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晨霧。
天剛亮明,最近一段時間特別操勞的四川軍務善後督辦兼國民政府21軍軍長,對川局有至關影響的實力派人物劉湘,已經在他那間碩大書房裏一麵幾近占了幾近一麵牆壁的二十萬分之一的四川軍事作戰地圖前佇立良久了。目視著這幅軍用地圖,他的思緒陷得很深。
坐如山,站如鬆――劉湘是一個經過嚴格訓練,對自己要求很嚴的職業軍人。站在地圖前沉思的他,像是釘在地上的一根釘子。外人恍然見到這個姿勢,一定會感到莫名其妙,但身在此中的將軍,麵對著的一張地圖,卻是動的;如同作家的形象思維,他在軍用地圖上看到的是炮火轟鳴,機槍噠噠,成千上萬的官兵衝鋒陷陣,得與失往往在須臾之間。
將軍帳中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一張在外人看來普普通通的軍用地圖,在將軍眼中卻是有生命有色彩的,內中奧妙無窮。
書房麵江的窗戶,有一扇開著。略帶寒意的江霧,絲絲縷縷漫沁進來,讓他感到舒服。高度思維、運籌的大腦,如同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時間長了,頭腦有些發熱,略帶寒意的江霧沁進來,如同給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降溫。
山城重慶是有名的霧都。冬天霧大時,幾步開外就景物模糊。不過,這是一場冬天剛起的晨霧,很是輕柔舒卷,雲煙似的,從江麵上漫升起來,越過高牆;漫過窗前一株他特別喜歡的肥大碧綠的芭蕉樹,灑進屋來,就潤物寂無聲地消散了。
劉湘的公館建在牛角沱一處堅實的、臨江危岩高聳的崗上,從書房的窗戶裏往外望,下麵就是江麵寬闊,江水奔流不息的嘉陵江。江兩岸,由下而上層層疊疊的吊腳樓,在這有輕霧的時分看去,不似晴天那麽破爛,反而有種飄飄渺渺海市蜃樓的意味。
側身對著窗戶,聚精會神研究著作戰圖的劉湘,置身於清亮的晨光和縷縷輕漫的白霧中,像是一個神態畢現的雕塑,非常明顯地展示著他身上的某些特征。
劉湘南人北相。他祖籍安徽省宣城。小時,他父親劉文剛靠耕種10餘畝田供養一大家,生計艱辛。劉湘弟兄三人,他居長。窮人的孩子長當家,他最先考入了四川督軍錫良舉辦的四川陸軍講習所,這是旨在主要招募貧瘠地區青年人,培養新軍下級幹部的初級軍校,第一期招收300人,那年他16歲。與劉湘同時考進軍校的有楊森、唐式遵、潘文華等。
1907年,四川陸軍講習所改為四川陸軍速成學堂,分步、騎、炮、工、輜五科,各科均聘日本軍人任教官,後增聘留日和國內軍事學堂畢業生任各級教官、隊官。劉湘和楊森、唐式遵、潘文華、王纘緒等人因各科成績優異,同時轉入陸軍速成學堂步兵科學習,這些人便是後來四川的"速成係"軍事集團骨幹。
劉湘初時並不顯山露水,性格含蓄、深沉,也不關心政治。當時同盟會在四川的軍隊和學堂中發展了許多會員,並開展革命活動,他卻對此不聞不問。1909年,劉湘從速成學堂畢業,分配到陸軍三十三混成協六十五標見習。劉湘曾說,他早年投軍,隻是為了找碗飯吃,將來隻要掙1萬元家產就知足了。川局好像一個變幻多端的萬花筒,一會兒是"二次革命",一會兒是“護國運動”,一會兒是滇軍、黔軍入川;然後又是川軍費了好大勁,將滇、黔軍趕出川,然後又是川軍內混戰。到了1920年底,四川混沌的局麵才有一個初步的清晰輪廓,12月30日,北京北洋政府發布命令,特任劉存厚為四川督軍、熊克武為四川省長、劉湘為重慶護軍使、楊森為瀘永鎮守使……然後幾巨頭又打。]921年6月6日,川軍混成旅以上將領24人在重慶開會,協謀善後。結果劉湘得22票,被推為川軍總司令。7月2日,劉湘就川軍總司令兼四川省長職,四川軍政大權歸劉湘一人掌握。劉湘以第二軍為基礎形成速成係軍事集團,與熊克武、但懋辛的第一軍互相猜忌,明爭暗鬥。
