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騁愣住了。
他想過寧璽會指責他,會讓他以後不要再這樣,或者是冷戰,哪怕是大吵一架,都完全有可能。
但是行騁沒有想過,在這種時候,寧璽會輕輕地問他一句,要不要喝汽水。
語氣裏帶著小心,以及懊悔。
那天下午的錦江區街球場上,行騁就這麽站在陽光底下,手上猩紅的血印子發著熱,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行騁上前一步,低頭去看寧璽眼睫下投出的一扇淺淺的陰影。
行騁忽然覺得,好像在世界上的這一刻,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寧璽扔下一句“去買汽水”,轉身就走。
回來的時候,他捧著三瓶紅石榴汽水。
應與臣一瓶,行騁一瓶,寧璽一瓶,三個半大的少年喝得直打嗝,一邊吹口哨一邊笑。
下半場,寧璽在場下監督著行騁打完。
他哥在場下麵無表情地盯著,行騁不敢造次,更不敢為了多拿點錢去耍點什麽招式,在最後一節用運球消耗了比賽時間。
突分、換防,行騁手臂發力,一個後仰跳投,結束了戰局。
他們跟應與臣一起在街邊的麵館裏吃了晚飯,道過別,行騁在路邊挑了兩輛共享單車,背著自己的黑書包,一路慢慢地跟在寧璽後麵。
傍晚的濱江東路,車水馬龍,廊橋上餐廳的燈光金碧輝煌,映得府南河麵波光粼粼,一不留神,好似碎玉落了其中。
沿路楊柳依依,春風拂麵,吹散了這個城市冬日最後的寒冷。
寧璽一直憋著話,騎得飛快,行騁鉚足了勁跟上,邊騎邊喊:“哥!你慢點!”
“你跟上我!”
難得任性一回,晚風吹亂了寧璽的發。
行騁抓緊了把手:“你說什麽?”
寧璽慢了點速度,按著鈴鐺:“跟緊我!”
他回答完畢,頭也不回地穿梭在非機動車流中。
這句話像給行騁喂了油似的,哼哧哼哧往前騎了幾十米,飛馳過一處紅綠燈路口,俯下身子衝過長橋,才終於追上了。
行騁正想跟著寧璽過街,隻見路邊紅綠燈的綠燈正在閃爍,寧璽一蹬腳踏,直接跟著前麵的電瓶車流衝過人行橫道,把行騁又遙遙地甩在後麵。
行騁握著把手一樂,還來勁了!
他正準備跟上去,人行橫道的綠燈變成紅燈,大路上停著讓行的車流迅速前進,又開始緩緩湧動起來。
寧璽在街對岸對他招了招手。
紅燈一變,行騁像百米衝刺似的,蹬著自行車就往前衝,越過人行橫道,還沒到寧璽身邊,才看到他哥又上了坐,往前騎了!
行騁鬥誌已經被激發到最高點,使勁全身力氣往前騎著,就像這一下追上了,就能真正把他哥追上似的……
後麵越騎,距離越近,行騁心跳瘋狂了,腳上不敢鬆懈,再近了,才發現,是寧璽停了,在等他。
寧璽右耳上掛著一隻耳機,另一隻散在胸前,麵朝他,把車停在了路邊,身邊是按著喇叭飛馳而過的非機動車流。
行騁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他騎著車兜過去,別住寧璽的前車輪,笑了一下:“你溜得太快了!”
寧璽把另一隻散落的耳機別進領口,一挑眉:“自己騎得慢。”
“你耳機裏在聽什麽,有沒有我熟悉的歌?”
行騁上半身前傾,伸手去夠寧璽的耳機,差點兒栽下來。
聽了半句都沒有,就那調子,樂得行騁把耳機一放:“這歌我會唱!”
