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快到神奈川了。”

矢代那邊伴隨著公共場合的雜音,似乎在移動中。

“既然要打破職業道德,那我就連委托殺帝光董事的人一塊查了。”

“行事注意點。”白村叮囑,“北川跟這邊談不太妥。”

掛了這通,電話接二連三的亮起來,白村邊處理邊查看貓貓的複查結果,術後至今大腦增加質量、神經元數量和腦化指數已長久穩定在一個數值。

貓貓需要的睡眠時間很少,常常吃過晚飯後徹夜研究。白村則集中在黃昏至深夜時期處理每日常規事務。

“矢代在嗎?”

辛西婭忽然從窗子翻進來,白村寫信不理她。

“我感到煩惱認真提出的意見總被當玩笑,逼得我成了個言出必行的人。”

沒找到人,她叉腰站在屋子當中靜了靜。

“任務期過,我會找洛倫佐領罰。”有規定組員之間禁止內鬥。

“什麽罰?”白村筆尖不輟,“不過是同僚之間無傷大雅的玩笑。”

“我愛您。”她感慨的捂住胸口,視線移向電視屏幕,“在看我的片子啊。”

“上次隻看了個片頭。”即將播到結局,白村封好信,抬頭,“還以為是虐殺片。”

“的確容易讓人誤會,”

作為女主演的辛西婭當然知道。

“其實是苦艾會內部領聖餐的宗教指導片。”

白村抬頭,劇情進行到最後,祭壇上的年輕女孩被剖開了肚腹。

“這場戲是我讓佐木加的。作為手術地點,環境還不錯,拿刀的人真是醫生,打的局麻,感覺也就那樣。”

白村不予置評,隻聽著。

麵對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覺得有問題。因此她才在一見之下決定跳槽來。

“旺盛的繁殖欲讓我反感,而且月經什麽的對工作很不利。最主要的,我預感我會是個好母親。”她解釋,“不是開玩笑,我非常懂對一個孩子什麽是最好的,他一出生我準會不計代價的拱手獻上我的一切……這不是非常恐怖嗎?隻要我還揣著子宮就注定是半截的生命,讓臍帶把我的生命輸送給未知的東西。”

她頓住,精鋼的腳尖剮蹭地麵,麵容也顯出某種礦質的堅硬光澤。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來丟掉。寧可失去百體,不叫自由受縛。”

翻窗出去時,她順手拉上了窗簾,窗簾杆一側啷當的鐵環叮鈴地響了。

完成應做,檢查待做事項,洗漱,白村使身體陷入床被。

自由……

這個詞在他近乎放空的腦海裏遊**。

室內無亮,窗簾密不透光,一片洞洞的黑,氣味的成分是固定的,習慣後變得可忽略了,聲音的變化在一定範圍,這是個安心的時刻。

可以聽見緩慢的腳步聲,恍惚輕飄,但難以不在靜夜中顯得響亮。

貓貓溜進白村房間,躍上床,刨了刨自己選中的那塊地方,挨壓著人的腿,團團地睡下。

床因重量而下陷,彈簧因重壓而沉吟,男人的手壓上白村的臉,月光化為黑潮,拇指戳進他的左耳,其餘四指扣著他右下頜骨,他整張臉變為手印的形狀,大腦缺氧。

唯獨,他可以清清楚楚的聽見剝奪自己呼吸之人的呼吸聲:急促粗重,接著放輕,平穩安定下來。與之相對的,那隻手在堅定地收緊,擠壓他的口鼻。

生命被人捏在手裏,死亡在自己以外的人的呼吸之間。

記憶可以消失,記憶中的情緒不會輕易跟著消失。

他厭惡人的呼吸聲。

養父透過他看到了某個人,某個他狂熱愛戀、病態服從並可為之獻祭一切的人;而他這個贗品正在走形,呈現出一個獨立個體的樣子。

終於意識到自己冒不起重新培養人手風險的養父挪開了手,去拉嚴窗簾,拖著幹枯的影子離開。自由了的彈簧顫悠著。

白村睜眼,又閉上,無聲地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曾經自由對他來說是順暢的呼吸。眼下似乎獲得了。

