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澄看見修文不斷地對田成業點著頭,臉上一直保持著柔和的笑意,眼睛卻像突然被什麽吸引了似的微微眯了眯,隨即露出了玩味的笑。

田澄連忙隨著修文的目光看過去,原來為了應景,宴會廳的大屏幕上已經開始播放男女雙方童年和少年時的照片,也有一些雙方長輩的舊影穿插其間,一眾賓客本來相酌甚歡,此時卻被那些憨態可掬的古舊照片引起了興致。

田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些嗔怪地看了自己老爸一眼,怪他沒有經自己的同意便偷偷進她的房間拿走了她的相集,有一些圓滾滾的照片她這輩子都不想被修文看到的,現在倒好了,成了在場的那麽多觀眾的笑資。

田澄偷偷地看了修文一眼,見他臉上也是笑著,笑意不鹹不淡。

突然,她看到修文的臉色僵了一僵,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收攏。田澄見狀趕忙向大屏幕看了過去,卻見是一張三人的合影,其中的兩人分別是自己的爸爸和修文的媽媽,還有一個人田澄認識,卻不大熟悉,那便是修文早逝的爸爸。

田澄不知道剛剛那一瞬間修文是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變了臉,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他的那雙眼裏,明顯有一絲寒意。

於是她再次看向修文,映入她眼簾的卻仍是他的笑臉。隻是那笑容比起剛才,卻似乎是更熱烈一些。

田澄疑惑。

然而田澄的疑惑才不過一秒,宴會廳裏突然出現了一群不速之客,他們的到來生生地打斷了田澄的思緒,也將宴會的氣氛徹底推翻。

沒有先兆般的,他們出現生生驚呆了一群人。他們走近然後出示證件,接著表明來意,期間不超過一分鍾,讓人一時間都沒有辦法反應過來。

那是田澄經常在電視劇當中才會看到的場景,她卻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樣的場景會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自稱是警察的人出示了他們的證件和逮捕令,並以涉嫌行賄的罪名要帶走田成業。

全場嘩然,過來的警察連忙解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需要並維持著秩序,片刻,現場的聲音才漸漸小了下來,人們不再向前聚攏也不再交頭接耳,隻是沉默地注視著。

修文已經扶住了焦急的沈秀茹,阻止她向前擠。他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警察的動作,聽著他們的闡述。

田澄也沒有說話,她呆住了。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讓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犯罪…行賄?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偏偏在這樣的時間和地點發生這樣的事情。她一直看著爸爸的臉,她從沒有在他的臉上見到過如此驚慌和無奈的神色。

直到手銬銬住了田成業的雙手,田澄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地,她拚命跑上前牽住田成業的衣服。

“爸爸…爸爸!”田澄的聲音裏已然有了哭腔。

冰冷的手銬沒有溫度,她的爸爸…在她的世界裏一直無所不能的爸爸,根本不應該和這樣的東西放在同一個畫麵裏。

田澄覺得很心疼,眼淚忍不住漫出眼眶。

田成業被動地跟著警察的腳步,田澄使勁地拉著他,身體在人群當中被狠狠地扯動著,她不敢哭喊,更想不到能說什麽,隻是單純地覺得害怕。

修文趕緊上來擁住田澄把她往回拉,在她耳邊低語地安撫著。

正在推搡間,人群裏突然傳來一陣陣驚呼聲,於是大家都順著聲音看向令人發出驚呼的源頭。

原來是原本還一直播放著一對新人舊照的大屏幕上的內容突然變得奇怪起來,隨著大家的議論紛紛,屏幕上的內容已然漸漸現出端倪。

那是田澄和一個男人擁吻的照片。現場的環境明顯是在車裏,那個男人也顯然並不是修文。

然而更有甚者,隨著照片的切換,他們兩人動作的尺度也隨之升級。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鏡頭進入眾人的視野,人們不難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在這所有的畫麵當中,采取主動的人很明顯是田澄。其中有幾張照片顯示,在他們被拍的期間,那名男子有好幾次都想要偏頭拒絕並試圖安撫田澄,但結果都是徒勞。

於是,這些照片的性質漸漸變得不甚明朗,田澄的行為,簡直就像是一場主動的**。

在場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他們的眼光落在田澄的身上,漸漸變得鋒利。

原本還在掙紮的田成業看到眼前的一切也是驚呆了,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警察的存在,連忙下意識地去尋找女兒的所在。但隻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讓他感覺到了禁錮的力量,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女兒的臉,一種不祥的預感徹底將他籠罩,他有些不適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田澄呆了兩秒,大屏幕上的畫麵她很熟悉,甚至曆曆在目。在那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那晚的失常,她不得不懷疑這是一場有計劃的預謀。於是,她下意識地去拉自己的爸爸,她想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她願意的,她害怕她的爸爸會感到失望和難過。

田澄喊著田成業,卻無法再靠近他,沒有人幫她,她甚至感覺到周遭帶著鄙視的眼光。

“修文…”田澄下意識地轉過頭向修文求助,可卻觸不到他的目光。她這才發覺,在那些照片出現的時候,修文早已經放開了懷抱,而現在,他微微地撇開了頭不再跟她對視。

抬頭看向修文的臉,卻再也找不到一點點熟悉的溫和。

田澄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步田地。前一刻還在幸福中徜徉,後一秒卻跌進了恐懼的深淵。這深淵來得莫名其妙,超過了她人生中所有害怕的總和。

人生,不就是按部就班的小幸福、小快樂、小心焦和小憂慮的總和嗎?怎麽會…怎麽會這麽不可控、這麽未知到可怕?