寧璽一聽,又蹬上腳踏往前騎了,行騁跟著調轉了車頭,保持著一米內的距離跟在寧璽後麵,也顧不上旁邊有沒有人,將聲音放大了些唱:“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寧璽腳上動作加快,飛一般地朝前騎著,行騁這下半點不含混,又騎車又唱歌,聲音都帶喘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又怎會讓握花的手在風中顫抖……”
少年嗓音帶著青澀的磁性和與生俱來的豪放,每一句歌詞都被寧璽聽得明明白白,如春風過耳,再浸沒在嘈雜的人群之中。
行騁又追著他唱了半條街,聲音越來越小,寧璽一回頭,看他腦門上溢著汗,眼眸裏卻是萬丈光芒。
寧璽的耳朵燙得他自己都不適應,朝身後喊:“我換歌了!”
行騁追著問:“換什麽了?”
寧璽深吸一口氣,牢牢握著把手,沒回頭:“《我隻在乎你》!”
行騁一愣,加快了腳上動作:“可以點歌嗎?”
寧璽回吼:“你又聽不見!”
--耳機在我耳朵裏,你得意什麽啊?
行騁迅速答道:“我聽得見!”
--我當然聽得見!
緊接著,他追上了一些,一點兒不擔心球衣褲兜裏那兩百塊錢會不會給騎丟了,這都不重要!
行騁緊張著,眼看著兩個人穿過了濱江東路的最後一段兒路,伏低了身子飛速騎過轉彎,在靠近了差不多兩米的位置……
行騁右手撐在扶手上,另一隻手做成喇叭狀,好像不這樣,他哥就聽不到似的!
行騁朗聲道:“我要聽,《那些年》!”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路燈照亮著前方的大道,不斷有非機動車超越過他們,朝著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就是這麽一瞬間,在和無數人擦肩而過的這麽一瞬間……
寧璽做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他半眯著眼,腳上的動作根本不敢停,不敢回頭看行騁,扯著喉嚨喊了句:“好!”
行騁猛地將自行車甩停到另一邊,調轉了車頭,朝著前方大喊:“哥!掉頭!”
這會兒周圍吵鬧得緊,晚高峰時期的機動車輛擁堵著,車主估計都已經急躁得不成樣子,也不管罰款不罰款了,個個都使勁按著喇叭,像是在比誰按得更嘹亮一樣。
兩個人說話的方式全靠吼了。
寧璽也自然是聽到了,調轉了車頭,沒鬧明白:“去哪兒啊!”
行騁道:“天府廣場!”
寧璽不解:“幹什麽啊?”
行騁已經蹬上車了:“一拜天地!”
寧璽匆匆忙忙地跟上,聽完差點兒笑出聲:“然後呢!桃園三結義嗎?”
行騁說:“對!我們去小區門口!”
寧璽加快了速度,追上一些,這麽說話太累了。他咳嗽了幾聲,喉嚨被夜風嗆得有些幹澀。
“不進去嗎?去做什麽啊!”
行騁直接說:“二拜高堂!”
寧璽又問:“然後呢?”
行騁大著膽子說:“去學校!”
寧璽一愣,卻還是跟著弟弟騎了一段路,大周末的,這還都傍晚了,去學校,學校有什麽好拜的?
他還是問了出來:“我們去學校做什麽!”
行騁臉皮現在比城牆根還厚:“兄弟對拜!然後回家!”
還沒等寧璽回答,行騁加快了腳上的速度,蹬著帶領他哥逆行了一小段路……
到天府廣場還有那麽長的一段路,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盡量騎在最邊邊上,不去擋別人的道。
麵朝他們而過的每一個路人都掃了一眼他們,眼神淡淡的。
盡管隻是不經意的一眼,看得寧璽有一種被窺視的快感……
他多麽想把校服就這麽拴在身上,頂在頭上,以湛藍的顏色去迎接頭頂的月亮,就這樣宣告全世界,這是他們,呼嘯而過的、無畏的青春。
明明是初春裏微風涼涼的夜晚,這風吹得卻讓兩個人的心都暖烘烘的。
行騁在前麵騎得賣力,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寧璽,就像特別害怕他跟丟了似的,那搖搖晃晃的車技,看得寧璽心驚膽戰:“你別老回頭!”