腿邊的重量沉沉實實,室內籠罩著灰蒙蒙的光,忽然大亮,他的意識猛醒,眼周肌肉卻不動,視野是透紅的遍布細微血管的眼皮,室內飄**著灼燒的煙草和男士古龍水氣味。

“你抽了多少?我爸要心疼死了。”

說帶有日本口音的中文的青年男人,他知道自己認識。

“雪茄剪在這,你居然是咬開的。”

即便睜開眼,依舊像是隔著紅色的紗幕,影影綽綽的。這時他模糊覺出自己口齒間咀嚼著茄衣。

“即使他誇了你的手,你怎麽敢坐在他的位置上糟蹋他的珍藏?除非你把手剁下來送他。”

他看著自己的行動,摸不透自己的心理,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麽。

“你要這個?”

他揚手接了拋來的雪茄剪,起身將它立在椅子上,小指杵進中間的圓環裏,一條腿支撐重心,用另一條腿的膝蓋抵著它。

“喂喂,你不會真要……”

一霎轉移重心,紅幕變厚。他沒有感覺,但他看到自己在**、搖晃,抬膝,將下一根手指送入紅色的圓環中。

他聽到自己說:“也送你,這樣我可以貪心一點吧?”

他醒時,貓貓也悠悠蘇醒過來,舒展身體,前爪伸到了他胸前。

不是噩夢,是真實發生過的。他的記憶回來了點。

“弄錯了。”

“呃?”貓貓迷迷瞪瞪地仰腦袋看他。

不是他們出於惡趣味奪走了他的手指,而是他以某種目的主動迎和他們的惡趣味,跟他們交換了條件。

養父一度在他的記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他對其反感猶在,而且轉嫁到了見到的第一個前世的熟人身上。

“你該給自己另取個名字。”

貓貓舔毛的舌頭耷拉下來。

“為什麽?”

“吃其他人給的食物之前,你為什麽看我的臉色?”

“因為你是我主人。”

他作為狗時的階級觀念和忠誠已經刻入靈魂。

“你帶著智力醒來之後就不是了,你是你生命的主人。”

“那麽之前我是什麽?”

“生命的奴隸。”

“照這樣說,你父母死之後也該換名字。照人類社會權力結構看,子女是父母的奴隸,妻子是丈夫的奴隸。”

“繼續學習吧。”

他目前不再是狗,也未能成人,徒有智力沒有智慧。

“你知道什麽是自由嗎?”

“我對人類的語言文化不了解,給不出答案。”

晨間散步白村把貓貓送去了寵物店洗澡剪毛,和他約好了中午接他,白村則去了當地的社團據點,昨晚的回信如期而至。

“賭場的接管,縱線尚未打通,不算什麽大問題,必要時會聯係您;和其它產業的橫向接應很順當,然而我們大幅度的活動招了某些人的眼。”

“神奈川警署接到了針對性的舉報,三重警部對前黑’道頭目伊塔洛的死亡立案追查,我們在警署的運作阻止不了,當然憑他們的執行力和在基層的形象,找到的目擊證人也隻有一個玩彈子的小屁孩而已。”

有個電話響了,白村接起來撂在一邊,繼續看附注:其上屬機關與赤司氏來往密切。

“請你吃飯,有要求要提哦。”

“嗯。”

白村半聽不聽地應聲,思忖著說不定能挖到跡部崇宏與赤司氏齟齬的原因。

“他來問過你。”

電話裏幸村忽然說。

“還找了你舅舅請客當天相關的每個人,說什麽附近發生命案、取證程序。你有線索提供可以去找他。”

幸村將辛西婭的胡編亂造信以為真,對三重警部產生了抵觸:“關於你的事我什麽都沒說。”

付款的賬戶有專人處理,不會露出馬腳,而以當天在場的其他人對白村的了解完全不足為患。除了忍足和赤司。

剛剛幸村是不是說今天忍足,明天赤司請他吃飯?

白村撿起個手機,正要聯係忍足,來電顯示陌生號碼,接起。

“舉報人是我,我是佐木蘭,有頭疼吧?”

“呃……”

“回來拍戲,那事就給你掩護得幹幹淨淨——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