隨後,劉湘倒入了蔣介石的勢力,但他對蔣介石是又依賴,又保持著相當距離,時時防備蔣介石的“中央”勢力入川。劉湘反對共產黨,敵視工農群眾運動,而且敢於下手,這是蔣介石最為欣賞的地方。1927年1月7日,劉湘派他的師長王陵基、旅長藍文彬率部鎮壓重慶愛國學生運動,逮捕和打傷中山學校學生劉道融、何衍等人。特別是,劉湘秉承蔣介石旨意,製造了震驚全國的重慶“三.三一”反革命大屠殺案。在這次大慘案中,中共四川地方委員會書記楊闇公、國民黨左派陳達三、重慶《新蜀報》主筆漆南薰、中共四川地方委員會組織部長冉鈞等慘遭殺害,被殺害革命群眾和傷者近千人。
年前,蔣介石命令劉湘向川陝革命根據地發動進攻。半是為了向蔣介石討價還價,半是希圖將剛剛入川的紅軍徐向前部一舉鏟除,劉湘暫緩向成都大舉用兵,調兵遣將向踞川北通南巴的紅軍發動進攻,宣稱在“三個月山全部肅清”川北紅軍。可是,他小看了紅軍徐向前部;紅軍利用川北有利地形,對劉湘發動的圍剿,采取運動防禦戰,以大量消滅劉湘各部的有生力量,戰事進展極不順利。劉湘怕繼續消耗軍力,對川北紅軍的進攻暫時停止。
同所有的軍閥一樣,劉湘為在重慶站穩腳跟,進而統一全川,他大肆擴充勢力,在斂財方麵不比劉文輝差。他從鹽(鹽稅)、賦(田賦)、統(統稅,包括各種貨物稅捐),特(鴉片煙稅)四個方麵竭力搜括人民。比如,鹽稅:1928年收5714494元。又比如田賦:從一年一征改為一年兩征、三征至八征,1928年收200餘萬元。統稅:1928年收3382506元。特稅,僅涪陵等四縣每年就收煙稅170萬元,運銷、出售、癮民捐還不在內。為此,劉湘防地迅速擴展後,財稅收入大增。在這樣的基礎上,劉湘先向德國購買步槍3000支,機槍100挺,子彈300萬發,飛機12架。隨後又向外國購買兵工廠機械,在重慶臨江門外楊家花園建起了一座擁有300台機床,3000名工人的兵工廠,製造手槍,捷克式機槍和中小迫擊炮。他的兵工廠,不比成都的四川省兵工廠差。
年前,劉湘又訂購了德造步槍子彈1200萬發,火藥20噸,製造子彈頭的鋼盂(彈頭半製品)40噸;再委托英國安理洋行購了英國路易式重機槍3000挺,子彈145萬發。實力得到進一步增強。
劉湘的能征善戰,勢力的迅速準壯大,竟然引起了萬裏之外意大利獨裁都墨索裏尼注意;墨索裏尼曾電劉湘表示敬意。劉湘也欽佩墨索裏尼的黑衫黨,在重慶仿效之,成立了“武德學友會”。
現在,又到了一個節骨眼上了。麵對著這張二十萬分之一的四川地圖,劉湘的目光久久棲息在成都、川中一帶。他的思緒在電光石火般地演繹、推進。成都的劉、田“省門之戰”已經結束,讓他錯過了一個解決劉文輝的最好時機,他在想下一步如何解決劉文輝。
看得分明,劉湘一米七幾的個子,不胖不瘦,四肢修長勻稱,一張有棱有角的臉上,鼓鼻亮眼大刀眉,特別是,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月前,幺爸劉文輝拿錢買活他手下旅長藍文彬叛變,藍文彬以為劉湘不知,穩起不理。當劉湘找藍文彬來談話,一進門,劉湘隻看了藍文彬一眼,藍文彬隻覺兩道寒光射人,立刻就焉了、癱了、招了。小時候在家,大爸劉升廷說他天庭(額頭)飽滿,地閣(下頦)方圓,長大後前途不可限量。不管從哪方麵看,劉湘的相貌都要算英武過人。之所以不說他漂亮、英俊,是因為這些美好的詞匯裏,似乎包含著一些近乎色情的曖睞。同樣是長得好,尹昌衡可以用漂亮、英俊,而劉湘似乎隻有用英武才可以劃清與此之間的界限。