行騁壓根不聽,騎十來米就要回頭一次,惹得寧璽罵:“騎你的車。”
行騁笑著答:“我就要看!”
他興奮到爆炸,幸福到爆炸,想長出一對翅膀來,領著他哥穿越過這川流不息的城市,去往到另一個僻靜之處。
他在心裏默默念著,默默慶幸著……
他行騁,在十八歲未滿的這一年,遇到了長這麽大以來最美好的事情。
他沒忍住又回了一次頭,寧璽沒再說他,隻是認認真真地看著路,似乎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一偏過頭去看周圍的車流,整張側臉正好被路燈照射出了逆光的效果。
夜色之中,行騁記住了那個令他記了那麽些年的輪廓。
他們折騰到了九點半,行騁總算被寧璽拖著回家了。
家裏催得緊,兩個人還在興奮著,陪著對方進入單元樓,在樓道裏站了好一會兒。
行騁回了家,被爸媽一頓訓斥過後,一身汗,跑去衝了澡。
洗完出來渾身潮氣,他也顧不上手上的水還沒擦幹淨了,急著點開寧璽特別動態的頁麵。
從來沒有在空間留下任何一絲痕跡的寧璽,終是發了一條動態。
隻有一句話。
“今天,我們是逆流而上的魚。”
這天氣漸漸回暖,倒春寒一過,校服裏麵內搭的連帽衛衣,就換成了短袖。
石中校服本就薄薄的一件,勒緊了拴在腰上是輕而易舉的事,也是行騁騎車時候的必備,偶爾把校服後麵“石中”兩個字露出來甩在屁股後麵,一路火花帶閃電,似乎在宣告著,靠自己考上跟他哥一個高中是多麽了不起的事。
這是全成都最好的文科高中,地處一環路邊,四川省公安廳旁,沿路綠樹成蔭,春夏交界一到,午後陽光鋪灑至地麵,蟬鳴鳥叫。
對於成都,在行騁的童年記憶裏,有一半都是有關於寧璽的。
大中午騎著車從一處小學門口過去,行騁看著三三兩兩的小學生背著重重的書包,手裏握著一張張同學錄,忽然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有兩個月多一點就要到畢業季了。
以前寧璽六年級畢業也買過這個東西,行騁吵著鬧著要了一張過來寫,他比他哥小了三歲,那會兒還在念三年級,沒鬧明白為什麽性別選項隻有“MM(女生)”和“GG(男生)”。
於是他擅作主張,在旁邊寫了個“DD(弟弟)”,畫了個勾。
家庭住址他都寫得明明白白,電話號碼連他爺爺奶奶的都寫了,夢想寫的宇航員。
他寫的留言板更有看頭,字歪歪扭扭,現在都記不得了,隻記得畫了一幅畫。
藍天白雲,太陽,比太陽還大的小鳥,籬笆,和綠樹花草。右下角一個大大的房子,煙囪裏飄著波浪號,門口鋪了石板路,中間兩個男孩。都笑眯眯的,頭上三根毛。
他們牽著手,說“你好”。
高考倒計時已經進入兩位數,寧璽被他弟弟拿下之後,每天簡直過得滋潤,跟小皇帝似的,連中午飯後吃的酸奶,都是行騁騎車去奎星樓買的印度蜂巢酸奶。
寧璽拿勺子把麵上鋪的一層蜂巢給攤平了,再和著酸奶舀一瓢起來,舌尖剛卷過勺麵,被甜得發顫。
因為學習緊張,高三四班一到了午休時間,教室裏除了堆積成山的教輔資料,還有趴在課桌上做題的同學,熱得心煩氣躁,卻還是得咬著牙看書。
教室裏的風扇沒有開,說是覺得風吹著容易昏昏欲睡,大家都更願意熱著。
行騁端著寧璽吃了一半的酸奶坐在他前桌的位子上,滿眼心疼地看他哥彎下腰去撿筆。
班上的人對於這個高二的超帥小學弟天天跑過來已經見怪不怪了,男生的嗅覺比較遲鈍,但是現在的女生就不一樣了,明顯朝這邊看的眼神多了些,偶爾有些傳聞,寧璽也不在乎。
寧璽把筆捉在手裏,行騁看了看四周,就十來個人,都在埋頭做題,便說了句悄悄話:“你做你的題,我喂你吧?”
