雜的感情,他開口了。

“行騁,你要喝紅石榴汽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