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佳聞辦理完最後一道交接手續。然後去行政部還了電梯卡和門卡,負責人羅薇抬頭點了點她的胸卡。
佳聞低頭摘了胸卡,“這上麵有我的照片,能留給我嗎?”
羅薇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了她一眼,言下之意是:不行。
佳聞懶得再費口舌,把胸卡放下,帶著交接單去了人資部換《合同解約書》。
至此,她跟公司已經毫無瓜葛。
佳聞拿著封好的文件袋回到工作台,把私人物品該送人的送人,該扔垃圾的扔垃圾,最後還是收拾出來一整收納箱的東西。電腦旁擺著幾張附近餐廳的會員卡,有的近期才充過值,不能退款,隻好打折賣掉,或者幹脆送人。
整個辦公區的人都在忙碌。她把電腦裏的私人文件清空,刪除個人賬號,注銷郵箱,然後點了關機,幾秒後屏幕全黑。
行政部羅薇已經帶了運維的同事等在一旁,準備處理她的Mac機。清空文件,刪除用戶,抹除她存在的一切痕跡,那架勢像極了一個劊子手。
這台iMac跟佳聞並肩作戰兩年,是團隊成立之初專程供國外定製的,配置高,速度快,同時跑幾個做圖軟件不卡頓。在她眼裏,這是一個夥伴。
佳聞懶得再看這些,順手撕掉工作台上的名牌,丟進垃圾桶。
臨走前,隻有吳立可抬起頭來,悄悄跟她揮手告別。她揚了揚嘴角,然後搬起收納箱大步離開。
電梯下行。電梯壁光可鑒人,映出一個抱著箱子的人影。頭抬起,腰背挺直,妝容還算精致,臉上一絲表情也無。
出了寫字樓,8月裏耀眼的陽光自頭頂傾斜而來,像兜頭潑下來的一盆涼水,讓人不禁打了個寒噤。佳聞眯了眯眼,抬手看了看表,還不到十一點。
從昨天晚上六點到此刻,佳聞從設計部資曆最久的員工變成了待業青年。短短十七個小時,讓她看遍世態炎涼。
她看了一眼懷裏重達五六斤的箱子,突然肩頭一垮,手一鬆,箱子被甩向右手邊的垃圾桶。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前麵五百米處就是地鐵站。
……
從地鐵到多樂家園五號樓三單元的路程是八分鍾,佳聞走過無數次。今天懷裏抱著重物,速度明顯不比平時,等到她站在十一樓家門前掏鑰匙的時候,手明顯有些抖。
沒錯,她太沒出息,臨進地鐵站的前一秒,又跑到垃圾桶旁把大箱子撿了回來。立在箱子裏的板尺被顛了出來,安靜地躺在路邊。好幾分鍾過去,沒人動過。她有點兒懷疑,什麽時候又流行路不拾遺了?
這裏麵有她四年多裏買過的書,用過的速寫本以及一些學習筆記。她眼裏的寶貝,旁人眼裏的垃圾。
進門之後,她把箱子往客廳一踢,直接仰倒在沙發裏,半天緩不過來勁兒。整個人像是散了架,身心疲憊,眼皮越來越重,就這麽睡了過去。醒來之後,太陽早已經落山,室內昏暗,懶得起身開燈。
然後就聽見電話鈴聲催命似的響了起來,好半晌她才慢騰騰地接起來。
蔣滿焦急的聲音傳過來,“親愛的,怎麽樣?你那邊什麽情況?”
佳聞提了口氣,答道:“人員定了,是我。”
蔣滿“啊”了聲,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佳聞也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但這一切確實已經發生了。
她餓的前胸貼後背,但就是沒有食欲,正巧冰箱裏也沒什麽吃的。僅剩的幾罐啤酒全被她拿了出來,一罐接著一罐的喝,喝到後來頭發昏,眼發脹,實在忍不住伏案大哭了一場。
然後敲門聲響起。
佳聞酒量不好,以為自己喝多了幻聽,半晌才反應過來,是有人敲門。抬腕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半了,這個時間點誰會來家裏?
“佳聞,你在家嗎?是我。”
蔣滿的聲音。
佳聞忙喊了聲“在”,起身跑到衛生間胡亂收拾了一把頭臉,然後才去開門。
蔣滿見了她,長呼一口氣,“你沒事兒吧親愛的?敲了半天門也沒回應,嚇死我了。”
佳聞扯了扯嘴角,“丟了工作而已,總不至於想不開去自殺。”
“你能想得開就最好了。”
兩個人進了門,蔣滿就看見茶幾上的一堆空啤酒罐,心想這是想得開的人能幹出的事兒嗎?