寧璽拿手擋了一下喂過來的勺子,躲開了:“別鬧啊。”
行騁死強,朝周圍看了一圈:“他們都在做題。”
更何況這堆得這麽高的教輔書早就擋住視線了……
寧璽搖搖頭,換了尺子在三角形上畫輔助線,說:“你自己吃點。”
一放學就騎車去了,好歹這麽遠呢,折騰個來回還買了碗麵,估計他弟弟自己都沒怎麽吃飯。
寧璽這句話說完,窗外起風,春意吹入教室之內,卷起窗簾的一角翩躚而起,外麵的陽光瀉了一課桌進來,鋪開在寧璽的手邊,吹開了試卷的一角。
好像有樹葉飄了進來,窗簾翻飛著,忽然就籠罩住了坐在前麵座位上往後趴著的行騁。
他手疾眼快,迅速舀了一勺子酸奶,遞到寧璽嘴邊。
寧璽也沒矯情,張嘴就咬了。動作落下的一瞬間,風停了,窗簾又慢慢地恢複原狀,安安靜靜地靠在牆邊。
一碗酸奶吃完了,行騁還在拿勺子刮碗底的蜂蜜,嘴角甜滋滋的。
寧璽右手寫題,左手就那麽搭在書本上,這算是他在家一邊抽煙一邊寫題給弄出來的習慣。
行騁看見了,抓了他左手過來,挑了隻黑筆,一點點地在上麵畫東西。
等他畫完了,午休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他一個高二的人也不好意思在別人衝刺班上待太久,便站起身來:“我先下去了?”
寧璽抬頭望了他一眼,迅速低下頭去寫公式:“好。”
說完,他撕了一張便簽疊起來扇扇風,暗道一句,天氣變熱了。
等行騁卷著脫下來的校服吊兒郎當地走了,寧璽左手去翻頁,才發現他弟弟在他左手上又畫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戒指。
還畫了標簽,定價五百二十塊。
寧璽簡直無語,心中暗罵一句幼稚鬼,卻也沒舍得擦。
寧璽也沒心思做題了,打算休息一小會兒,把行騁畫的戒指照著模樣再畫了一遍在紙上,撫平了折皺的邊角,趴在書頁上,閉上眼睛。
風吹過他的額角,陽光鋪開在他眼睫之上,勾勒出一抹金邊。
寧璽享受著這春日裏的溫暖,抿了抿嘴角,心底開花。
操場上籃球碰擊框架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同寧璽耳邊同學小聲吟讀詩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漸漸擴散開來,越傳越遠。
他趴在桌上,慢慢地把高考倒計時拿橡皮擦擦了,再改成“45”。
還有一個半月。
周末行騁跟寧璽去了一趟書城,買試卷來做,因為高三剩下的時間沒多少了,再不抓緊時間刷題,到時候到了最後一個月,身體根本扛不過來。
寧璽抓了幾本書翻閱,邊選邊說:“這本,這本,還有這本……”
行騁驚了:“這麽多?”
寧璽沒抬頭去看他:“對,喬子躍他們都在做這個,老師推薦的。”
學霸難道不是天生自帶學習功能,怎麽一個兩個天天都這麽努力?
寧璽像是看出來行騁在詫異什麽,歎了口氣:“你以為他們真跟你們似的,天天訓練打球,完了回家就睡覺?”
學霸都是要加班加點的,那些在人前玩得瘋的,人後吃苦受累得很,寧璽每次上晚自習回頭給喬子躍他們幾個高三的隊友遞卷子,沒哪次是在玩的。
行騁沒話說了,他這段時間確實有點懈怠,天天一回家倒頭就睡。
兩個人在書城逛了一大圈,寧璽的手機揣衣兜裏,忽然就振動了一下。
行騁看他都不拿出來,隨口說了句:“哥,你有新消息。”
寧璽頭也不回,手上拿著書騰不開手:“嗯。”
行騁按捺不住好奇心:“我看看?”