劉湘最讓人有口皆碑的是,同鄉下同原配妻子廝守始終。這,在全川,甚至全國,沒有哪一個軍閥能作到這一點。劉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又剛屆不惑之年,作為男人,這是一個黃金季節。妻子劉周書到重慶後,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出於試探,曾經對他說,“甫澄,你應酬多,我又沒有文化,你盡其心意去討一個漂亮的洋學生吧,我不會吃醋的;我會像對親妹子一樣對進入我們這個家庭的洋學生。你看那些稍為有點權勢,有點家產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可是,劉湘不為所動,妻子的建議理所當然地被他拒絕了,他嗔怪地對劉周書說,“你不要東想西想的。這麽多年多過了,你還不曉得我劉甫澄不是那樣的人嗎?”這話說得劉周書眼淚都流出來了。
妻兒從老家來後,劉湘才算有了家,從此不住軍部。他們在牛角沱的家,因有了妻子劉周書的操持,家也真像個家了。不過,劉湘的書房卻不像個書房,簡直像個作戰室,擺在屋子正中的是一張作戰沙盤,張貼在牆壁上的是一張軍用大地圖;靠窗的一張碩大鋥亮的辦公桌上,是堆積如山的公文、卷宗;一部紅色載波電話機蹲在桌上一角,顯得有點零亂。他的書房不讓任何人給他收拾,亂就等它亂。妻子劉周書看不慣,曾經進來要給他收拾,他驚風火扯地鬧麻了。把妻子嚇了一跳。
劉湘這就笑著給妻子解釋,這裏麵有許多軍事機密,我這裏亂是亂,卻是亂而有序,我以後自己收拾。別看劉周書識不了多少字,卻是一個有慧根的人,立即就理解了,說好。以後再也不進他這間書房,對他的生活起居卻更加關心體貼。比如他愛吃家鄉用米打成粉做成的一種饃饃,叫米饃饃,重慶人做不來,劉周書就親自給他做:將大米同糯米按比例配在一起,用清水泡浸,到時候,用小石青磨推。那從小石青磨裏汨汨流瀉出來的雪白的米漿,看著都舒服,簡直是流進他心裏去了。再比如,他吃飯時愛喝幾口老家鄉下人愛喝的米湯,那米湯濃稠雪白;他還有好些在大邑安仁老家鄉下養成的飲食習慣,而這些都是完全上不得台盤的。在重慶這樣的大地方,給他做飯的大師傅,對他這些吃食上很土的嗜好,聽都沒有聽說過,更不要說做了。而這些,在妻子來後,就再也不是奢求,輕而易舉就可以滿足了。什麽是家?為什麽說有家安逸?在他看來,這就是了。
看著掛在壁上的軍用地圖,劉湘思索的是,田頌堯馬上就要率部退出成都。田頌堯退出成都後,“水晶猴”鄧錫侯沒有了在兩者之間遊動的餘地,必然在“多寶道人”幺爸的打壓下再次爆發戰爭。有言:一而再,再而竭,竭而衰。幺爸打了田頌堯肯定要打鄧錫侯,幺爸再打會在政治上,人心上再丟失分。可是,形勢擺在那裏,劉、鄧不想打也不行。在劉、鄧再打起來時,我不能再失去機會了。屆時,如果老蔣再讓我去打紅軍,我不會理他的,無論他如何威脅利誘。我會對老蔣說,在四川,我也要攘外必先安內。隻是聽說,最近四川省谘議局局長,人氣很高的張瀾要到重慶找他商量要事。會商量什麽呢?他想,讓我不要對成都劉自乾用兵嗎,可張瀾分明是討厭我幺爸這個人的呀!