自己一直被體貼地保護著,一直都待在象牙塔,人生的大門之外似乎從未向她展露過全部的形狀。

無聲的田成業最終還是被警察帶走了,訂婚典禮顯然已無法再繼續。

修文的媽媽連忙過來安撫地抱住了田澄,她一邊擁著田澄一邊不忘轉過頭不斷地囑咐著修文一定要想辦法救出田成業,而修文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卻始終沒有點頭。

“爸爸最喜歡的…顏色是哪一種?”

小小的田澄不過八九歲光景,她的腦袋後麵晃著一根小小的辮子,正抬著一隻手作話筒狀放在田成業的嘴邊,另一隻手還在忙著記錄著。

“顏色?嗯…”田成業有模有樣地想了想,答道,“橙黃色。”

“橙...橙…”田澄皺了皺眉,問道,“爸爸,這個字要怎麽寫?”

“你現在是小記者,我是被采訪人呢。”田成業佯裝一本正經地道,“老師說過被采訪人還得教記者怎麽寫字嗎?”

“哦…”田澄趕緊點點頭,說道,“那我就先寫上拚音,等一下再去查字典。”她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繼續問道:“下一個問題,爸爸最喜歡的水果是?”

“香橙!”田成業想都沒想便直接回答道。

“香…橙…橙…”田澄念叨著,“爸爸這個橙字應該怎麽…哦,對了,我待會自己查字典好了…咦?!”她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驚喜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怎麽寫了,就是田澄的澄啊!爸爸你說對不對,對不對?”

“哈哈哈。”田成業笑了起來,用手點了點田澄的鼻子,“那這麽說,你就是一隻橙子嘍!還是隻甜橙子!哈哈。”說著拿起田澄手中的筆,在一旁的紙上端端正正地寫了兩個字。

“橙子是樹上結的,所以呢是木字旁。”田成業講解道,“而爸爸希望我的澄澄像水一樣澄淨,所以,田澄的澄是水字旁。記住了嗎?”

“嗯!”田澄用力地點點頭,看著田成業寫下的字,自豪地道,“我爸爸寫的字真好看!我也要好好練字,將來一定跟爸爸寫得一樣好看!”

田成業聞言樂開了花,爽朗的笑聲充斥在整間屋子。那一間…雖然隻有他們父女倆,卻從不曾缺少關愛和快樂的屋子。

田澄睜開眼,她已經好久都沒有做起有關小時候的夢了。

在她的認知裏,爸爸似乎就是生活的標配,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離開她,哪怕…隻是暫時。

從小到大,她也不是沒有跟爸爸分開過,田成業的生意做大以來,出差的日子越來越多,田澄也漸漸習慣於跟保姆待在一起的生活。但是,現如今的這種分別的方式顯然是不一樣的,這樣的分別,夾雜著一種動**和不安、一種對命運不可控的恐懼。奇怪的是,田澄從不曾過多的去關注自己的爸爸是不是真的犯了罪、他的犯罪內容又是什麽,她甚至並不在乎這些,她隻擔心她的爸爸現在害不害怕,他會不會覺得孤獨和無助,會不會冷。

這樣的擔憂情緒不斷地疊加,讓田澄感到坐立不安。

她已經顧不得去想那天在宴會上,到底是從哪裏蹦出來的那些奇怪的照片,也顧不得去思索這中間到底有著什麽樣的陰謀。她現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怎樣才能將田成業救出來。

田澄平常跟田成業公司裏的人相交不深,在公司裏也沒有什麽特別能值得托付的人

修文媽是個典型的傳統女人,她從不過問田成業公司裏的事,對公司裏的事情幾乎渾然不知。在還摸不清頭緒的情況之下,她們隻能讓修文趕緊找了一個律師去公安局,先跟田成業做一下交談,弄清整個事情的基本情況後再做打算。

田澄當然想跟著去,修文媽也難掩擔憂之心,也想跟著去。

修文卻說,她們一起去難免會抑製不了情緒,同時也會影響田成業的情緒。這次過去,他們一定要把握好時間弄清事情的原委,才好跟律師商量出最好的辦法。至於見麵,以後不是沒有機會。

田澄知道他說得都對,隻是她的心裏實在是放心不下…幾次三番的心理鬥爭之後,她還是按捺住了自己。修文出發之前,田澄托他給田成業捎去了一件絨衫,並在絨衫裏放上了一隻橙…她隻是幼稚地想給她的爸爸一些撫慰。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恐懼,她隻是胡亂地克製著自己,她努力地相信著,爸爸會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