寧璽點點頭,側過身去,把衣兜靠近了行騁一些,行騁把書放到一隻手上攤著,空出來一隻去掏他衣兜。
寧璽差點兒把書都掉地上。
行騁咧著嘴笑,氣得寧璽想伸手捏他臉,瞪著眼說不出話來,行騁倒是個會看臉色的,立刻彎下腰把臉湊過去:“來來來!”
寧璽躲開,掐著他臉去看四周,簡直想一籃球把這個人砸暈在這裏。
行騁拿著手機去看微信消息,發現是之前校隊裏的一個女生和一個備注都沒有的女生,幾乎同時給寧璽發了一條消息:“你生日是多久呀,生日是幾號可以知道嗎?”
寧璽這條件,受女生關注很正常,估計是商量好了一起來問的。
行騁把手機拿給寧璽看,後者一接過來,看了一眼又塞回給行騁:“你想怎麽回怎麽回。”
行騁當機立斷:“你別把鍋甩給我。”
寧璽拿著書一下隔住行騁想伸過來掐臉的手:“回家。”
光天化日,造反了還!
接下來的一周,行騁發現寧璽現在也會給他隨手帶好吃的,會鼓起勇氣敲開自己家的門,對著自己爸媽說一句,叔叔阿姨好。
寧璽算是這段時間做題做累著了,反正是吃不胖的體質,一到晚上九點十點就跟行騁約著去小區門口的館子吃夜宵,時不時弄個海帶燉豬蹄的,拌點辣醬,寧璽吃得嘴唇紅彤彤的,惹得行騁笑著拿手機拍他。
兩個人一起吃了好多好多頓飯。
行騁手機上特別多寧璽坐在他對麵吃飯的照片,一張一張地連起來,估計都能弄個美食合集。
有寧璽低頭乖乖吃飯的,有忽然抬頭拿眼神秒殺鏡頭的,也有隻看得到眼睫毛和鼻梁的……
行騁聽說成都還有一輛專門吃美食的公交車,每一站都是名小吃,等他哥哥高考結束了,帶著他去坐坐。
學習這件事上,行騁是主張寧璽勞逸結合的,現在得了爸媽的允許,天不怕地不怕,窗戶也不翻了。
有時候夜幕星星點點,行騁拉了臥室的窗簾,邊笑邊自豪道:“我把英語第五冊的單詞背完了!”
“拽什麽?給我背的?”寧璽白了行騁一眼,扭過頭繼續看書。
“那倒也不是。”行騁聳聳肩。
現在離高考時間越來越近,一項項放鬆活動也提上了日程。有時候膽子大了,這天氣也越來越熱,兩個人幹脆騎車到更遠一點的燒烤廣場上去,吃個人仰馬翻,再一路唱著歌回來。
行騁一邊倒煮啤酒一邊給寧璽夾菜:“多吃點海帶,治咳嗽的,黃瓜也吃點,清熱解渴……”
寧璽被塞著吃了好多,夾了一筷子韭菜扔行騁碗裏,難得使壞:“吃。”
“我不需要!”
行騁是在寧璽上高三的時候研究過食譜的,一下就明白過來,還有點蒙。
寧璽藏著嘴角的笑,作勢要夾回來:“不吃算了。”
行騁抓住碗,拿筷子直接刨:“吃吃吃!”
一杯菠蘿啤下了肚,行騁的耳朵發燙,風一吹又清醒了些。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越來越小,小區裏的綠化區域繁杏新荷,四月到了下旬,反倒是夏淺勝春最為可人。
高二三班就這麽迎來了四月的月考,行騁做卷子做得迅速,等下有任務在身,晚了又得挨教練削一頓!
現在行騁的成績比他們那一群兄弟好多了,試卷自然也成了共享試卷,任眉在後麵拿支筆一直戳他的背,戳得行騁咬著牙拚命寫……
太難了,不想考了!
