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早,我還想在這附近走一走,你若不嫌晚的話,我們一起去逛逛吧?”荀齊開口,頓了一頓,又說道:“省得我還要繞路先送你。”
田澄聞言,連忙點點頭。
兩人沒有說話,田澄隻覺荀齊開著車隻繞了兩個彎便停了下來。她探頭朝外望了望,卻立即驚喜地喊道:“濱湖公園!”
這個地方,她已經許久沒有來過。
許久許久…久到上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仿佛還是她人生的上一個階段,那個…無懼、無知又執拗到傻氣的階段。這麽來形容自己的少女時期,田澄不禁泛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從什麽時候起,她曾無比懷念的青蔥時光竟在她的認知中變了樣?那些曾經的美好、種種青澀的心緒,現在想來,竟變得有些不堪回首。
濱湖公園,是她們求學時期春遊的必來之地。因為這個公園地方大、風景優美,再加上離學校又不是很遠,所以每每都是老師們製定郊遊地點的首要選擇。
田澄下了車,站在遼闊的人工湖邊張望。
這個地方彌漫著的氣息仍是沒有改變,永遠透著一種靜謐的安寧。沒人的時候,景色是靜謐;有人的時候,人心是靜謐。即使曾經有一個年級的幾百名同學一同來到這裏,然而恣意的青春笑鬧還是盡被這些繁花蓊鬱所化去,留下的,是埋葬在青蔥心底最深處的,那不足外人道的秘密。
田澄有自己的小秘密,楚顏有自己的小秘密,每個女同學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於是在春遊之際,遠離了課務壓力,在這個美好的地點,小秘密們試圖褪去緊緊包裹著的外衣,悄悄地醞釀暗湧著。
雖然現在,田澄的秘密已然有了名叫失落和句號的答案,但是,青蔥的那一段期待的心情卻是永不可磨滅的人生印跡。
這隻是印跡,並不是傷痕。田澄早就打算笑著去麵對、笑著去回想。
她轉頭向右,果然看了了記憶中的小小茶點攤兒。她仍記得,高中時最後一次郊遊,就是在這個茶點攤兒前,她曾經哭喪著臉懊惱無比。
那一次,她在楚顏的鼓勵下終於鼓起勇氣,打算趁著春遊的檔兒向修文表達自己對他的…好感。
她隻能想得到的道具是…一杯奶茶和一個微笑。
對,鼓起全部的勇氣,她也隻敢做到這一步…但也已然是個不小的進步。
於是,她買了一杯熱奶茶,悄悄地尾隨了修文。她看到他和兩個好友一起說說笑笑…她要等待著那兩人走開了才敢上前靠近。
於是假裝看著風景,田澄的眼睛滴溜溜卻隻在修文身上打轉。
手裏捧著的奶茶已經快要冷卻,可是修文的身邊還是有人,於是田澄隻能自己將奶茶喝下,然後一溜小跑再去重新買了一杯熱的。
剛買完,田澄發現那兩人似乎有要離開的跡象,於是她心跳如雷、手心出汗,心裏頭蠢蠢欲動,腳尖不由自主地向前移著,可是身體卻沒跟得上節奏,生生地定住…她總覺得自己哪裏不對,於是捋了捋頭發,心裏默念著要開口跟修文說的第一句話…又拉了拉衣服,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上是否沾有灰塵…
一切就緒…田澄的心跳越來越快。
去吧!去嗎?
腳步剛有動作卻又倏然停止…田澄始終覺得自己身上那個儲存勇氣的容器還是沒有加滿血…又或者是加得太足開始反噬?總之她猶猶豫豫、反反複複就是不敢上前。
沒用,自己真沒用。她不禁在心底暗罵。
修文的身邊已經沒有人,再不上前,他一定會走開。
田澄想起自己的鞋帶有一些鬆脫,於是她將奶茶隨手放在茶點攤兒的一張椅子上,彎下身子打算重新將鞋帶綁一遍。
最後三秒…她要給犯了拖延症的自己這綁鞋帶的最後三秒鍾,一下子將自己的馬力開到最大。
修文…你好。修文…奶茶給你喝。
有什麽難?
田澄咬咬牙,一鼓作氣站起身。
誰料剛站起身,卻對上了修文的眼神。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無意,她看著修文的同時,修文也在看著她…田澄怔忡,忘了移開眼神,於是修文疑惑,像是以為她找自己有什麽事一樣,竟一邊用眼神詢問一邊作勢向她走過來。
完了。田澄大怔,被發現了。
她竟像有一種小偷被捉現形的羞恥感…盡管現在想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羞恥的…修文走過來,她不是正好跟他搭訕麽?然而當時,田澄卻像是如臨大敵般,趕緊裝作沒事人似的移開了視線,接著一屁股朝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張,然而下一秒…
“噗!”紙杯爆裂的聲音。
“啊,燙死我啦!”慘叫的女聲。
在場的同學莫不轉頭圍觀發生了什麽事,於是人群從四麵八方湧來一看究竟。
田澄一時間懵了,然而隻一秒,鮮紅的色澤立時爬滿了她的臉頰,她顧不得屁股上的潮濕和熱燙,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於是她捧著屁股,眼睜睜地看著修文慢慢走了過來,帶著一些擔心的神色問道:“你還好吧?”