“有酒啊,不早說,我陪你喝啊。”
“來晚了你,喝光了。”
“還喝嗎?我去買。”說完又強調,“我今晚上住你這。”
蔣滿在小區裏的便利店買了兩提啤酒,店員本打算幫忙送上樓的,她拒絕了。身為業餘攝影師,節假日裏背著各種器材滿世界拍照片,這兩提啤酒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想了想,又打電話在附近粥鋪定了兩份粥,兩個小菜。
……
佳聞是真的沒什麽胃口,粥喝了幾口就撂下了,然後又開始猛灌啤酒。
蔣滿實在看不過眼,奪下她手裏的酒,“親愛的,酒不是這麽喝的。要不你跟我說說話,或許會好受點兒。”
佳聞揉了揉眼角,嗓子一哽,“也沒什麽可說的,無非就是過河拆橋那一套。林邵陽上位,早看我不順眼。”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她隨便抹了一把,“加班加點三個多月,最後全給別人做了嫁衣。新項目還沒上線,他就迫不及待把我一腳踢開。”
今天早上剛到公司,她就接到人資部的麵談通知。她當時就知道,設計部裁員名單上的人是她沒錯了。心裏不是不委屈的,一瞬間就想到還沒掃尾的新項目誰來接。但人資部那邊等著談話,她什麽也顧不上了,直接去了小會議室。人資部領導及負責員工關係的同事都在,陣勢壓人。佳聞知道,這是林邵陽的決定,沒有任何回旋餘地。
負責員工關係的同事跟她解釋了解約賠償條款,佳聞靜靜地聽完,從方才的忙亂中慢慢醒神,社保和公積金繳費到哪個月份,賠償金按什麽規則計算,未休年假怎麽補償,未調休的加班怎麽算工資等等問題,佳聞開始跟人資部領導極力爭取。
她想表現得像個鬥士,可你看,供她戰鬥的戰場隻剩這麽大一點兒。
一切談妥之後,佳聞才回到辦公位就見著林邵陽帶了人過來,正給大家介紹,說這是設計部新任主管,林怡。
然後又帶著這位設計部空降Leader去別的部門走過場。
整個部門一陣竊竊私語,吳立可抬頭問佳聞,“佳聞姐,林總這是什麽意思啊?”
佳聞知道他什麽意思。前段時間公司大例會上,他當著眾人的麵拉攏她,設計部在沒有Leader的情況下,仍然把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說她功不可沒。佳聞在設計部供職時間最久,自知有責任帶動大家。當然,前任領導離開半年,經理位置空缺,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
對於林邵陽拋過來的“橄欖枝”,佳聞並沒有識趣地接住。
設計部有一貫默契,隻負責本職工作,絕不參與其他。前任Leader因為不站隊而遭排擠,最後不得不離開,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雖然佳聞不想這件事在她身上重演,但更不想身陷是非,成為別人爭權奪利的工具。
蔣滿不說話,理了理她的頭發以示安慰。
“林邵陽最擅長派係鬥爭,現在整個研發中心都是他的人。我知道早晚會輪到設計部,就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昨天下班前找我談話,問我覺得誰適合離開。新項目上線在即,整個團隊一起加班加點,他竟然在這種時候裁員!我當時跟他爭辯了幾句……不過這應該不是我去留的決定性因素,他心裏的人選恐怕一直是我。”
一年前,林邵陽的前任被架空權力,擠到邊緣業務部門,而林邵陽借機上位,瞬間成了實權派,在公司呼風喚雨。自此,領導層的風波就沒斷過。
發展到今天,佳聞有預感,隻是一時難以接受。
企業內部鬥爭本來是常有的事,蔣滿是老板秘書兼翻譯,經常隨在高層領導左右,倒是見慣了這些。但是這種事發生在一個設計部門,實在沒道理。不過再荒誕的事,也確實發生了,她隻得軟聲安慰,“公司這種形勢,不做就不做了,沒什麽可留戀的。”
“我隻是覺得冤。”
“親愛的,你就是因為見的太少了。突然發生在自己身上,有些不知所措。我在大老板身邊做翻譯,見慣了高層之間相互傾軋,早已經麻木了。”蔣滿把手裏喝空了的啤酒罐捏癟,“其實你這樣挺好的,從畢業到現在好幾年,一點兒也沒有染上那些世俗氣。”
“這樣好嗎?”佳聞自問自答,“我如果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會這麽被動,到頭來任人宰割,束手無策。”
蔣滿笑她,“人情世故並不難學,是你根本看不上這些。對了,這事兒你告訴唐先遇了嗎?”
佳聞搖了搖頭,“我們最近一次通電話是三天前。”