監考老師走著走著背對他們了,任眉看時間不多,急壞了,壓低聲音說:“機讀卡機讀卡!”
行騁沉著冷靜地把塗得亂七八糟的機讀卡往右邊空的地方一擺,小聲道:“你別全抄,記得改幾個。”
旁邊桌的哥們脖子伸得跟長頸鹿似的,一邊瞟一邊跟行騁使眼色。
寫完了交卷了搞快點去操場占場子啊,等下還有比賽呢,動作晚了就沒地放浪了。
等他邊跑邊穿校服出了考場,行騁站在考場門口,一拍腦門,看樣子他是全年級第一個交卷的。
他這寫題速度跟他這個人一樣,又急又準,估計這次機讀卡也錯不了幾道。
要是英語能及格了,行騁又有資本在他哥麵前顯擺了。
行騁按捺不住心裏翻滾的小激動,趁著這會兒走廊上沒有督查組的老師,往高三的走廊跑了。
行騁雙手插兜,裝了一下路過,慢慢地從高三一班門口走過,緊接著高三二班,高三三班,之後,就是高三四班……
他路過高三四班窗戶口的時候,咳嗽了一聲,假裝不經意地朝裏麵望了一眼。
教室本來就安靜,行騁這一咳嗽,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寧璽耳朵靈,還是聽到了。
他也朝窗外看過去,行騁看他們還在上課,本來不想多做逗留,但是一看到他哥也見著他了,腳下根本挪不動步子。
寧璽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眼看著行騁身後慢慢走來了高三的年級組長,直接給他做了個“快走”的手勢。
行騁這還以為他哥在跟他不好意思,劍眉一挑,眨了眨眼睛。
寧璽趕緊轉過頭去,頭都大了一圈。
行騁被年級主任訓話訓了半節課,沒能去搶占到場子,也沒時間去打球了,站辦公室裏麵立得筆直,兜裏電話炸了似的振動。
年級主任一瞪他,已經管不了這些渾小子帶手機來教學區域了!
他手一攤:“誰的?”
行騁憋著笑,迅速看了一眼,把手揣進兜裏:“任眉的。”
年級主任說:“我來接。”
行騁半點沒猶豫,忍著笑意把手機遞過去,那邊一接起來,破口大罵:“行騁,你怎麽回事啊?人呢?”
緊接著,年級主任一開口,那邊就傻了,迅速掛了電話,沒再打過來。
行騁咳嗽一聲,心想等會兒回教室又要挨任眉一陣埋怨。
寧璽一下課就過來年級辦公室門口站著聽,數了一下行騁在裏麵待了多久,終於沒忍住,叩了門進去,說有事要談。
臨時扯的事也不是很重要,但是寧璽這種成績好又表麵看著乖巧的,就是受老師待見,硬是留了他十來分鍾,好好規劃一下高考,爭取考個漂亮的高分。
寧璽跟老師談完話之後跑到走廊窗戶邊往球場望,這是離那裏最近的位置。
寧璽看了一會兒,回了教室上晚自習,把耳機從袖子裏穿到手掌心裏,用手捂住耳朵,偷偷摸摸地聽,不是聽歌,也不是聽英語單詞。
寧璽把弟弟平時發給他的微信語音都全部收藏了起來,時不時拿出來聽。
一來二去,行騁一講話,寧璽一邊刷題,一邊都能想象他說話的神態,還有嘴邊掛著的壞笑。
“哥,你在幹嗎啊?快下樓了!”
好像是那天晚了點,磨磨蹭蹭的,還在衣櫃裏挑衣服穿。
“烤串加辣嗎?不加了吧,你這幾天吃辣吃得厲害,現在要開始養胃了,高考得注意飲食!”
每次跟行騁一起吃飯都兩個人辣得麵紅耳赤,喝點啤酒能爽上天。
“你是不是偷看我打球了,我總覺得我今天充滿幹勁!”
在座位上盯著,還是被發現了?