想到張瀾,他心中滾過不一般的感情。他應該稱張瀾為老師,對張瀾,他心中是又敬又畏。當初張瀾在川北順慶當宣慰使時,初出茅廬的他和楊森是張瀾的弁兵隊的正副隊長。張瀾是個老資格的政治家,在全川,全國的影響都至為深巨。在辛亥革命前後四川的保路運動、及對川督趙爾豐的鬥爭,以後組建四川省第一屆大漢軍政府等等,在軍事、政治,辦學等等方麵,張瀾都是川局的弄潮兒。張瀾組建了成都大學並當過大學校長,還當過四川省政府主席。
張瀾的政治態度,他也是清楚的:同情革命,同情共產黨,堅決維護川局安定,但也有些矛盾。張瀾原來一直支持他劉湘統一全川,曾多次明確指出:“甫澄節製川康,地位最相宜”。但近年,隨著張瀾政治態度的左轉,他的右轉,張瀾對他的態度出現了變化,希望“二劉和好,共同治川”;說穿了,張瀾就是怕他統一了四川去打共產黨。這張瀾何時來呢,見麵後又該如何應對呢?正在劉湘思前慮後時,夫人來在門前,隔門簾輕輕一聲喚,“甫澄,吃早飯了。”
應該是讓丫頭來喚的,但這些小事劉周書總是事必躬親。妻子門前一聲喚,將劉湘從沉思中喚醒,這就心不在焉應了一聲,背著手機械地走出書房,跟著劉周書,穿廊過簷,來在後院的小飯廳,這是他們一家人用膳的地方。
早餐已經擺上了桌,都是劉湘喜歡的然而卻是上不得台盤的東西。盛在碧荷色小碗裏的新米稀飯,發饃饃,泡菜、家鄉的唐場豆腐乳、小籠包子,相當簡單。一桌吃飯的就他一家三口,這天是星期天,在求精中學上初二的兒子靈娃在家。靈娃這個小名,是爺爺奶奶在時,給兒子取的。家鄉有個習慣,孩子的小名據說取得越賤越容易養活,因此狗娃、狗女類到處都是,一喊一大堆。靈娃這個小名還算是雅的,到重慶後,他和妻子劉周書仍然沿襲在老家的稱呼,在家中都叫兒子濟殷為靈娃。靈娃已經15歲了,瘦高瘦高的,也不知是因為同父親生疏還是在鄉下久了,性格內向,話少,見到父親總是把頭埋住,穿一身麻格麻格的中山裝式的校服,剪個瓦片頭。這時,隻顧低頭呼呼喝著稀飯。
劉湘看了看兒子,用筷子挾了塊白生生的發饅饅,咬了一大口,說:“靈娃,到重慶過得慣麽?”語氣中是少的親切。
“唔。”兒子點點頭,繼續低著頭喝他的稀飯,也不多說。劉湘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自己在外奔波多年,弄得連惟一的兒子也生疏了。
“你爸問你的話,你就多說兩句嘛。”劉周書用筷子挾了綹唐場豆腐乳,看了看父子兩,竭力調和情緒。
“熱鬧。”靈娃突頭突腦一句,“不是說嘛,山高路不平,好耍不過重慶城。”
“你們學校情況如何?”劉湘問,靈娃是讀住校的。
兒子不知父親問的什麽意思,抬起頭,用那雙黑黑的眼睛怯怯地看了看父親。光可鑒人的瓦片頭下,那張尚未長夠的臉長長的,輪廓也分明,有些劉湘年輕時的影子,隻是一雙眼睛沒有殺氣。劉湘認定兒子日後不是個帶兵打仗的料。劉周書曾經在人後問過劉湘,問他希望兒子長大後幹什麽?他也很豁達,說,“由他去吧,隻是再也不要像我一樣帶兵打仗。”可見,劉湘也並不認為他的事業有多麽偉大。劉湘的眼光是敏銳的,果然,他的兒子長大後,畢業於成都華西協合大學醫學係牙科,成了一個著名的牙科醫生,後來旅居美國,這是後話。
“你們學校喜歡鬧事。”劉湘點了題。像當時重慶大多數的大、中學校一樣,求精中學盡管是教會中學,學校內的中共地下組織活動得也相當厲害,不少師生都舉起過“要民主要自由要溫飽反戰亂”的標語、橫幅上過街遊行,對當局示威。當然,對當局示威,也就是對他劉湘示威;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
“是。”兒子說,“最近學校裏好些同學、老師都在議論成都的‘省門之戰’,學校辦的壁報,還有我們的‘綠州’文學社都在說這個事。”
“啊,都咋個說的?”劉湘來了興趣。
“持反對意見的多,說生活已經這樣惱火(困難)了,再打,日子就簡直沒法過了。成都的‘省門之戰’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還說到爸你!”兒子欲言又止。
“說呀,說爸咋的了?”
