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鹹熙宮謝恩,晚間在春禧殿赴宴,直到回歸秋浦軒時,腦中還閃動著上聖皇太後與景泰帝滿含期待的目光。這讓朱祁銘非常的糾結,好在血液中的酒精起了作用,他不必為宮中的兩番境遇徹夜燒腦。

“殿下總算回來了!”

“參見越王殿下。”

“嘿嘿嘿······殿下金安。”

朱祁銘睜著惺忪的醉眼,看清正堂上站著三名內官,興安、金英、王瑾。

這三人為何走到了一起?

朱祁銘心中有分疑惑,隻是醉意太盛,再多的疑惑也會瞬間溜走。衝三人頜首致意,隨即移步走向內室,步態倒不失平穩。

兩名丫鬟隨他入內,伺候他服下呂夕瑤備好的醒酒湯,又以濕熱巾帕敷臉,歇息片刻,感覺酒勁在緩緩消退。

“殿下,呂小姐晚膳前回了婉汀居。哦。此時已至亥初時分。”滿月適時入內,稟道。

“知道了。”朱祁銘覺得每吐出一口濁氣都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嘿嘿嘿······皇上怕是喝大了!”他在心裏樂道。

依稀記得還有三名內官呆在正堂上,便勉力睜大睡眼朦朧的眼睛,大口呼吸,直到感覺神智可控時,才離座前往正堂。

正麵已閉,堂上燭火的光線相當柔和。三名內官一見朱祁銘現身,立馬起身相迎。

朱祁銘揮揮手,示意三人入座,而後沉穩地走到主座前就座。

四名丫鬟過來分頭奉茶,事畢離去。

慢慢飲茶,任溫暖的炭火烤得周身發熱,額頭上驟然滲出汗珠,整個人精神一振,醉意已消去五分。

朱祁銘這才抬眼打量身前的三人。

興安,金英,王瑾,這樣的組合頗為奇特!

他知道,近來興安很紅,金英很煩惱,王瑾很落寞。

興安自不必說,他是禦前紅人,權重一時。金英則遇到了大麻煩,朝中已有輿情,據說六科與十三道正準備聯名參劾他。

值得一提的是王瑾。宣德年間他可是禦前大紅人,本名陳蕪,交趾人,因早年近侍過還是皇太孫身份的宣

德皇帝,所以宣德皇帝一上位,就給他賜官——禦馬監太監、賜名——改名為王瑾、賜婚——賞兩名宮女。

不料新婚之夜,王瑾左擁右抱兩名佳麗,忽然意識到自己卻是一個廢人,為當宦官身已殘,不甘獨身誌尚堅,一番感慨之下,便說了一句驚世之語:為夫此身已許國家,隻能將心許你二人!

身許國家心許卿!嘿嘿,還是蠻有情懷的嘛。

後來的正統皇帝和景泰帝都對王瑾不冷不熱的,王瑾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環,眼見內官中又有一批新人崛起,豈不落寞?

王瑾多次出任監軍太監一職,還是知曉一些行伍之事的。他與於謙的關係相當糟糕。

三名內官有三副截然不同的心腸,能結伴而來,不消說,是朝中熱點事件與天下大勢讓他們產生了共鳴,都急待從朱祁銘這裏尋找答案,以便在政治震**期間踩準安身立命的節奏。

誰叫朱祁銘既看得清天下大勢,又不像別人那般孤高自許呢?

“殿下,吏部尚書王直勸諫皇上與瓦剌講和。”興安率先開了口:“王尚書說,往古中國對胡虜都是小忍在前,大獲在後。譬如漢代,漢高祖陷‘白登之圍’,漢軍不敵匈奴,這才有數十年的隱忍積蓄國力,終於在漢武帝時大敗匈奴。”

王直此言貌似有理,實則大謬,典型的以事後成敗論是非的馬後炮!這是朱祁銘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朱祁銘很想顧左右而言它,裝醉趕緊打發走三人,碰見興安滿是期待的目光,他便改變了主意。

“本王記得漢武帝即位時,朝中並無多少人以為大漢能夠擊敗匈奴,當時主和者占優,且漢軍首戰失利,若漢武帝在首戰失利之後,認定匈奴真的不可戰勝,進而選擇罷戰講和,繼續休養生息,想必後人對此也不會有什麽異議。

至於此後大漢與匈奴的實力對比如何消長,唯有天知道!”

朱祁銘笑笑,“不過,大明與瓦剌之間的實力對比還是相當清楚的。而今大明的國力遠勝於開國之初,而瓦剌的實力卻遠不如當初的元兵。此時妥協求和,不是在側證祖宗太過英明神武,後人太過無能麽?

更何況,而今我大明隻是在保境安民,並未求戰,不像武帝時那樣越境北擊虜寇。”

“就是!”興安扭扭脖子,顯得很是氣憤。

“廷議時殿下在場就好嘍!皇上說,當今之勢,並非大明不願講和,而是瓦剌都打上門來了,大明不得不自衛。

朝廷先後五次派出和平使者,都遭也先扣留,故而擺在大明麵前的,唯有戰與降兩條路可走。”

興安語氣極重,看得出來,他又在與王直辯論時吃了虧。

那邊金英直直身子,斜視興安一眼,張嘴囁嚅片刻,終於硬著頭皮開了口。

“多給瓦剌人一些好處,能讓上皇早日回國,也是好的。”

金英顯然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奇怪的是,興安並未露出反感狀,言語間他對金英這個資深太監還是相當敬重的。

“金兄有所不知,瓦剌人至今未鬆口,仍揚言派大軍護送上皇入京正位。若任其如此,北京一戰不是白打了嗎?”

金英唯唯。

一旁的王瑾小心翼翼地道:“敢問殿下,大明與瓦剌還能言和嗎?”

朱祁銘想了想,“京城一帶已重歸太平,而今戰事僅限於邊境一線,明軍勝多敗少,再過數月,瓦剌人便撐不下去了。

等瓦剌人尋上門來求和時,北境自會迎來真正、持久的和平。”

王瑾轉視興安,咧嘴一笑,一臉的討好之態,“督公,您說在下能否赴北境監軍?”

還想著富貴險中求的美事?興安聳聳眉毛,根本就不搭理王瑾。

眼見三名內官各懷心思,朱祁銘忽然意識到,值此時局動**之時,是該仔細打打自己的私家算盤了。

“殿下,您說情勢都明擺在那裏,王尚書為何還要勸諫皇上呢?”興安興致不減,仍在追問。

這裏麵的玄機能隨意解讀麽?你不會自己想啊!朱祁銘伸了個懶腰,隨即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睛。

“看來殿下酒勁上頭了,唉,遺憾!”

“叨擾了,灑家告辭。”

三人走後,朱祁銘滿腦子裝的都是“歸去”二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