“你傻啊,我在這邊樓梯口等你,你往那邊一個勁衝什麽?”
明明是他自己坐錯地方了,這小混蛋。
高考即將來臨的最後一個月,行騁放了五一長假。
他也還是哪兒都沒去,忽然開始奮發圖強,沒跟著他爸媽出去自駕遊,衣服褲子換洗的往行李箱裏一塞,拖著箱子就住寧璽那兒去了。
他也不煩寧璽,每天早上起得比寧璽早,晚上跟寧璽一起入睡,除去兩人擠在一個被窩裏浪費的時間,每天睡眠倒還是充足。
寧璽都不用去小區門口吃飯了,早上洗漱穿戴完畢,就能看到行騁提了兩碗麵,一杯燕麥奶,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招呼他,來吃早飯。
“還有一個月了,你得養好,做做準備。”
寧璽聽他這麽說,抬頭笑道:“倒是像你高考。”
行騁跟著挑眉一笑:“也差不多。”
寧璽吸了口燕麥奶,拿筷子攪攪麵條,懶得反駁,讓這小子傻樂去吧。
行騁親自護送著寧璽去上學,又一路騎著車回來,睡個舒舒服服的回籠覺,掐好鬧鍾,等會兒中午去接他哥哥放學……
他手裏拿著路上領的宣傳單,兩張,折了兩個紙飛機,一路揣回家。
家裏一百多平方米,不大不小,缺這樣少那樣的,還就這樣成了他和寧璽給予彼此的港灣,溫暖又炎熱,在夏日裏蓬勃生長著。
晚上睡著太熱,電風扇起不了太大作用,成都五月的夜晚悶熱非常,行騁就跑去小賣部提兩瓶冰可樂來,往**一扔。
兩個人夜裏複習功課,行騁背不到題,隻有挨訓的份,多被打了幾次就記住了,古詩詞一口氣背得順溜,總算搞清楚了中華大地有哪些大江大河,山川湖海的,氣象也學了不少,地理勉強及格問題不大。
他躺在**望天花板,手指一掐:“哥,我推算出明天要出太陽。”
“地理氣息不是給你看天象的。”
寧璽翻過身去不理他:“剛剛五月,哪天不出太陽?”
看寧璽翻過去了,行騁伸出胳膊去扳他,費老大勁弄不轉身,行騁咳嗽一聲:“本人晴轉多雲。”
寧璽抱著被子轉過來,拿涼涼的手背去冰他:“轉晴了沒?”
行騁看計謀得逞,抓住他哥的爪子:“多雲轉彩虹了!”
偶爾寧璽在窗邊寫作業,老遠就看到一架紙飛機從窗外飛進來,上麵夾個紙條,拿起來看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紅唇印,寧璽一抬頭,看到行騁站在小區裏,手裏拎著新買的冰墊。
後來問他那口紅誰的,行騁半點都不含糊:“我媽的。”
快收假的那一天晚上,小區裏不知道誰家養的雞一個勁地打鳴,叫得行騁都要神經衰弱了,下意識側過身去擋住他哥哥。
懷裏的寧璽悶哼著挪了挪身子,小聲喊了句:“天亮了?”
行騁拍拍他的背,哄道:“沒,才一點。”
寧璽心裏麵也想把那隻雞抓過來燉湯,被叫得快沒了瞌睡,翻身坐起來,說不困了。
行騁看他出汗,覺得熱,起身去開了窗戶,兩個人坐在窗邊透了會兒氣,沒想到這空氣一吹,反倒真的給吹了個精神。
行騁眼睛一亮,說要不然去街上走走。
寧璽愣了一下,卻沒有抗拒的意思,一邊去找鞋穿一邊嘴上說:“一點了,你有完沒完啊?”
“走走走!”