四周笑聲和擔憂聲混雜一片,楚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了過來,趕緊拿出紙巾替她擦拭…還好熱飲的溫度並不是十分高,隻是一時刺痛,並沒有什麽大礙。
就這樣,田澄隻能早早退場,那一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你好,這一生都隻能在回憶裏封存。
“你想喝嗎?”
田澄被一個聲音拉進現實,她轉頭,才發現是荀齊在跟自己說話。
“你一直看著那裏,是要喝點什麽嗎?”荀齊再次問道,卻見田澄仍一臉懵懵的樣子,目光先是有些疑惑,繼而又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臉色微變,他鼻子裏哼一聲,沒有等她應聲便自顧自地走開了。
“哎,荀…”田澄見他像是生氣,忙想叫他,卻見他隻是走到茶點攤兒前,買了兩杯奶茶便折了回來。
“謝謝…”田澄接過荀齊遞過來的奶茶,然後驚奇的發現竟然是自己喜歡的密瓜口味,於是笑道,“真巧啊,我最喜歡這個味道。”
荀齊原本臉上沒有什麽笑意,見田澄笑逐顏開地喝了起來,於是臉色也稍稍緩和,也將手中的一杯湊近唇邊。
“咱們學校都是來這裏春遊的,荀少爺你當時也來了麽?”田澄問道。
荀齊沒有回答,熱飲有些燙口,他輕輕吸了一點,然後朝田澄瞪了瞪眼。
田澄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還瞪起了眼,隻當他又犯起了古怪,於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那個時候…真是開心。”
“是挺樂的。”荀齊開口,竟有些忍笑似的,“還可以看好戲,各種逗。”
表白不成還被燙屁股,每次想到這個真能叫他樂好久。
田澄沒有反應過來荀齊說的什麽意思,卻見他的笑容漸漸擴散,由微笑到笑出了聲,甚至連肩膀也在輕輕抖動。
田澄一時愣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荀齊…恣意的笑語讓他整個人都美好到難以言表。
“荀少爺,你…呀!”田澄剛想開口說什麽,卻因為隻專注於欣賞荀齊的笑臉而不小心燙了口,紙杯的蓋子有些鬆動,田澄因為被燙,一時沒拿穩杯子而不小心將熱飲灑了一些在荀齊的身上。
田澄連想都沒想,趕緊隨手用紙巾替他擦拭,卻在下一秒被荀齊握住了手腕。
田澄回過神來,她看了看自己擦拭的位置,正是荀齊的大腿上方,於是她又心虛地朝荀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他瞪起來的眼睛。
“沒想到啊。”荀齊冷笑了一聲,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今天沒有酒壯膽也敢性騷擾了…我告訴你,呸,你死了這份兒心吧。”
“我就替你擦擦…替你擦擦嘛,沒別的意思。”田澄有些心虛,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那些醜事,努力分辯道,“我那晚稀裏糊塗,現在想來真記不清了…不記得了,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翻起臉來倒是挺幹脆。”荀齊冷笑一聲,“我本不稀罕跟你說這種事,畢竟我是受害者…但是你現在這副耍賴的嘴臉著實讓人生氣,那好,咱們今天就來好好說道說道。那一天晚上還好我拚命反抗,如若不然,就算真失了清白了,我看你也會賴得一幹二淨。”
田澄聞言心裏不由得有些小反彈,於是嘟囔道:“說什麽拚命反抗…如果真的那樣恐怕也不會有那些照片了。”
“你說什麽?”荀齊有些不可置信地道,“那你是什麽意思,哈,你不會覺得我是在享受你的猥褻吧?哈…不知好歹!”想了想又覺得不平,“哈!簡直無語!”
“好了…荀少爺,我知道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田澄息事寧人道,“隻是,我實在是覺得事有蹊蹺。”
荀齊見她說到這個,於是正色道:“你若覺得有疑,心中對此事又無法越過,自當是要努力去追求真相…我隻知道,我遇到你的時候,你色膽已經開了,行為舉止已經不是人了…我拚命反抗,甚至想帶你求醫…其它的,我一概不知。”
田澄看著他冷冷的臉,不知為何,心中的傾訴欲無法阻擋地奔湧。
“荀齊…”她幽幽地道,卻不覺這一聲稱呼已經引得被叫者朝她投來了異常柔軟的目光,“你說我懦弱也好,說我不爭氣也罷…我爸爸走了之後,我總是拒絕去再想那些事了…那一晚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對我一點幫助都沒有…我的爸爸因此受的傷害不會被撫平,他走的時候,仍然是帶著對我的擔憂…所以,我在努力地忘記那些事,使自己活得好一些,這樣,至少他能稍稍心安…”她頓了頓,對他輕輕漾出一個笑容,“我現在知道了,生命有好多事情也許都是會變卦的…但是,在我目前的生活裏,至少有一件事是我所確認的,那就是…荀齊是好人…謝謝你。”
荀齊沒有說話,兩人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夜色。
冬日的月光那麽冷、那麽淡,卻顯得清爽無比。月亮嗬,每個人都能抬頭看著它,擁有著它的美好…可是沒有誰能夠觸碰它。
雲泥之別…雲泥…田澄在心裏沉吟著,目光由月亮之上移到了身邊人的臉龐。她坐在他的身旁,這一刻,心如止水。
自一係列事情的發生扭曲了她的生活之後,第一次,田澄如此安然地產生了困意。
她不想再跟自己苦苦爭鬥,這一刻,隻想放任自己的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