“說成都的‘省門之戰’其實是你在同幺爺爺(劉文輝)打,田頌堯不過是替你打頭陣。”劉周書一聽,心都抓緊了,以為劉湘要發作,趕緊看丈夫的臉色。不意劉湘卻笑了,也不解釋,隻是說,“這肯定是共產黨人散布的言論,一般的師生難有這樣的見識。”說時,放了筷子,不無嘉許地看了看兒子,“靈娃!”他說,“你有你媽管,我放心。我也曉得你慬事,雖到了重慶這樣的大地方,也不出去晃,專心讀書,連你老漢是哪個也不對人說,這樣對。有啥事要你老漢(父親)辦的,你盡管說。今天你說的這些話,我就愛聽,也高興。”
兒子聽了父親這番話有點感動,因為這樣帶有人情味、父子情的話,他從小長到16歲,很少從父親的嘴裏聽到過。靈娃也不吭聲,隻是用那雙黑黑的眼睛盯住父親,架勢點頭;靈娃那雙眼睛發亮,光亮中有探問、高興,更多是的血濃於水的天然的父子之情。
“甫澄,你不要吃完飯就坐到書房去動腦筋,這樣要擱食。”劉周書看丈夫放了碗要走,怕他又去書房,這就用一口家鄉習慣用語,語意殷殷地勸丈夫飯後要活動活動,注意勞逸結合,注意身體。
“是。”劉湘邊走邊說,“我到外邊六角亭去看看今天的霧,這是重慶起的第一場霧,好看。”旋說旋走,進了後院。後院中,有座紅柱綠瓦很是典雅的六角亭,因為公館是傍江臨岩修建,而六角又是建在院中一道蜿蜒曲折的假山脊梁上,登高望遠,牆外的景色曆曆在目。睛天登亭外望,江天寥廓,江風浩**,回旋曲折,山山水水的山城景致如畫。
劉湘一手輕撩袍裾,捷步上了小山,進了六角亭,放眼望去。啊!高牆外,白霧正從江上升起,晴日間望去司空見慣的景色,這會兒變得飄忽而模糊。那一條綠色飄帶般蜿蜒而去的嘉陵江,此時如同一個秀麗的麵龐戴上了潔白麵紗的美女,飄飄渺渺欲露還藏。那一朵朵白雲般不慎落在江上,卻又倏然而去的來往船帆,還有江兩岸重重迭迭,回旋起伏的吊腳樓群呢?此時也全都在白霧蒸騰中變幻,看不真切。特別是,公館外那塊臨江而立崢嶸突兀,象塊飛來峰似的巨石還有長在巨石上的一棵虯枝盤雜的青鬆,這會兒也都虛幻起來。這一幅景致是他的最愛,他認為腳下牆外飛來峰似的巨石,還有長在巨石上的那棵虯枝盤雜,鐵骨錚錚的青鬆很有氣節,很有象征意義,是他在重慶的家獨有的風水。川內局勢這會兒不正像山城起霧的景致嗎?霧,雖然掩蓋了山城的真實,看上去似乎有些混沌。但是,山城的霧畢竟是虛渺的,很快就會過去。山城是什麽樣子,終究還是什麽樣子。川內局勢,如像這很快就會過去的霧,霧過去後,他劉甫澄就像腳下牆外他最愛的那副景致,很快就會展露頭角,顯露崢嶸的。而在成都的幺爸,還有已成殘兵敗將躲到了一邊去的楊森、劉存厚等人,就像江兩岸的吊腳樓,該怎麽破爛還是怎麽破爛。
張瀾就是這會兒到的。大概是在上午九時,霧正在散去,時間是估計的,作為一個將軍,劉湘卻沒有戴表的習慣。
“哎呀!”劉湘快步迎出門時,張瀾已經進來了。“表老(張瀾字表方,這是當時四川上層人物通用的對張瀾的尊稱)!”劉湘一把逮住張瀾的手架勢搖,“你咋就這樣來了!”怕張瀾多心,加了一句,“表老總是這樣輕車簡從。”說著一邊連連問,“吃飯沒有,住在哪裏?”
張瀾打著黃鍾大呂般的哈哈,一一作了回答。劉湘將手一比,說,“表老。這邊請,請裏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