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禧殿偌大的正殿裏隻設一案,景泰帝與朱祁銘隔案對坐,二人敞開酒量暢飲,並在追憶中笑評往事。
“越王,還記得那年在奉天殿的那場比武嗎?你與那個日本小子對戰三輪,許多人以為此事不免荒唐,但朕以為,你勇於承擔,非議你的人既解不了難題,又不知變通,不過是一群名不副實的庸人而已!”
“嘿嘿嘿······臣還記得,陛下那日吃壞了肚子。”
“哈哈哈······彼時狼狽,往事不堪回首呀!”手一揚,一爵酒下肚,景泰帝臉上的紅暈又深了些許。
“還有你搭救煙蘿的那一次,你我在大明門外密會,兩輛馬車並在一起,彼此隔窗低語,像做賊一樣。”
“嘿嘿嘿······當時臣從陛下那裏發了一筆小財。”
“你何曾發過財呀?取之於朕,用之於社稷,那隻能算是捐給了朝廷好嗎!”景泰帝含笑搖頭,“再後來,你我身著一樣的裝束,在涿鹿山中相逢,你從馬上飛撲過來,勁力奇大,還像個婆婆一樣嘮叨。”
“罪過,罪過。”
“哈哈哈······飲酒,飲酒。”
到了入夜時分,座中人酒意微醺。乘宮女斟酒的間隙,朱祁銘扭頭看向窗外。
切,春禧殿四周並無殿宇,外麵冷冷清清、黑咕隆咚的,皇上可真會找地方!
“越王,不瞞你說,朕每每想起那些往事,總會感慨不已。”
朱祁銘回過頭來,端視景泰帝一眼,立馬沉浸於對往事的回憶中,一時無語。
興安入內,附在景泰帝耳邊低語一番。待興安退去後,景泰帝笑顏無該,隻是目光略顯深沉,似有心事一般。
“越王,瓦剌大軍遭受重創,已無力深寇我大明,可是,他們還在邊境一線鬧騰什麽?”
凝思時瞥見景泰帝舉爵相邀,朱祁銘立馬取盞,飲盡滿滿一爵酒。
“瓦剌人挾持上皇在手,不願坐視一手好牌被廢,鬧騰鬧騰,不過是想拉開嗓門叫價而已。看得出來,若有利可圖有肉吃,瓦剌人便不會輕易發生內訌
,不過,這也由不得他們!”
景泰帝含笑撇嘴,“於謙也是這麽說的。哼,這回恐怕要讓瓦剌人失望了!”
朱祁銘知道,此時的大明非彼時的大明,韃賊在邊境一線虛張聲勢,對此,大明根本就不願作出妥協,擺明是給瓦剌人指定了唯一的出路,那就是無條件放還上皇。
若想繼續敲詐,沒門!
話雖這麽說,但大明對瓦剌人的鬧騰也不可等閑視之。開春後,大同、宣府便進入了春耕時節,邊民被瓦剌人欺淩怕了,若任由韃賊騷擾,一旦誤了農事,一年下來,那麽多的邊軍、老百姓吃什麽?
想到這裏,朱祁銘本想提請景泰帝留意此事,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把即將出嘴的言語咽了回去。
他並不知道,於謙已就邊患向景泰帝提出了建議,景泰帝準奏,打算翻過年後派石亨等人統率大軍巡邊,不給韃賊以任何可乘之機。
後來,明軍的態度表現得相當強硬。脫脫不花、阿剌的營地離邊境太近,明軍無法容忍,便派小股兵力越境夜襲韃營,擾之疲之,迫使脫脫不花、阿剌率軍撤到遠處。
在大同一帶,也行帳下有一批人馬貿然闖入大明境內,總兵官郭登沒有閉城自保,而是率軍出戰,一舉擊敗韃賊,郭登也因此而一戰成名,獲封定襄伯······
那邊景泰帝又在舉爵相邀。
“越王,朕想冊封呂氏為越王妃,你再等些時日,待內憂外患徹底平息之後,朕便命人擬定冊書,屆時你可在越府迎娶呂氏。”
景泰帝淺飲一口,突然切換了話題。他把玩著酒爵,臉上的笑容全然散去,茫然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目中有分憂鬱。
朱祁銘心底微微一沉,勉力端著一張笑臉,“此事不急。”
景泰帝歸爵入案,展顏一笑,“你與她情投意合,又何必拘囿與禮製?嘿嘿嘿······他日奉子成婚,也不失為一樁趣事!”
朱祁銘舉爵輕啜,“有的人值得一世珍惜,百事不可苟且。合於六禮,明媒正娶,如此方能算作一生一世之念。”
景泰帝
許是想起了他與煙蘿、李惜兒的那些破事,微微一怔,尷尬地笑了笑,旋即移開話題。
“你屢遭奸人算計,像龐先生那樣的智者已有所察,隻是朕心中仍有疑惑。你放心,朕將命人詳查此事,還你一個公道!”
疑惑?公道?朱祁銘思慮片刻,輕輕歎口氣,幽然道:“都是喜寧那個奸佞在暗中作怪!”
“喜寧?”景泰帝取爵在手,望著酒爵出神,嘴上喃喃道:“不,不單是喜寧!不過,朕一定會讓喜寧這個奸佞伏誅!
明日朕敕諭邊軍:殺也先者,賞銀五萬兩、金一萬兩,封國公、太師;殺喜寧者,賞銀二萬兩、金一千兩,封侯。
朕相信,重賞之下,再施以計謀,喜寧必定在劫難逃!”
言畢,景泰帝端著酒爵離座,走到朱祁銘身邊挨著他入座,一隻手不知不覺又搭在了朱祁銘肩上。
“越王,大明中興之日可期,朕期望你我君臣同心。”
朱祁銘深望一眼景泰帝,笑道:“陛下有一個大明夢,臣也有一個大明夢。”
“如此足矣!”景泰帝哈哈直笑。
朱祁銘放下酒爵,徐徐道:“人君能有遠大的抱負,實為社稷幸事!可人君易受世事的紛擾,人臣亦如此。
單說紫禁城內,有鹹熙宮、福安宮,還有東宮、中宮等等,這裏麵有太多的變數,一旦生變,誰能擔保屆時君臣之間必定同心?”
景泰帝張大雙目,迎著燈火靜坐片刻,緩緩抽離那隻搭在朱祁銘肩上的手,而後起身。
“宮中變與不變,這隻是瑣事,你大可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這一刻,朱祁銘意識到,他與景泰帝之間暗藏有諸多歧見,在未來某個時點,歧見終將鋪成歧途!
“臣身為親王,要想置身事外,談何容易!”
景泰帝背對朱祁銘而立,許久不出聲。在一陣勁風入室後,隨著滿室跳動的火苗,景泰帝轉過身來,衝朱祁銘笑笑。
“朕一生都會善待你!哈哈哈······說那麽多幹嘛?咱們接著飲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