行騁顧不得讓他穿鞋了,猛地把他背起來,拿著他的鞋往門外衝。
一點多,行騁帶著寧璽,也不怕花錢,打了輛出租車就到天府廣場邊上。
坐北朝南,後麵就是毛主席像,身處市中心,像完成某種儀式似的,兩個人在午夜無人的廣場上對視了一眼。
行騁高興壞了,彎腰背起寧璽,一路往回家的路上跑。
他挑了輛小黃車騎上去,寧璽背對著他坐在後座上,吹了滿麵的風。
那一晚,寧璽被行騁這麽載著去看天邊的星,做了一些決定。
五一一收了假,高考真真正正地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
寧璽的生物鍾徹底規律起來,早上不提前起太久,晚上也不折騰著睡,行騁還算懂事,每天路過他哥的窗口,正大光明地放個電,再小跑進樓道裏,站在他哥家門口發呆。
教室課桌上的書都清理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些特別有用的。
其實到了寧璽這個成績,最後的時間隻需要調養好身體,歸納總結錯誤,高考的時候,才不會出太多差錯。
寧璽家裏人這段時間沒來找過他,他已經都快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行騁像他生命裏的一束追光,在黑暗裏,拚命地將他照亮。
寧璽拿橡皮擦了課桌上的倒計時,改成了“27”,又在旁邊貼了個小條,寫了“87”。
這算是他和行騁最後的,還能天天在一起的日子。
有些顧慮和決定,他還沒有完全想好,也不能讓行騁知道。
五月的成都,蟬鳴鳥叫,夏風一吹過來,都快將他桌上的涼糕烤得滾燙。
寧璽最近愛上吃甜,行騁更是跑到隔壁街道去給他買,兩個人沒事就跑學校天台去坐著。
石中地處市中心,占地麵積不大,雖然是仿古建築,但樓層修得高,天台上一站,能將大半個青羊區盡收眼底。
他安安靜靜地往嘴裏送吃的,看著眼下的城市,街道河流,忽然覺得陌生。
在一個城市裏生活著,卻隻是熟悉這一小塊地段,身邊天天擦肩而過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有誰認識誰。
時間使更多人因緣分走在一起,再由歲月的洪流將他們衝散,散至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變成多年以後的一聲好久不見。
已經有同學開始陸陸續續地離校,有的選擇回家複習,有的選擇了去教輔機構做最後的衝刺,寧璽自然是天天還往學校裏跑的那個。
他開始格外珍惜在校園裏見著行騁的場景,兩個人一身藍色校服,好像這是唯一穿過的差不多的衣服。
兩個人開始不斷地在校園裏走動,在操場上,在對方的眼裏,熠熠生輝。
午後的陽光很美。
校園廣播站也開始在放一些關於畢業的歌,什麽《青春紀念冊》《北京東路的日子》,讓寧璽不得不想起去年的夏天,五月底,也是這般場景。
仿佛就在昨天。
應與臣也開始收斂了,不到處玩,天天在家裏複習了,聽說他哥哥嫂嫂最近像是要鬧分手,扯得正厲害,他根本不敢觸他哥哥的黴頭。
寧璽知道行騁是拿應與臣哥哥應與將當作榜樣的,隻得歎一口氣,也是世事難料。
他知道臨近高考不能著急,但還是有些緊張。
雖然說這確實不能決定以後的人生的全部,但對於寧璽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來說,真的關乎著命運。
放學時間,這天行騁中午打比賽,寧璽翹了課去看,決定瘋狂放縱一次。
他跑去校外買了包煙揣在身上,手裏拿了兩瓶百威啤酒,到操場邊坐著,一口一口地抿。
行騁正在場上凶猛著,沒想到他哥居然翹課下來了,一不留神差點兒被球給砸那麽一下,還愣在那兒。
寧璽靠坐在場邊,白色短袖的袖口挽高了一節,露出好看的手臂,撥弄著地上的易拉罐,長腿搭在台階之上,見著弟弟轉頭過來了,舉起那瓶啤酒。
寧璽的眼睫在陽光下顯得特別長,白淨的臉蛋曬得微紅,對著行騁,或是對著遠處的藍天,又或者是對著這一片他奮戰了四年的土地,綠樹、跑道……
他笑彎了眉眼,說:“幹杯!”
路邊綠樹蟬鳴--
六月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