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龐先生留步。”
皇太後吳氏突然現身於膳房門前,目光徐徐一掃,臉色和煦至極。龐哲勉強停下腳步,躬身施禮。
小樂子近前邀龐哲返回膳房,龐哲回以白眼。
“參見皇太後。”
興安自甬道從容而來,衝吳氏行罷禮,移步至龐哲身邊,附耳低語一番,龐哲神色一緩。
“老奴告退。”
興安作禮辭別皇太後,旋即邀龐哲移步乾清宮外,龐哲垂首衝吳氏施禮,而後隨興安緩緩退去。
景泰帝出了膳房,“兒子恭請母後聖安!”
“起來吧。”
吳氏匆匆瞥了自己的兒子一眼,轉身進了膳房。
“奴婢叩見皇太後!”
吳氏看都不看那名近侍景泰帝的宮女,而是徑直走到膳案前,仔細打量案上的菜肴,。
“朝務再怎麽繁冗,皇帝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晨昏顛倒、飲食無常,這於養身無益。”轉身吩咐小樂子道:“快去命人撤了膳席,布上哀家特備的菜肴。”
“是。”小樂子揮手示意那名還拘著禮的宮女退出,隨即朝等候在外的宮女揮揮手。
眼見一群宮女正在麻利地布菜,景泰帝緩緩近前道:“多謝母後。”
吳氏端視景泰帝,臉上重現出往日裏哀婉的神色,隻是目中透著些許的嗔意。
“素聞龐先生見識不凡,異於常人,皇帝宜用心待他。”
“兒子明白。”景泰帝眼中的怒意一閃即逝,“公卿也好,庶民也罷,在朕麵前皆可知無不言,但有一點,無論是誰,都不可妄議越王!”
吳氏一怔,側過身去,迎著耀眼的燈火,雙目張得極大。
“太皇太後生前給越王指定了看護人,可惜,多少年了,看護人好像並未善盡看護之責,以至於越王早過了婚娶之齡,至今卻仍是單身一人。”
景泰帝也扭轉身軀,背對吳氏,迎著另一片燈火,目中有股深沉的意味。
“莫非母後是想讓兒子冊立吳綺為越王妃?”
吳氏回望景泰帝一眼,卻未轉身,“綺兒是哀家的內侄女,年方十六,正值婚嫁之
齡。哀家找人測過了,她與越王八字相合。”
景泰帝暗中撇撇嘴,“八字相合又能怎樣?越王眼界極高,絕非輕與之人。您不是聽說過他幼時的豪言嗎?‘做蓋世英雄,娶絕世美女’,吳綺有絕世姿容?”
吳氏猛然轉過身來,目光掠過景泰帝的頭頂,投在一盞瑰麗的琉璃燈上。
“絕世與否,天子說了算,別人說了不算。”
景泰帝抿著嘴,嘴角翕動了幾下,“此事天子說了恐怕也不能作數!當年太皇太後為越王親擇伴讀,一切都有定論。”
“太皇太後?”吳氏凝目望向景泰帝,目光觸及到了一個冷冰冰的後腦勺,“伴讀是伴讀,越王妃是越王妃。”
景泰帝轉身麵對吳氏,麵無表情地道:“越王一旦成婚,朝中有關越王赴藩的鼓噪聲再起,屆時兒子或將不勝其煩。”
吳氏沉默然良久。室內的氣氛有些異常,那群宮女低眉垂首立於案邊,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赴藩就赴藩唄,總不能讓越王一世無偶吧?”吳氏眉頭一展,輕輕笑笑,繃緊的麵部肌肉隨之鬆弛下來,“哀家記得,越府的藩地應在浙江衢州府,浙江可是一個好地方呀,自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親王在浙江就藩。”
景泰帝目光動了動,盯視膳案上已然擺放就緒的佳肴,默然不語。
興安入內,瞥見景泰帝與吳氏的表情,立馬揮退呆立在案邊、手足無措的那群宮女。
“陛下,龐先生消了氣,正在午門外的住處用膳。”興安偷偷瞟了吳氏一眼,轉對景泰帝道:“陛下,大同、宣府那邊又有警訊傳來,您用罷午膳還得去雍肅殿批閱急奏呢。”
景泰帝神色一緩,出了口長氣,“看看,浙江、廣東那邊的內亂餘燼未熄,北境亦有警訊,這個時候,越王不宜就藩。”
吳氏緩行數步,目光徐動,“上有天子,下有百官,天下大事都決於朝廷。哀家平生還是頭一次聽說朝政竟然離不開一個親王。”
“望母後以祖訓為念!”景泰帝臉色微沉,“兒子想得甚是明白,這江山是朱家的江山,並非兒子一人的江山。”
吳氏目光一滯,咬咬牙
,轉身朝門外走去。
“初登大位,胸中難免裝一大堆的豪情、抱負,可是,時日一久,皇帝終會發覺,這天下隻是皇帝一人的天下!”
“兒子恭送母後!”
天子的禮數還是來晚了一步,出聲時,吳氏已然走遠。
景泰帝凝望門外良久,正身轉視興安,“晚膳時分把越王傳來,擇個好地方。”言畢朝外走去。
“是。誒,陛下,您還沒用午膳呢!”
景泰帝擺擺手,在出門的那一刻忽然駐足,背對著興安道:“自正統元年以來,越王屢遭不測,你派人仔細查查,朕如今身為天子,極想替越王做主!”
······
呂夕瑤留在了秋浦軒,先去暖棚觀賞水仙。她去了許久,回到書房時,臉色有些不太對勁。
見朱祁銘看書入神,便移步至窗邊,輕輕打開窗葉,陽光隨著冷風鑽了進來,一半是溫暖,一半是寒冷。回望朱祁銘一眼,她緩緩合上窗葉。
“妹妹,重讀史籍還是極有趣的。你說,當年智伯勢大,韓、趙、魏三家無人敢與之爭鋒,韓、魏競相賂地自保,而趙襄子偏偏不願屈服於智伯,這才有了著名的晉陽之戰,智伯最終被滅。彼時若非趙襄子不做所謂自以為高明的隱忍者,而是奮力抗爭,帶動韓、魏兩家與之密謀,則韓、趙、魏三家的地盤極有可能盡歸智伯。”
許久不聞呂夕瑤回應,朱祁銘的目光離了史籍,緩緩移向窗邊的呂夕瑤。
“妹妹怎麽啦?”
呂夕瑤抿嘴一笑,笑得有些勉強。她離窗近案,在爐火邊落座。
“方才無意間想起了午膳時上聖皇太後的一番話,上聖皇太後說,福安宮的那位皇太後打算讓自己的內侄女成為親王妃。”
朱祁銘平靜地放下書籍,凝望呂夕瑤,“夕瑤妹妹,數年前我便想娶你了,隻是社稷多事,婚娶之事遷延至今。”
呂夕瑤側過頭去,喃喃道:“你就愛胡說!”
朱祁銘接著呂夕瑤的話音,斷然道:“再等等,不會等太久。我若娶你,世上無人可以阻擋,大不了,我不做親王,你不做王妃,咱們做一對平民夫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